“我觉得我要回德国去了,太久没有回去了,我想家了。”丹尼尔收下香肠,再三感谢沈梦昔。
沈梦昔心想,你们都回去吧,所有人都滚回自己的国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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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始终认为自己是21世纪的沈梦昔,而不是别人,她也不想装成别人,活成别人。但是还会不由自主的混乱和无奈。看着镜子,有时候会发呆,一度不愿意照镜子。
她打算趁着假期写了两篇小说,当作存稿。她写作的时候,就锁上书房的门,拿出笔记本电脑写作,修改也方便,然后打印出来,再用钢笔誊写。
常常都是在誊写的时候,笑出声来,自己都觉得滑稽。
千字五个大洋也不是好赚的。天天敲字,敲完再抄写。
她的稿酬已经由最初的千字四元涨到千字五元,至于胡鸿兴的千字六元,周先生的千字七元,她想都没想过,能到五元,她都猝不及防的吃了一惊。
多年习惯了低调做人,她的许多观念并不敢如实表达,因为不合时宜,更怕自己被送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她没有勇气如许诗哲一般,敢为天下先。
其实民国时期,比知青时期还更自由一些,她甚至认为这个时期文学成就远远高于一百年以后,小时候背周先生的课文觉得艰涩无比,现如今读来,觉得他真是睿智幽默,那似是不经意的措词,让人觉得是恰到好处,神来之笔。当然,除了他对中医的批判。
沈梦昔总觉得周先生是因为儿时父亲的去世,使得他因一个庸医,而对整个中医产生抵触,他在文章中称《本草纲目》为《本草什么》,称中医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骗子,以周先生的号召力,以及变革时期推崇西洋化,使得中医几近失传。
有些东西是必然会被淘汰的,正如有些物种的灭亡,那是自然的择选,但是沈梦昔知道中医是中华文明的瑰宝,无论如何不应失传。
她每次回宝山,必和章父请教一些中医的问题,章父因她是女儿,不愿传授于她,她就软磨硬泡,学号脉,学针灸,还以借阅为名,偷偷拍下一本家传医书。
在这个没有电脑的时代,正是考验人的智力与勤奋的时候,博闻强记的陈寅恪,特立独行的辜鸿铭,博学智慧的林语堂,都是沈梦昔崇拜的偶像。
陈寅恪精通八国语言,辜鸿铭通晓九国语言,获得13个博士学位,将《论语》《中庸》翻译成英文德文;林语堂更是在写文著作的同时,倾家荡产钻研中文打字机,创造上下形检字法,还耗时五年主持编纂词典。
民国时期名士各显风流,晚清的精锐都汇聚起来,让人们在动乱破败的日子里,看见星辉和希望。
阿欢寒假被许家接回了硖石,许母想孙子想得夜不成眠,要沈梦昔带着阿欢回去住一段时间,沈梦昔没有答应,但是同意阿欢去看望爷爷奶奶,开学前回来就行。小孩子适应能力比大人强,阿欢这半年多已经习惯了父亲、母亲、祖父母不在一起的模式,他带了好多玩具,好多香肠,与骏德和小伙伴们依依惜别后,跟着许家的佣人走了。海伦不舍地抹着眼泪,一个劲地念叨着:“阿欢,早点回来,早点回来!”
阿欢被海伦感动,也流下眼泪:“海伦阿姨,我答应你,你别哭了。”
阿欢一走,家里空了很多,也闲了下来,大黄四处嗅着找了几天阿欢,很是焦躁。
大黄已经毛色发亮,也高大了许多,沈梦昔早起会带着它在附近的路上散步锻炼,还给它套了狗绳,一人一狗,遛遛跶跶转一大圈,也是很好的锻炼。
这天一早,他们又出去遛遛,大黄在前面堂堂皇皇地走着,沈梦昔松松地牵着绳子,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因为太早了。
忽然,大黄停下朝左边的路口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就是警告一声。
一个女人啊的叫了一声,应该是吓了一跳,沈梦昔连忙喝住大黄。却见女人身后窜出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一把拔出手枪,就要打死大黄。另一个慌忙去拦住他。
沈梦昔也拿出手枪,对准那持枪人,“不许动!”
那两个显然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个遛狗的女人说掏枪就掏枪。
那个尖叫了一声的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富贵华丽,她照着那持枪人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就你厉害!又掏枪!”
那人被打得缩着脖子蹲下来,不敢还手也不敢动。
另一个人劝着:“老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再给阿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法租界开枪,他就是吓唬吓唬人,快息怒了老夫人。”
见他们收了枪,沈梦昔也收了五四手枪。
“对不起,老夫人,我的狗吓到您了,给您道歉,您要不要紧?”
那老妇人恼怒地看了一眼大黄:“最讨厌这些狗东西了!”又看看沈梦昔,“你是哪家的小丫鬟,遛狗还带着枪?老凶的!”
“老夫人,我是遛狗带着枪,可您的狗却带着枪呢!”沈梦昔料定他们不敢在租界开枪,说话也随心所欲了些。
“哈哈哈哈!”老夫人没生气,反倒开怀大笑。“你这小姑娘说话有意思!”
那两个黑衣人脸色憋屈,不敢言语。
“老夫人,您看清了,我可不是小丫鬟小姑娘。我习惯早起,出来活动活动,顺便也带着大黄转转,它每天闷在院子里,郁闷得很呢。”沈梦昔也不跟老太太计较,那两个黑衣人应该是保镖,担负老夫人的安危,过度紧张罢了。
“不是丫鬟,难道主人出来遛狗?”老夫人不理解地嘟囔了一句。“哎!你这句说的对!每天闷在院子里,不要说狗了,人都会发霉长了绿毛!”
“是啊!那您慢慢走,我接着遛圈去了!”
走了二十多米,沈梦昔停下来,摸着大黄的头说:“大黄,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你以后在路上不能乱叫,记住了吗?”
大黄喉咙里发出一个气声,也不知道是说“知道了”还是表示不服气。沈梦昔拍拍它,继续朝前走去。
第十九章 公司
第二天早上,居然又在那个街口遇见了老夫人。还是那两个黑衣人跟着,见到沈梦昔和大黄,抱起手臂,斜着眼睛,十分愤怒的样子。显然还在记恨昨天那句“狗带着枪”。
“老夫人,早啊!”沈梦昔主动打招呼道。
“早,早。”老夫人离大黄远远地站着,手里的拐杖似乎随时准备攻击,沈梦昔知道她肯定是特别怕狗,于是把大黄拉到身后,老夫人才放松一些。
老夫人慢慢走过来,和沈梦昔一起遛弯。
她的身材微胖,头发花白,一丝不乱地梳成一个鬏在脑后,插了一只金簪,发际线常年承重,被勒得十分靠后,显得脑门特别的大,脸上皱纹深刻,嘴角有深深的法令纹,但眼神精光隐动;她指节粗大,年轻时应该吃过一些苦,走路稳健,大脚足有37码,并不是像是大家的小脚老太太。
“你不是小丫头,你是前面那小房子里住的的章教授。”老夫人得意地说。
沈梦昔笑了,“哦!那敢问老夫人贵姓?”
“你不高兴了!我让人查你你不高兴了!”老太太指着沈梦昔狡黠地说。
“是啊,所以我要公平地知道您是谁。”沈梦昔站下来,大黄正好往她身边靠过来,狗头对着了老太太,她吓得把拐杖提了起来,大黄也唬得一跳,屁股往后一顿,做出攻击的准备。
沈梦昔喝止大黄,笑着说:“老夫人,我平时都是五点半出来遛圈,您的手下情报不精准,让您在街口等了好一会儿吧。”
老太太果然嗔怒地瞪了那个阿扁一眼,转头对沈梦昔说:“谁稀罕等你?我天天四点钟睡不着,正好出来走走,街上人少,省得碰到阿猫阿狗的!哪里想得到天天遇到你和这个死狗!真是晦气死了!”
“原来如此!那告辞了老夫人!”沈梦昔将大黄牵到老夫人身边,吓得她不迭地后退。
“大黄!记住老夫人的气息,以后我们离这位贵人远远的!还有一百米我们就赶紧躲开!记住了吗?”
大黄轻轻汪了一声,摇摇尾巴。
“再见!老夫人!不不,再、不、见!”沈梦昔牵着大黄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双青布鞋踩在青砖路上,走出得胜回朝的气势。
老夫人气得用拐杖重重地敲着地面,一下又一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阿扁在一旁说:“老夫人,要不要小的去教训她!不能动人,还不能把她的狗弄死!”
老夫人抡起拐杖打在他的腿上,“弄死!弄死!我天天念菩萨,你天天说弄死!打折你狗腿!打折...打折...”
阿扁跳着脚,哀哀求饶,走出老远的沈梦昔禁不住哈哈大笑,大黄的尾巴也摇的更欢快了。
第三天,沈梦昔没有出去遛圈,只在家门口走了几个来回。她通过章嘉璈打听到,那个老夫人来头真的不小,她居然是黑帮老大林跃升的继母,虽是继母,却是将他从两岁一手养大,林跃升的父亲在他四岁时病故,这个继母就带着他过活,相依为命。十分的艰难,也没有扔下他改嫁。
林跃升发达后,感激继母的养育之恩,在法租界买了一栋别墅给老夫人居住,只是平时极少回来,陪着老夫人的除了丫鬟就是保镖。
章嘉璈说,林跃升还是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兼任纳税华人会监察,并且他的三鑫公司垄断了法租界的鸦片提运,权势极大。住在法租界,还真不能得罪他。
于是沈梦昔干脆放弃了早上的散步,免得惹上麻烦。
一周后,她正在书房写一个计划书,昨天和四嫂、劳拉逛街时,突然想起曾经的那个想法,她打算在上海开个服装店,经营欧洲的时装,和内衣。这个内衣不是中国传统的束胸和肚兜,而是胸罩。
她打算和劳拉合作,从美国进口几台缝纫机,雇几个女工,制作适合中国女性的胸罩。
不提兴业救国那样大的话题,沈梦昔也想做些实事,她没想过再婚,除了养大阿欢,就是教书写文,还有余力,就做些实业,过些年日子更乱的时候,也好安身立命,历史的脚步虽然阻挡不了,但也不想被踩踏致死。
沈梦昔一有机会就买些粮食,盐,布匹,染料,汽油,枪支、药品存在武陵空间,动作不大,只是伺机而作。
正在顿笔思考,门口传来大黄的叫声,一般时候大黄白天是不大管闲事的,今天怎么叫了好久,她走到窗边,看到林老夫人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和阿扁。
林嫂已经走出去喝止了大黄,和那丫鬟问话。
沈梦昔叹口气,火速换了件衣服,下了楼。
林老夫人被客气地让进客厅,满意地坐在沙发上,丫鬟和阿扁站着她的身后。
她指着钢琴说:“你家还有这个?我那些个孙子孙女也会弹,邦郎邦郎的,吵死了!”
一转头又看到海伦,“啊哟,你家还有洋人!”
沈梦昔给她介绍海伦,林老夫人站起来和海伦握握手,寒暄几句。又问沈梦昔:“你这丫头咋不去遛圈了呢?”
“最近事情比较多,早上起来正好写些东西,头脑比较清醒。”
“读书人总爱拿写文章来搪塞!”林老夫人撇撇嘴,“人老了,招人烦了。”
沈梦昔问林老夫人喝茶还是咖啡,吃蛋糕还是曲奇饼。老太太果然转移了思路,认真考虑喝哪个吃哪个,最后决定喝咖啡,吃曲奇饼。沈梦昔朝林嫂示意,林嫂纠结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屁股下面扭曲的沙发巾,忍了忍出去了。
“不知老夫人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沈梦昔亲手接过咖啡,端给林老夫人。
“没事就不能来了?”林老夫人怼了一句,她松弛的眼睑耷拉下来,使她的丹凤眼变成了三角眼,整个人显得刁钻厉害。
沈梦昔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自来熟,要不是自己有过老年的经历,真是陪她聊不了天。——这是个寂寞又好强的老太太,大概平日里没有人聊得来,丫鬟保镖只能唯唯诺诺,儿子孙子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到过年过节大概也没谁来看她。她是继母,不是亲母,对着儿媳大概又摆不出婆婆的架子,只能自己在大房子里熬着。
“你们家的点心倒是好吃!”沈梦昔猜对了,林老夫人晚年衣食无忧,只是寂寞无聊,那日偶遇沈梦昔,发现她说话风趣,又有耐心跟她说话,于是索性赖了上来。
“您尝尝这个蛋糕,软软的,很好咬。”沈梦昔又把蛋糕放到她跟前。
“年纪轻轻,真会享受!”林老夫人尝了一口蛋糕说。
这老太太大概就是想找沈梦昔拌个嘴,东一句西一句,各种嫌弃,坐了半个多小时,谢绝了沈梦昔的留饭,就回去了。
以后的日子,老太太隔两天就来一次,然后就隔一天来一次,这天正好碰到四嫂和劳拉在,听到她们讨论开服装公司的细节,忍不住说:“开买卖,算我一个,老太太也有几个棺材本!”
沈梦昔看着她,笑了,“好啊,那敢情好啊!”
林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下了那么深的套,就等着我上赶子说这句呢,是吧!”
沈梦昔无辜地说:“您可冤枉死我了!得得得,您不愿意,那还是我们三人合伙吧!”
“不行!我也要开公司!”林老太太霸道地说。
“嘿,真就没见过您这样不讲理的!您当您是老佛爷呢!”沈梦昔逗着她。
“我不是老佛爷!反正得算我一个!”
“好好好,行行行!”沈梦昔几人相视而笑。
连续商量了两天,最后定下沈梦昔占股百分之四十,其余三人各占百分之二十股份。林老夫说,平时肯定不管经营上的琐事,只拿分红,有了大事再来找她。
看看这底气!
欧洲的贸易由劳拉负责;公司日常管理和财务由四嫂负责,内衣的设计制作由沈梦昔负责。她们打算将内衣销往欧洲,再从欧洲购进最流行的服装。
一直到阿欢回来,公司也没能开起来,各种手续、店面装修、购买缝纫机、招收女工等等都是麻烦事,单单欧洲那面的进货就是麻烦,劳拉几次电报联系法国的家人朋友,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若不是路途太远,急得就坐船回去了。
大哥章嘉琨的二儿子章仲善,只比姑姑小五岁,大学刚毕业,就被爷爷赶来帮忙,本来对于女装,特别是女士内衣他特别抵触,几天下来,发现还能接触欧洲贸易,兴趣逐渐增大,劲头十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