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文静内向的魏翘白,魏凝芙笑意盈盈的一番祝语显然更讨皇后喜爱,皇后听完立刻面上有了笑意:“好姑娘。”
魏凝芙站在这个位置,抬眸望去便是黎瑭的侧脸。
太子腰背挺直地静坐着,窗外的天光将贵人的威仪衬托的愈发夺人,他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甚至有些不耐烦,就生生地叫人移不开眼。
江瓷跪坐在软垫上,软垫下有个硬硬的东西硌得膝盖生疼,江瓷觑了一眼黎瑭,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问:“殿下,我想挪一下垫子。”
黎瑭伸出手,将她的垫子往自己身旁一挪。竟然透出几分亲昵来……
魏凝芙讶异地皱起眉,一下收回目光,指尖却深深地陷入了手心。
她一直以为泠瓷和太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主仆关系,可好像不是……她从未见过,太子对别的女子如此温柔过。
第22章 . ()帽子 ……真是个闲出病来的烦人精……
魏凝芙和魏翘白分别坐于侯夫人的两侧,魏翘白与江瓷不熟悉,但也知晓自家长姐与这宫女似乎关系亲昵……
一个侯府家的嫡姑娘与一个宫女这般亲近,本就奇怪,魏翘白也好奇这泠瓷有何特别之处……如今又是循王在这大宴之上当众点名,众位姑娘皆是好奇地瞧着跪坐在黎瑭身侧的宫女。
除了肩颈线条好看些,身材和样貌皆是普通……哪里有任何值得人注意的地方呢?
江瓷头磕在地上,抬都不敢抬起……这样的场合,皇后娘娘不许她说话,她是不能贸然开口的。
黎瑭指尖摩挲着微烫的茶杯边缘,看着黎安循的眼神晦暗:“循王殿下误会了,我这小宫女哪有什么资格在皇后面前展眼,要表演的是国公府家的姑娘,连姑娘。”
黎瑭声音格外清润,不知是不是循王言语冒犯,还带了薄怒,听得连秀月耳朵微烫。
原来殿下……知晓她。
方才的那一丝不快烟消云散……连秀月笑着捏了捏衣袖。
见往常不显示不露水的小黎瑭表情不悦,黎安循笑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趴跪在地上的宫女。
黎安循歉意地朝连秀月道:“耳背了,连姑娘原谅。”
连秀月眸光闪躲施施然地行了个礼,抱着古筝朝台上去。
黎瑭从小就讨厌这个皇叔,永远没个正经。黎瑭在七岁时便表现出远超其他皇子的天赋来,淑妃端庄,母家清明,皇后又无出,黎瑭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从小便被陛下当做太子来培养。
他早慧又冷傲,幼时便没有半分小孩子的娇憨可爱,除了长得格外精致稚嫩外,按黎安循的话来说,活生生一个小老头。
他喜欢软糯糯会哭会笑的小孩,于是乎每次进宫的头等大事除了陪皇帝下棋,便是把黎瑭气哭。
黎瑭抄了一天一夜的书,黎安循将他丢进水里、黎瑭下了一夜的棋,黎安循一个不小心把棋盘打翻……诸如此类,罄竹难书。
如他所愿,黎瑭确实被气哭了。头开始的几十次,气得眼眶通红,恨不得扑上来打他,又生生忍下,默默看着黎安循的恶作剧流泪。再长大些,黎瑭就完全不再理会黎安循的这些小把戏,只是尽量见着他就躲。
黎安循整日混迹花间酒楼,江湖云间,本事也是不少。他一眼瞧出霓裳阁里那女子行为奇异,灯下仔细一瞧,竟还带了面纱……
而让黎安循更震惊的是,黎瑭居然会为了她出面,清冷高傲得没有人气儿的未来天子,在这小宫女面前,倒还罕见地有几分人味儿。
果然,黎瑭皱着眉,表情不甚愉悦,转过头将匍匐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扶了起来。
而小宫女抬眸哪有半分害怕的模样,只眼眸含怒地朝黎安循看了一眼。
江瓷头一回知道,为何殿下这般讨厌这个循王了……真是个闲出病来的烦人精。
她明明戴着和在霓裳阁时不一样的□□,却还是被黎安循认了出来。
黎瑭身子微微往前一挪,挡住江瓷的眼睛:“看台上。”
江瓷抬眸看了一眼黎瑭的侧脸,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跪坐着。
第23章 . 她要泠瓷消失 他找了好久的人……终于……
黎瑭从不热衷于男女之事,成亲生子于他来说只是身为太子应当做的事情,他也知晓太子妃人选由不得他做主,但皇后的手伸得太长,要得也太急。黎瑭来是来了,但全程低头看着桌上的花纹,杯里的酒已经快被他喝完了。
黎瑭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江瓷的桂花酿还没拿来,不知是不是迷路了。黎瑭手指轻晃正准备叫一旁的侍女去找找江瓷,却无意间瞥到坐在他斜后方的魏凝芙。
繁复精致的裙褶之上,搭着一个紫红色艳丽粗糙的香囊,黎瑭猛地一怔,心脏在一瞬间发出深沉的馈响。
他奉父皇之命微服私访,谁知遇敌人埋伏,刺客达几十人,他无力抵抗重伤之下跑去地形复杂的红岭山脉之中,刺客沿着血迹追了他一夜,黎瑭好不容易将人甩掉,躲入了山洞之中。
洞外脚步声传来,黎瑭立刻拔刀抵在门口,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也没有声音,半刻钟之后被碾碎的草药放在一块石片上递了进来。
那是一双女子的手,纤浓有度,白皙匀净,但布料粗烂,像是附近以采药为生的山农之女。
他流血过多,再不及时止血怕是要命丧黄泉。他拿出银针试探过无毒之后,将药涂在了伤口上,那女子似是精通医术,他的伤口很快止住了血。本以为她只是路过好心一救,谁知连续几天,洞口都放了草药和食物,还专门采了驱虫的树枝放在他山洞门口……黎瑭忽然就很想看看那双漂亮的手的主人是什么模样……
但当天傍晚,他突发高热,夜里他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片柔软温凉极其滑嫩的触感,他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浑身发抖。
女子似乎接来了河水帮他降温,又抱着他渡过了一夜,他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周遭残留着女子清雅微苦的药香,他还虚弱地不能动弹,在原处等着她回来,谁知道等了两天两夜,她再也没出现过。
黎瑭拖着身子出去查看,便见地上写的几个字,一旁留了一个深绿色的香囊。
那香囊的绣工并不精美,但似乎能看到女子一阵一阵绣上去的辛苦笨拙的模样。
他跟着她指引的方向走出迷瘴,这才得救。可找了几年,周围的山农都说不知道,甚至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那一晚的肌肤相亲……似乎只是幻象。
而魏凝芙腰间戴着的那个锦囊,很明显跟红岭山救他之人送给他的那个是一对……
安平侯府的千金大小姐?怎会出现在那般偏僻的深山里?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鼓噪万分。
他找了好久的人……终于是出现了一点踪迹。
黎瑭缓缓回神,端坐在位置上。
魏凝芙更是心中一紧,她刻意将锦囊戴在明显的地方,而且看黎瑭方才的眼神,她确定黎瑭看到了……
魏凝芙不敢露出半分欣喜和紧张来,她面色如常地看着台上,实则掌心已经是捏满了汗。
江瓷端着桂花酿回来,便看着魏凝芙的指尖摸索这腰间那个与她精致华贵的衣裙不相符合的香囊……
江瓷指尖攥紧托盘尖刻的边沿,看着黎瑭的背影。
从屏风处走到黎瑭身边只需要十步,江瓷脑海中却闪过了千万个画面。她早已情根深种,却不敢表露分毫,黎瑭不知晓不在意他并没有错……
可江瓷怪他没有兑现承诺,让她死在了异国他乡。
尤其是死后知晓了黎瑭娶魏凝芙,是因为误以为魏凝芙是自己的那一刻,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百般情绪瞬时将她吞没,她开始愤懑、不甘、难受。
被人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难过,又笑黎瑭聪明一世却被一个女人玩弄……怨恨、痛苦的情绪完全将她吞没。
魏凝芙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块香囊……那是她翻身的全部筹码也是唯一的筹码。
江瓷缓缓松开已经泛白的指尖,缓缓朝黎瑭走去。
一双纤长有度,匀净白皙的手端着一瓶青玉酒壶缓缓出现在眼前……和山洞门口的那双手神乎其神地重叠在了一起。
黎瑭鬼使神差地一把拽住江瓷的手,酒壶啪地摔在几案之上,透明的酒酿倾洒而出,江瓷闻到了清香甜腻的气息。
周遭的贵女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包括魏凝芙。
她江瓷的筹码,可不止那个香囊……江瓷无辜地看着黎瑭,似是真的一无所知。
黎瑭抬眸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想问,前年秋天,你可去过红岭山脉?
可他知道没有,他专门写信问过秦师傅,秦师傅说,他们从未去过红岭山脉。
皇后听着这边的动静循着声儿瞧过来,黎瑭紧紧攥着宫女的手腕,两人的距离不过分寸之间,皇后招来一旁的侍女:“去换壶新的来…”
黎瑭这才回神,丢开江瓷的手,对皇后柔声道:“抱歉母后,儿臣方才有些不适。”
皇后担忧道:“可有大碍?”
黎瑭道:“无碍。”
侍女们赶紧上前将桌上的酒酿擦干净,又端了一壶新了桂花酿来。
江瓷纤长的玉手端起半透的玉瓶,缓缓倒入黎瑭面前的酒杯中。
魏凝芙埋着头饮了一口热茶,忍住手的颤抖。
万一……万一……殿下知道了……
要是哪天泠瓷说漏嘴了?
不行……魏凝芙猛地看向坐在黎瑭身边的江瓷。
她为这天准备了太久,被针戳破了无数次手指头,每日闻那些药闻得想吐……如果没了这个筹码,她必然入不了东宫。侯夫人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处处偏爱魏翘白,父亲虽疼爱她,但选夫婿之事终归还是是侯夫人来操持…
得让泠瓷消失才对……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后,魏凝芙猛得一激灵,心里一股凉意升起的同时,浑身开始因为这个念头燥热起来。
安云婷一回来,便见大殿之内的所有人都盯着殿下和身旁的侍女,安云婷坐在徐奉仪身边,好奇问道:“发生何事了?”
徐奉仪垂着头,自嘲一笑:“在这宫中待了半年,竟还比不上一个丫鬟。”
听着她语气里的自嘲,安云婷拉过徐可倾的手拍了拍。
两次被一个宫女抢了风头,连秀月站在台上抿着唇,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行礼之后下了台,狠狠瞪了江瓷一眼。国公夫人觉得她此举有时大家风范,待连秀月坐下之后,忙小声训斥了几句。
魏凝芙看着江瓷的侧脸,攥紧拳头站起身:“娘娘,臣女也想为娘娘献舞一曲。”
江瓷秀眉微挑,嘴角忍不住旋起一丝弧度。
原本他毫不在意的魏家大姑娘此时的声音竟格外的明显,黎瑭埋头喝了一口酒,桂花酿清甜,吞下之后才泛起一丝辣意。
黎瑭放下酒杯,第一次抬眸,看着台上的人。
魏凝芙生得也算天生丽质,明艳动人,但黎瑭脑海中却很忍不住浮现破柴房里那张过于惊艳的面庞,他皱了皱眉,侧眸看着跪坐在身边规规矩矩、眼都不敢抬的宫女:“江瓷。”
江瓷微微抬眸,放轻缓的声音愈发显得娇媚:“殿下?”
黎瑭顿了顿:“无事。”
魏凝芙悠悠然地行了个礼,一旁准备的舞女缓缓从两侧走上舞台。一排展开,魏凝芙立于最中央。
皇后微微皱起眉,坐于右侧的乐师十指轻晃,悠然灵动的乐声缓缓流出,配上殿外的碧荷万顷,屋内的窈窕美人,当真是赏心悦目。
看到黎安循都忍不住入了迷,一边喝酒一边啧啧赞叹。
魏凝芙舞步轻盈地跑到舞台左侧,托起地上的一朵粉色荷花,随着乐声摇晃着身子,慢慢将荷花举高,接下来便是众舞女将她托起,飘逸地裙摆在空中划出花瓣的形状,如同她手里举起的荷花。
见大家都被魏翘白吸引去,就连殿下都抬起头来看,魏翘白咬了咬唇,抓住母亲的手。侯夫人安抚地拍了拍。
两侧的舞女围到魏凝芙身边来,魏凝芙正欲起跳,便听皇后娘娘无比冰寒地声音:“够了!”
魏凝芙跳起的半只脚一下收回,来不及站稳“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她方才一瞥,皇后娘娘当真是动了大气,脸上紧绷,与方才温和大气的一国之母判若两人。
魏凝芙跪好,匍匐在台上不敢说话。
大家都以为魏凝芙这一舞会讨皇后和太子喜欢,心里正着急着的时候变故陡至,侯夫人也有些意外,所有人忙跟着跪下。
魏凝芙攥紧手,头紧紧地靠在手上,着急地汗直往外流……
当初皇后娘娘看上安云婷和徐可倾,皆是因为二人舞姿动人……今日是为何?皇后娘娘为何会动如此大的怒?
第24章 . 求娘娘恕罪!! 算是她太子妃之路铺下……
皇后一直觉得陛下勤政爱民,温和内敛,是真真正正的内秀之人。那日夜晚在御花园撞见陛下与瑗妃在如此空旷、随时会有人出现的地方,衣不蔽体地宣淫……再加之瑗妃来之后,陛下连着两个月没去过中宫,皇后对瑗妃之人早已是厌恶至极。
如今,堂堂侯府嫡女,在众世家大族面前跳如此艳舞……
瑗妃之事已过去十年之久,这京城中已无人再记得,她也不想那妖妃的事情再被重提。皇后平复了心绪,却看一眼魏凝芙都嫌多余,哪怕面色恢复如常了些,声音却仍旧冰冷:“魏大小姐,侯府嫡长女的规矩礼仪便是如此吗?”
这话吓得侯夫人也赶忙拉着魏翘白跪得低了些,心里却是百般想不通,魏凝芙这是犯了什么错?不管是上台的规矩还是贺词皆是挑不出错来……侯夫人这般疑惑,跪在台上的魏凝芙更是。
她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自己是何处开罪了皇后娘娘,惹得娘娘动如此大的气……但她此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她浑身皆在微微颤抖,这曲舞她练了这么些天,若是跳完定能大出异彩。但是刚刚腾升而起的所有欣喜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变成了无尽的惶恐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