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可贞四处张望，猛然看到自己的身体正缓缓随涡流沉至深处的黑暗。她慌了，不要命地往深水扎，她也想活啊！她不想死！
天摇地动般的震动感传入意识当中，郁可贞瞬间睁开了眼睛，面前满是夜色，但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回放自己死去的场面。
“怎么了？”
章朴温和的声音穿透剧烈的心跳声传入郁可贞的耳膜，让她慢慢冷静下来，方才应该只是穿越时遗失的记忆片段罢了。
小姑娘的悲伤与无助似乎还留在胸腔，这便是她魂穿于此的理由吗？
当年与母亲一起等待着微渺希望的小姑娘，到死都还没有甘心。
“无事，噩梦罢了。”
郁可贞轻描淡写，可章朴心知没那么简单，她方才惊怖得呓语不断，额冒汗珠，月光下的唇色都苍白不少。
她不愿坦诚，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在她睡稳后在她的腹部盖好薄毯，用小时曾照料过他的宫女的方法，在她胸前轻轻拍了两下。
关心则乱，章朴做完躺下后才发现似乎不太对劲，他似乎……失礼了。
章朴连忙偏头去看郁可贞，她平和地闭着眼睛，仿佛毫无察觉。
那便带过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此夜章朴再度失眠。
郁可贞后半夜睡得亦不安稳，前世今生的零碎记忆交错入梦，至第二日醒来她还不知是梦是真。
章朴早上特意让人熬了养神补气的粥，看到郁可贞迟迟未起，交代环玉竹兰照顾好夫人后就带着福宝出去了。太常寺的事有假可休，但皇家的事可一刻不能等。
郁可贞醒来时已是上午，对镜一照简直吓了一跳，这神容憔悴的人真是自己吗？
笑一笑会不会更容光焕发些呢？试过以后，她彻底放弃了。
反正她天生丽质，这两日好好休息定可以恢复的！
至于刘嬷嬷那边涉及的谜团，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看章朴查到什么程度。
吃过早饭，她抱着小咪在树阴底下玩。熟悉之后，小咪拆家的本性就暴露无疑，若不在外面多消耗些精力，进了屋就是一场灾难。
她手持一根竹竿，竿头用线吊着几根羽毛。只需要轻轻挥动竹竿，小咪就追着羽毛跑来跑去。
玩的不亦乐乎之时，门人通报说有人来访。郁可贞把竹竿交给竹兰，她也甚是喜欢这只活泼的小猫。
见了客人，郁可贞才知道对方是一个月前见过的昌乐公主。
昌乐公主早就想来探望郁可贞，担心她因上次之事而受累，但无奈还要上课，可出府游玩的日子少得可怜，就拖到了现在。
入目便是郁可贞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以及和上次相比显然苍白不少的神色，昌乐公主满脸不可置信，慌得不知做什么动作才好。
指着郁可贞愣了半天，她才勉强憋出一句：“章大人竟真如此心狠手辣？对夫人都不手软？”
郁可贞完全不知昌乐在说什么，强笑道：“公主何意？夫君很好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昌乐公主焦心地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郁可贞的下眼睑，急道，“不过说他几句坏话，他竟然将夫人折磨得这么憔悴！”
昌乐公主暗自琢磨章大人到底对章夫人用了什么法子，抄书？
不让睡觉？还是减掉晚饭？太残忍了！想当初她初见章夫人时，章夫人还娇艳得如洛阳牡丹，不想这么快就凋零了。
可算明白昌乐公主在气什么，郁可贞暗暗腹诽，上次想让她背锅的不就是公主自己吗？
“只是昨夜没睡好而已，公主不必担忧，夫君对我向来很好。”
郁可贞含笑为昌乐斟茶，“明日表哥大婚，公主可会去？”
明日郁可贞是不能不到场的，若非章朴找了借口，今晚恐怕就得回宰相府帮忙筹备。若提前知道些情况，届时也会好应对许多。
昌乐公主小心紧张地跑过来，早就渴了，浅浅呷了口茶后郁闷道：“当然要去的，一个是宰相嫡长子，一个是太卿嫡次女，皇家肯定要给面子。”
听出其间不情愿的意味，郁可贞问道：“公主不想去？”
“明日可不止本宫，大姐姐也要去的！”
一旦大姐姐出现，往日跟着她的那群贵女基本都会围到大姐姐身边。
她口中的大姐姐即盛安公主，是皇家长公主，前几年沙瑟族屡侵边境时，盛安公主为两方和平前往沙瑟族和亲，嫁给了沙瑟族族长。
名为和亲，实际上暗中不断向本国传回密信。去年本国顺利歼灭沙瑟族，盛安公主就被保护着迎回京城，成为民众心中的巾帼英雄。
不过据说盛安公主在沙瑟族过得并不好，甚至容貌都受了损伤，因而极少露面。昌乐不高兴，应当是怕盛安公主会抢了她的风头。
“盛安公主一年也不露几次面，想必认识的人不多吧？”郁可贞试探道。
“对啊……”昌乐公主怅然道，就是因为露面少，她们才稀罕的跟什么似的。
郁可贞故作愁容，叹道：“说实话，妾身真羡慕公主您能认识那么多贵女，妾身自小在深闺，认得的友人就那几个，明日也不知如何招架那许多的生面孔。”
昌乐公主豁然醒悟，虽然人们总喜欢围着大姐姐，可大姐姐认得的人可没她多，应对起来想必不如她那般游刃有余。
“章夫人放心！”昌乐很仗义似地拍拍郁可贞的肩膀，自信道，“就凭着你的身份，她们不会明着对你怎么样的！”
不会明着？郁可贞装作胆怯地问：“难道暗中……”
“权贵之地哪有什么干净的地儿呀！”
昌乐对背地里的手段不屑一顾，“章夫人不常见人，可能遇到这些的机会不多，其实只要谨言慎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现在教人要「谨言慎行」，郁可贞不禁觉得好笑。
也不知是皇族将她保护得太好，还是她太幸运，才能至今无恙。
章大人刚入门就听到令人头疼的声音，夫人何时与小公主交好上了？
发现章朴午时归家，昌乐公主内心十分拒绝，不是说太常寺的人今日是当值的吗？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呀！
“见过章大人。”昌乐勉强镇定地行礼，问道，“大人今日不当值？”
章朴浅笑摇头，望向郁可贞道：“夫人的表兄明日大婚，今日过去商议些事项。”
果然是她多想了，章朴连夫人表兄的事都这么关心，怎可能对章夫人不好，昌乐干笑道：“大人亦是新婚燕尔，本宫就不多打扰了，下回再来找章夫人喝茶。”
章朴眼看昌乐公主边说话边挪向门边，笑道：“多留片刻也无妨，晚些时候司大人要过来议事，在下恐怕无暇多陪夫人。”
闻言昌乐公主走得更快了，带着婢女很快就消失在二人视野当中。
“司大人是谁？”郁可贞疑惑道，“夫君休沐也有那么多事要管吗？”
普通的太常博士当真有这么忙吗？
章朴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方道：“今日无客来。”
骗公主的？郁可贞不觉露出震惊的神色，把她最初乖巧正直的夫君变回来啊！
郁可贞接着想起两次见到昌乐公主时她的表现，忍不住问道：“夫君，昌乐公主当真不受宠吗？”
“何人说她不受宠？”
“不是上次你说……”
章朴无辜道：“昌乐的确不是最受宠的，盛安公主才是陛下最重视的女儿。”
上次那样说，主要是想消除郁可贞的担心。
“那昌乐公主她……”郁可贞有不好的预感。
他略作思考，答道：“论宠爱的话或许排第二或者第三，不过陛下对几个女儿都挺喜爱的。”
郁可贞暗里庆幸自己没有跟着章朴一起欺负昌乐公主，口中忧虑道：“夫君不怕公主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状吗？”
若章朴受罚，她也少不了被连累，郁可贞觉得自己真难啊。
章朴听了只一笑置之，轻轻拍了拍郁可贞的头道：“别想了，不会牵连到你的，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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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修】
盛安公主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宰相府大公子的婚宴自然热闹非凡，席上皆是达官贵人，几处旁厅招待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或贵女，随便惹上哪个都不好收场。
郁可贞所处厅室内招待的都是已婚女子，座位是府中早已安排好的，郁可贞提前了解过她这桌坐着的人员，都是与宰相府有些亲缘关系的客人。
桌上都是同辈人，几人互相认着姐妹次序，丝毫不显初次见面的尴尬。
席上韩家夫人是郁可贞表舅家的女儿，出闺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这场合不说话反而不好，郁可贞便与韩夫人断续聊着婚前婚后的生活，有时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其他人寒暄几句。
席间有位身着玫紫绸衫，高髻上插了各种金簪的夫人显然有些地位，众人言谈间总隐隐奉承着她，想必这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夫人了。
忠勇侯王义仁是如今唯一的异姓侯，其原是本朝大将军，因去年在剿灭沙瑟族时立下不二功劳，被皇上敕封为侯。
其子随之摇身一变成为侯府世子，世子夫人亦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在几位夫人纷纷夸赞世子夫人今日的发型华丽典雅时，厅外院中传来一声男子的厉呵，似是不满婢女们的阻拦。
听见男子声音，众女眷都很吃惊，男女有别，外男如何能随便出入女眷聚集之地呢？
女眷们疑惑间，一紫袍男子已坦然入厅，径直走到世子夫人跟前，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什么话。
今日宴会齐聚各家公子，王轩被他那些兄弟们灌了好些酒，又被撺掇着去归金楼尽尽兴，但他身上仅剩几两现银，因而借着如厕的由头出来找夫人讨要。
席间有位较年长些的妇人被其他人推着，以团扇掩面站起身质问道：“公然闯入女眷休息之处，世子这是何意？”
王轩置若未闻，在夫人拒绝给他银钱后再度低声地软磨硬泡。
他心里很清楚，除非这里有皇家的人，否则不可能与当下的侯府抗衡，但这里怎么会有皇家的人呢？
他父亲现在很得皇上心意，且手中握有军权，他贵为侯府世子，还怕这些文臣府上的女眷不成？
“王世子，请您自重！”那女子脸都红了，才勉强提高了一点音量，让王轩有些不耐。
他看都不不看对方一眼，反道：“我来只为找我家夫人，并未多看其他女眷一眼，何须自重？倒是李夫人你屡屡想引我注意，该自重的人怕是你吧！”
此番颠倒黑白的话一掷地，李夫人气得站都站不稳了，扶额被婢女搀着坐下。自小被教导着要恪守礼德，她此刻什么话都还击不出口。
有看不过眼的夫人继续说王轩的不是，甚至有人声称明日要让夫君或父亲参他一本。
王轩闻言更觉有意思，连世子夫人为赶紧息事宁人而以手帕为掩饰塞进他手里银两都不接了。
“我本就无意冒犯，若非你们挑拨，我何曾多看你们一眼？你们要让人参我，我还想说你们不守妇道呢！”
抬眼间看到坐在同桌的郁可贞，王轩犹记得她新婚时在烛火下愈显明艳的销魂模样，一时忘了分寸，直勾勾看向郁可贞笑道：“不过若是章夫人开口，我倒可以既往不咎。”
无辜被战火牵连，郁可贞也不慌，这王轩的名声她早有耳闻，与他置气便是与自己过不去。
郁可贞只掩唇一笑，吐字清晰道：“妾身微贱之人本无由开口，只是王大人再不接过那银钱，恐怕就要失望而归了。”
众人方注意到世子夫人借手帕与桌子的掩饰，试图把钱塞给王轩了事的动作，一时满室窃笑。
有稍微泼辣些的夫人，趁此讽刺：“原来只会对外耍耍威风，对内……呵呵。”
被人抓住耻笑的把柄，王轩瞪了世子夫人一眼，又狠狠瞪了郁可贞一眼，恼羞成怒道：“章大人在外四处逢源，很会夹着尾巴做人，章夫人竟不能学到一二！”
一句话把章朴和郁可贞都骂了，郁可贞听完霎时想抛却礼仪规范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但王轩已夺过银钱气冲冲离开厅堂。
王轩走后，有人围在世子夫人身前奉承她驭夫有术，也有人过去安慰关心李夫人和郁可贞。
只有世子夫人自己心里清楚，王轩拿走的是她自己两个月的私房钱，他的钱早就玩乐光了。
韩夫人在众人各归其位后，凑近郁可贞轻声安慰道：“可贞你别太生气，夫君说章大人十分正直有为，不是世子方才说的那样。”
郁可贞自然明白，只是生气，王轩是什么货色？
他这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过靠着他父亲拼死换来的功勋才能四处为非作歹。论人品，他都不够格去评价章朴！
筵后夫人们各自结伴带着婢女在府中花园走动散心，待前厅男子们应酬完了方一起归家。
郁可贞与韩夫人同行，漫不经心地喂鱼赏花，余晖犹带溽热，走不了几步就要出汗，二人在便湖畔角亭里消消暑气。
“诶？那边是谁？”韩夫人指着对面的拱门，疑道，“似是一男一女，穿着也不像是下人，怎么也不避嫌？”
郁可贞顺着她的手望去，心中一跳，正对门外果然有对男女在攀谈，虽保持了距离，然男女私下对谈已是违礼之举了。
韩夫人用手遮住残阳，认真再看对方身形面目，迟疑道：“这怎么有点像是……”
郁可贞知道她想说什么，韩夫人只见过章朴一面，印象不深，但她与他日日相见，早就认出那男的就是章朴。
郁可贞面上坦然一笑，似毫不在意道：“是夫君，夫君说归家时会来找我，或是路上碰巧遇到熟人了吧。”
“章大人亲自来接你吗？”韩夫人信以为真，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
“说什么呢，韩大人对你也很不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郁可贞急着知道章朴在和谁说话，与韩夫人告辞道，“我先去找夫君了，让他久等了会不高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