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的皆是女眷,郁可贞贴身带了竹兰与环玉进去,福宝和其他人都在后房歇着。
过道两侧皆是各色秋菊,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郁可贞连名字都叫不全。
还未到园中便如此阵仗,这百菊筵果真名不虚传。跟着府中丫鬟的指引,终于到了开筵之地。
视野顿时开阔,内园纵横恐有四五十丈,旁边假山与矮墙又隔开了几个不知大小的空间。
园中除却菊花外还点缀了些其他节令鲜花,其间穿梭着许多衣冠华美的妇人,每百步又设了纱帐,帐内也有妇人在闲谈。
郁可贞本以为混入一群陌生人当中多少需要点过渡期,谁想对面便有一位水青色镌花曳地裙的年青女子迎了上来。
“哟,这位是章家的新妇吧?还是头一遭见着正脸呢。”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遭,笑道,“你可认得我?”
郁可贞努力回忆今天赴宴的十几位夫人,大概是这个年纪且为人又比较热络的应该也就王、张与郑三位,其中王、张两位夫人都是一二品官员的夫人,郑夫人的夫君职位稍低些。
“您是郑夫人?”她说得不是很有底气。
对方露出惊喜的眼神,显然是被她猜中了:“章夫人先前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未曾见过,但可贞早听说郑夫人待人最是热情亲和,因而便想着是不是您。”
没想到连足不出户的章夫人都知道自己,郑夫人半愉快半害羞道:“她们尽瞎传这些有的没的,我不过是见着有眼缘的,心中高兴便爱多说些话儿罢了。”
“可贞倒觉得众人所言不虚。”再说下去恐流于互捧局面,郁可贞作势环顾一圈,掩唇笑道,“这园中繁花迷人眼,可贞都不知从哪儿先赏起了。”
“我带你去,你便知道了。”郑夫人自然而然地牵起郁可贞,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先带你去认识认识人。”
郁可贞求之不得,顺从地跟着她又与其他夫人见了面,几句话间将大半人的脸都记下了。
走入东边角落处的纱帐内,有三位夫人竟商量着摆起了牌九,远远见着郑夫人来了都很是高兴。
帐中的人迎了出来,招呼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三缺一!”
郑夫人瞧了眼身侧的郁可贞,委婉拒绝:“我这还陪着人呢。”
观郑夫人神色,分明有所意动。她陪自己走了这么久,郁可贞已觉不好意思,此时便借口方便,让郑夫人放心打牌去了。
她不是真的想方便,只是总跟着郑夫人,好像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她便想着自己再多走走,或有什么机缘。
机缘没遇到,麻烦倒不请自来。郁可贞刚与长盛公主对上视线时,本想无视她继续逛自己的,却不想她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章大人在外出差,夫人还有闲情来逛园子?”
长盛公主出口不善,她下意识认为郁可贞与大部分贵妇人一样,都是只顾梳妆打扮、购物享乐的小女人。
郁可贞轻轻「咦」了声,眨眼问道:“这样是不对的吗?可筵上好些夫人的夫君都在外任职呢……”
“你难道不知章大人的职务——”事关机密,长盛将「有多危险」几个字忍了下去,看着郁可贞就如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小辈。
“妾身是夫君枕边人,自然是知晓的。”郁可贞淡了笑意,眉眼微愁,“不知长盛公主为何如此关心?”
“本宫与章大人自小便是玩伴,怎不能关心?”长盛自认行得正坐得直。
她多年前的确对章大人有所想法,但章大人既然成亲,她便消了心思。
只是瞧着郁可贞弱不禁风的模样,长盛实在不明白章朴看上她哪一点。
长盛公主高高在上的语气让郁可贞很是不适,上回还有章朴挡着一二,这次她只能自己发挥了。
郁可贞轻轻叹了口气,似有失落:“原来公主你是关心夫君吗?妾身还以为公主是担心妾身呢。”
长盛公主冷淡的神色都有些绷不住了,惊讶道:“本宫为何要关心你?”
“公主不是夫君的朋友吗?妾身还以为公主是担心夫君离家后,妾身独处时会寂寞呢。”
郁可贞满脸天真懵懂,又带了三分紧张不安,“若公主是关心夫君,为何要问妾身的事呢?妾身游园对夫君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长盛公主再度被噎住,的确,就算章朴在外务公有风险,郁可贞目前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影响到他。
她只是觉得——若郁可贞真的对章朴上心,便应当成日担忧他,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心神一震,长盛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当下所想所为并非是对朋友会有的正常关心,而是在嫉妒——
嫉妒郁可贞嫁给了他,才会处处去找她配不上章朴的「证据」。
长盛公主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有些失神道:“不会有影响,章夫人继续逛逛吧。”
郁可贞从善如流道了告辞,领着竹兰和环玉去了她处。两次都让长盛公主哑口无言,郁可贞脸上平静,心中其实很是得意,看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长盛则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瘦身影消失在假山拐角处,细细回想两次相遇时郁可贞的表现,最后不怎么甘心地承认,郁可贞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但愿袭明的选择没有错吧。”长盛公主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好不再被内心那些阴暗的小心思所迷惑。
作者有话说:
诗情诗意傻傻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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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28、二十八
——怎么感觉夫人不一样了——
弯弯绕绕穿过几座假山,不觉间离人群已远了,郁可贞见假山侧面有处平坦的凸起,便坐在上面歇息。
倏尔有细簌脚步声响起,直觉告诉她有瓜可吃。郁可贞踮脚闪至假山洞内,示意环玉和竹兰也躲好。
有两个人影自她们藏身的假山旁经过,二人纠纠缠缠走远几步后,其中走在前头的女子停下了步子,男子随即停在她身后,似是在恳求什么。
“你这登徒子跟过来做什么!我可是你表嫂!”女子紧张地小声呵斥。
表嫂和表弟?不伦恋吗?还是单方面死缠烂打?
郁可贞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悄悄往二人站立的方向挪了两步。
“她们都在外面逛,这边没人,我叫阿顺打探过了。”男子的语气有些急切,“雪儿,难得见你一回,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阿顺看起来不太靠谱,郁可贞边听边在心里吐槽。
“有什么好说的,我现都已嫁给太子了。”
女方是太子妃?国公夫人办百菊筵,邀请她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太子妃说自己是男方的表嫂,难不成男的是国公爷的儿子?
二人的交流中断了片刻,虽然不能直接探头出去看,但听他们对话的语气,恐怕以前是有点什么的。
就当郁可贞觉得两人是不是离开了时,男方似很痛苦地低吼道:“你本该是我国公府的世子妃!”
原来男方身份也不低。一个太子妃,一个国公府世子,着实有趣。
“可命不由人……”太子妃的声音转而凄伤,“既已错过……”
“我只信人定胜天!”世子见太子妃并非无动于衷,更激动了,“雪儿,你在太子那儿过得难道好吗?”
太子妃不答,世子继续道:“我听到了很多传闻,他待你是不是不好?”
太子妃应当哭了,哽咽道:“他不过是看父亲在朝上能说几句话,看我有几分姿色且好拿捏,才向皇上求了婚事,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接下来二人情真意切互诉了半刻钟衷肠,概括来说就是青梅竹马被横刀夺爱但二人旧情仍在的凄惋故事。
“雪儿放心,近来我听到些消息,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世子继续说的话却很耿直,“若日后太子倒了台,我定会护你出来,娶你为妻!”
太子有可能会倒台?郁可贞暗自思索,舅舅是站的太子那边,不知章朴有没有站队?写信只恐泄露,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认真算来不到一个月便可见到他了。参加完百菊筵,缓两天又是赵诗意大婚,加之还有好几位夫人听说郁可贞开始在外走动后也发来了请帖,郁可贞这二十多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腊月初三的凌晨,床头微弱烛光映着郁可贞熟睡的脸。窗外「扑簌」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坠下,将她从梦中惊醒。
此刻竹兰她们应当也睡了,郁可贞起身披上厚袄,剪掉红烛上头焦黑的灯芯,烛光一下亮堂起来,她手持烛台蹑手蹑脚走到窗前,透过窗纱看到漫天飘飞的雪影。
半推窗扇,北风刮面,郁可贞一边呼着双手,一边被夜空下的洋洋大雪所吸引。
这场雪应当已静默地下了许久,庭院草木上积了厚厚白雪,枝条弯至不可承受之时,积雪便坠向地面。
郁可贞小脸微仰,试图用视线探寻雪花的来处,不禁轻声喟叹:“好像在做梦啊。”
隐约又有声响,与方才将她惊醒的声音不同,这似是细簌的踏雪声。
凌晨时有谁会过来呢?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猜测浮上心头。
熟悉的身形出现在院门口,他身披玄裘,头戴蓑笠,在空旷雪色与迷离月色间独成一景。
加急处理完所有文件后,章朴本可在昨夜宵禁前到府,但路上遭逢大雪,他们不得已放慢了行程,直至后半夜才凭着令牌入了京。
为免扰她清梦,章朴放轻脚步想走到书房去歇息,却不想在经过卧房时,卧房的门自内被推开,霎时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转。
确认是章朴真人出现,郁可贞本想扑上去,但最后还是矜持住了,带着小小的跃雀说道:“你回来啦。”
章朴将自己的毛裘解下来披到她的素袄外面,半责备半担忧道:“怎么没睡?不怕冷吗?”
“我起来看雪。”郁可贞把章朴拉进屋子,关好门挡住朔风侵袭,“屋里有地龙啊,不冷的,你冷不冷?”
拎着行李的福宝仿若透明人般被忽视了,站在门外小声嘀咕:“怎么感觉夫人不一样了。”
回京后事务也未减多少,章朴日日在书房忙,时而还要出门。
按理说休假期间怎么还会这么忙呢,好在郁可贞早知章朴想做的事没那么简单,因而也能理解。
真正令她不解的是,虽没有明说,但她觉得自己已将心意暗示得很明白了,章朴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明里暗里问过福珏,章朴在外任职期间也不可能移情别恋,那到底怎么了?郁可贞无心再看账本,撑着下巴思索着。
想到章朴虽时常出去应酬,但几乎滴酒不沾,据说酒量不好,郁可贞计上心头,打算趁他酒醉时套话。
次日正是腊八,日间放晴,薄暮时尚有残霞,郁可贞在晚膳后特意拿出从郁府带回来的女儿红,说要庆祝腊八。
自家小姐只喝过几回果酒,怎么忽然念起喝黄酒来?
竹兰有些担忧地劝道:“厨房熬了腊八粥,何必非要喝酒庆祝呢?”
“放着不喝也是可惜。”郁可贞为章朴斟上琥珀色酒液,笑意中带些狡黠,“竹兰你们先去喝腊八粥吧,这边不用做什么了。”
待竹兰等人离开后,郁可贞举杯与章朴碰了碰,浅尝后发现味道也不是不能接受,接着示意章朴也喝。
他毫不犹豫地举杯饮尽,问道:“如何?可尽了庆祝之意?”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首个腊八节,一杯不够的。”郁可贞笑着替章朴斟满酒,又是与他碰杯后自己先饮半杯,然后眼巴巴等着他喝完,再继续倒上。
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章朴心中好笑,依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坛不大,不一会儿便见了底,其中大半入了他的腹中。
“咦?怎么你还没醉呀?”郁可贞脸上酡红,吐字已有些不清晰。
郁可贞将双手撑在桌面,努力凑过来分辨章朴有没有醉,动作摇摇晃晃的显然是不胜酒力了。章朴赶紧起身将她按回座位上,问道:“你想灌醉我?”
“对呀,听说你很好灌醉的!”郁可贞颇为自得地将计划全盘托出,“我只要哄你喝醉了,你就会乖乖听我的,有问必答了。”
章朴无奈地望向对面醉醺醺而不自知的人,他不沾酒是因为担心喝酒误事,渐渐便有人传他酒量不好,他图方便就没有反驳,不想她也信了这话。
“可你先醉了。”章朴温声劝道。
“我唤竹兰来带你沐浴,然后就去睡觉,好不好?”
闻言郁可贞动作间就要挣脱章朴的控制,闹道:“不洗澡不洗澡,我不洗澡。”
“我还要等你喝醉呢,怎么能去洗澡!”
郁可贞很是气恼,抬手又端起空杯凑到章朴唇下,“快喝醉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章朴仰头装作喝酒的样子,然后继续哄道:“嗯,我喝醉了,去沐浴就寝吧。”
郁可贞双眸亮若星辰,高兴道:“真的吗?!”
她长长叹了口气,继续嘟囔:“终于醉了啊!还好还好,再多喝几杯我都要醉了……”
郁可贞坐着将头埋在章朴小腹处,因醉酒而浑身燥热,章朴抱着她仿若抱住一个小火炉,偏偏这个火炉香软娇柔,让他隐隐生出冲动念头。
但他还是得保持冷静,安抚怀中不安分的人:“嗯,你把我灌醉了,现在去沐浴吧。”
此刻郁可贞在酒精诱使下完全忘记矜持与分寸,两手一伸抓住章朴的衣襟,勉强借力站了起来,双眼迷朦地欺身压向他,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就该办正事了。”
章朴心脏一抖,醉酒只是个开端吗?
他不敢思考她想做什么,只能努力想办法从她的控制里脱身,带她去醒酒。
“嗯?你还想反抗?”郁可贞躲开章朴试图反制她的动作,倾尽全身的力量想让他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