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似乎也是如此,你来我往皆有「利」字,因而那日见到郁可贞在四处无人时抱着一只走失的猫儿说那么久的话,章朴是惊异的。
愿意对动物毫无保留流露善意的人,想必对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他当时那样想。
收了思绪,章朴恭敬道:“父亲难得留宿,袭明岂能不过来?”
章诚才闻言干脆脱掉披风坐了下来:“正好,咱家有些事想问你,前些日子你出宫前还见了谁?”
郁可贞走到门外时,二人已经说完重要的事,小桂子正重新替章诚才穿上厚实的披风,章诚才脸上有微微笑意。
“对了,你与可贞成亲将近一年,相处如何?”
听到自己的名字,郁可贞中途停住敲门的动作,忍不住侧耳听章朴的回答。
“甚为融洽。”
回答的内容很满意,但语气太冷淡了,郁可贞暗自评价道。
章诚才轻咳一声,又道:“没其他事要说?”
她还没反应过来问的什么事,章朴已答道:“此事未成,袭明不敢先谋他事。”
“可若此事失败,章家延续之事岂不无望?”
光大章家是章诚才平生之愿,自他断去子孙根起,就没有哪日不想着重振章家香火。
“王事定然万无一失,袭明只不知自己……若逢不幸,袭明不想留可贞一人独自抚养遗子。
父亲放心,袭明已托人将宝柱带回京城,就算袭明不在,该有的都会由宝柱继承。”
见养子忤逆自己,章诚才显然生气了,且那宝柱的生父母虽与他有些血缘,但当年对他冷嘲热讽,所以他宁愿培养毫无亲缘的养子,也不想让他们占了便宜。
可章朴已长大成人,再也不是任他指挥掌控的小孩儿了,他只得叹了口气,命令道:“宝柱送回去,你给咱家活着。若万一不能保全,那也是咱家的命数。”
“多谢父亲体谅。”章朴躬身作揖送章诚才出去。
听见有人要出来,客房又不靠近拐角,郁可贞情急之下快速翻过廊前栏杆,蹲下身子缩在花坛后面。
过了许久,枯枝上凝结的水珠汇聚在下垂的尖端,坠到郁可贞的手背上,冷得她直打哆嗦。想着人应该都走了,她才慢慢捶着腿站起来。
“你终于肯出来了。”
郁可贞往前一看,回廊上章朴正背着手直直望向她的方向,她鬼鬼祟祟又被抓了正着。
神情沮丧地走向章朴,郁可贞隔着栏杆问他:“你怎么知道的,我藏得这么好。”
章朴指了指地面,她才发现潮湿的地面上一串浅浅的脚印若隐若现。
“尺寸和你的差不多。”他淡笑道。
郁可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尖,脱口道:“你怎么知道,你又——”又没有量过我的脚。
“知道便是知道。”章朴用指节触了触郁可贞的外衣,“回去换身衣服吧,都被晨雾染上湿气了。”
低低「哦」了一声,郁可贞绕到台阶那边上来,打算回去换衣服,章朴跟在她身后。他没有问她躲在花坛后面做什么,想必心里已经猜到了。
“我只听到最后一点点哦。”走到半路,纠结不已的郁可贞在良心驱使下解释道。
他不问郁可贞听了那话之后是怎么想的,也不趁此强调自己对她的用心良苦,只是「嗯」了一声,继续与她同行在缦回长廊间。
心中很不平静的似乎只有郁可贞一人,自听了章朴那席话后,她终于彻底明白了章朴对她迟迟不更进一步的原因。
她不知如何是好,理性告诉她保持当下的状态就行,这是对她而言最安全的走向,可感性又时刻蛊惑着她去安慰章朴,让他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顾虑。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三十章了,好长啊……希望四十章以内完结,别跨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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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不错哟】
-完——
31、三十一【捉虫】
——只是现在要强烈许多——
早膳后陆续便有人登门贺岁,有本身与章朴交好的,也有听说章诚才出宫,来看看能不能碰上奉承两句的。
章朴自然也要出去走动,郁可贞作为女眷留在家中待客,来客道完福便得去下一家,加之还有个精明老练的环玉在,因而接待起来也不费心力。
在接连的寒暄与贺岁声中,半日过得也快,估摸着没人会再过来时,郁可贞方离了前厅。
后院刚睡醒的懒猫噌一下蹿到郁可贞脚下,不住用毛茸茸的头顶摩挲她的脚踝,甚是粘人。
这是想要人挠痒痒了,郁可贞轻轻将小咪抱入怀中,用指腹抚触它的脖颈,它缩在郁可贞怀中舒服得直打呼噜。
“夫人,成府二公子来了。”环玉前来禀报,“成公子曾与大人是同僚。”
郁可贞道句「知道了」,放下小咪欲往前院赶,不想小咪却是不肯,三步作两步地跃过来扒拉郁可贞的裙角。
既然是章朴的旧同僚,如今这样被小咪一路纠缠着过去也不像样,郁可贞干脆重新抱起小咪,安抚着它往前院去。
刚入厅门,就见成公子未解狐裘,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暖炉把儿上挂的穗子,郁可贞便知这成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
“成二公子新春吉祥。”郁可贞屈膝行了个礼,替他斟上竹兰刚沏好的红茶。
“新春吉祥。”成乔楚眼神盯着那只赖在郁可贞怀里讨乖的三花猫,笑道,“我道章大人为何巴巴地来我府上要猫儿回去呢,原来是为了让夫人欢心,这小猫最是顽劣,在夫人手里却乖巧异常,不错不错。”
章朴不是说小咪是同僚送给他的吗?
郁可贞想着得保全章朴的形象,便也没有公然去问成公子,只含笑道:“让成二公子割爱了。”
成乔楚朝她大度地挥挥手,文绉绉道:“成人之美的事,怎能说是割爱,我虽爱猫,但也不吝于让它们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主人。”
至于当初决定送出这只三花猫的首要原因,他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成乔楚这人十分健谈,五湖四海之事都能扯个全,郁可贞又是个不会给人冷脸子的,只得全程礼数周到地陪聊。
平日里成乔楚就爱八卦,遇上平日见不着的章夫人,他便可劲儿地套近乎,试图挖些章朴的日常逸事,可这女子瞧着温顺可亲,却总把话题往他这边带。
聊了半刻钟,成乔楚是毫无可趁之机,知道再试探下去也没有结果,加上他体弱易乏,最后只得无获而归。
得了闲的郁可贞这才好好坐下来思考成乔楚方才透露出来的讯息,原来小咪不是成乔楚顺带送给章朴的,而是他亲自上人家成府去要的。
那时才方新婚,他要了小咪回来后就直接推给自己抚养,是担心自己会寂寞吗?难不成刚成亲时……章朴就已经那么喜欢她了?
回忆起与他的初见,郁可贞觉得自己拖他下水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但他没有一丝挣扎,更没有半分恼怒不悦,全然不像是陌生人面对突发情况时的正常反应。
可后来章朴还特地来告诉她不一定非要嫁给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神不定地抱着小咪,暗想等章朴回来之后定要尽快当面问问他,他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夫人才对她心生喜欢,还是因为对她心生喜欢才娶她做了夫人,答案很重要。
除去宰相与顶头上司府上,章朴出门只去了两处——天萃园与品香楼,分别见了太子与景王——曾经的二殿下。
太子喜欢骑马,初一当日清空了天萃园马场的其他客人,打着议事的名头,在园内聚集了不少官员一起吃喝玩乐。
午时章朴便与景王在品香楼的雅间里用午膳,席上除了景王的几个心腹,还有景王生母德妃的哥哥,如今风头正盛的骠骑大将军陈苇航。
席上章朴如实相告了太子于马场中的行径,景王闻言很是自得。
景王敬了章朴一杯酒,勾唇笑道:“他再这样荒唐下去,恐怕都等不到本王下手了。”
“世事难料,还是未雨绸缪为好。”陈将军屡经沙场,熟谙战场上瞬息万变,朝堂间亦然的道理。
章朴也道:“将军所言极是,袭明听闻龙体近日……似有微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当真?”席上一人顿时沉不住气问道,“可是章公公告之?”
章朴默然不应,景王立即责备那人道:“难道还要本王教你什么是礼数吗?”
景王亲自发话提醒,那人赶紧赔笑着改口称「令尊」,章朴对此一笑置之,继续与众人聊起其他时闻。
当然,刚刚听到劲爆消息的人当中,有几个是毫无盘算地在自在闲聊,就不得而知了。
知道章朴要午后才能回来,郁可贞独自用了午膳便与竹兰她们一起包饺子,预备晚上煮饺子吃。
才包了三碟不到,章朴就回来了。虽未喝酒,他自觉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于是先去换了衣裳,然后向婢女问过夫人的去处,也去了后厨。
走进厨厅看到郁可贞与几个得用的丫鬟围在桌前边包饺子边闲聊,指头上红通通的。
“你何必亲自动手。”章朴弯腰轻轻试了试郁可贞手背的温度,方道,“当心冻坏了。”
郁可贞仰头朝他笑道:“不冷,贪新鲜玩玩罢了。”
有个活泼的小丫鬟见大人对夫人如此上心,趁着轻松的氛围调笑:“晚些我们把夫人做的都挑出来,专给大人吃,大人便不阻拦了。”
“别胡乱揣摩。”郁可贞禁不起这样打趣,也担心丫鬟们有样学样,久而久之失了分寸,当下就板起脸阻止那丫鬟继续口无遮拦。
平日里郁可贞待人宽和可亲,但也极有原则,丫鬟只觉是自己言语僭越了,暗自想着下回见了大人还得恭顺些。
“做了这么会儿,我也乏了。”郁可贞对竹兰吩咐道,“晚膳端两碟上来便好,剩余的你们自己分了,驱驱寒。”
章朴见她也要走,便等她安排好了,与她一同出去。
“干嘛非得等我,丫鬟们定然在下面取笑呢。”郁可贞不好意思地嗔道。
这会终于不端着当家主母矜庄的神色了,章朴暗笑,不以为意道:“取笑又何妨,你不是挺会调教人的吗?”
若非必要,郁可贞亦不想琢磨那些人心里的沟沟道道。认为章朴语带暗讽,她下意识恼道:“若真如此,我就先调教调教你。”
话刚出口,郁可贞就后悔了,好在这词在古代还没有那方面的特殊含义,因而章朴浑然不觉,反问:“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调教我?”
“你,处处都好。我没、没有其他想法。”郁可贞努力保持镇定,可她从眼角红到脖颈的肌肤告诉章朴,里面有不同寻常的讯息。
“我倒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章朴眼含笑意,郁可贞埋头不敢看他,反倒方便他观察她的神态,“夫人你说该怎么调教我才好呢?”
见她听到「调教」二字,浑身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章朴抓住了关键,轻笑道:“啊,我明白了,此「调教」非彼「调教」。”
郁可贞被戳中心事,猛然抬头辩解道:“你骗人,你不可能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词于现在还不存在的意思呢,郁可贞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慌张,脑海中却控制不住闪过「xx」章朴的画面。
方才章朴只是怀疑,现在却是十分确定其中有猫腻了,不过此二字还会有什么含义,才会让她这么惊慌失措呢,他一时还想不出答案。
只是现在的郁可贞情绪紧绷,再逗下去就不合时宜了。章朴暂且放过这个话题,随郁可贞去后院休憩。
本来郁可贞预备一见到章朴就问小咪的事,可中途这样一打岔,她又泄了气,计划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来开口。
可等了好几日,郁可贞完全找不到各方面都合适的时间。接连几夜没睡好,连着撸猫时光都没有那么惬意了,她终于下定决心。
晚上郁可贞胆子更大些,于是她又故技重施,等章朴吹熄多余的烛火,躺下要睡时,身畔郁可贞开口了。
垂下的帘帏隔住微弱的烛光,郁可贞先试探问道:“夫君,你不会对我撒谎的对不对?”
章朴犹豫片刻,自己好像没有故意欺瞒她什么,便道:“不会。”
“小咪……是不是你特意要过来的?”她屏住呼吸等章朴的回答。
想不到脸打得这么快,章朴心知是成乔楚透露的口风,略带不好意思道:“嗯,我想你会喜欢的。”
接着又是许久的静默,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交缠在空气当中,章朴以为她不打算再开口了,刚准备酝酿睡意,又听到她问:
“上次落水时……我故意拉了你,你呢?”
一时没听到他回答,郁可贞担心他不理解,弱弱补充道:“你有没有故意……被我拉下水。”
章朴心里也莫名开始紧张起来,他轻笑一声试图放松些,云淡风轻答:“有。”
郁可贞的瞳孔在昏暗中因惊喜而放大,她瞬时起身直视章朴朦胧的神情,期待道:“你喜欢我?”
顿了会儿,觉得胸中传来窒息感,章朴才醒悟过来他忘记呼吸了,轻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是指,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
“也许吧。”他想那种感觉应当也算是喜欢,只是现在要强烈许多。
郁可贞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语气认真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不曾认识我,你会因为落水之事娶我吗?”
“如果是他人,我不会轻易落水。”章朴有些功底,完全可以反向拉住试图拖他下水的女子。
得到章朴肯定的回答,郁可贞心中的答案也落了地。
作者有话说:
郁可贞:对别人的感情我果敢出击,对自己的感情我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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