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幼怡的不断安抚和追问下,小女孩终于卸下心防,将此前虹月宫中发生之事一一详述。于是许幼怡和严微听得越发惊诧,原来问道居中竟然做着如此勾当,周家父子背后是一条完整的贩卖女性人口的产业链,而强迫做妓不过是其中的业务之一罢了。这一段话听得严微火冒三丈,忍不住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太过分了!无耻!败类!”
小女孩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许幼怡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叹道:“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来问道居竟是如此藏污纳垢之所,若是武林正派知道这个秘密,只怕势必掀起轩然大波。”
“我们一定要揭露他们。”严微很严肃地说。
许幼怡点点头,但眉头却皱了起来:“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就凭我们两个人此刻声名狼藉的现状,只怕压根就没人相信我们。”她思索一会,道,“最关键的还是人证,但仅仅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
门外突然响起了男人焦躁的声音:“你说今天来了两个女人?还是有那种癖好的?”
一个女声传来:“对呀,她们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对,我就没起疑心,放她们进来了。”是那个引她们上楼的女子。
“哼,蠢货!”那男人骂了一句。许幼怡的脸色变了,因为她已经听出来,那是周衡的声音。
“快走。”许幼怡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刀,对严微低声道。
不过已经晚了,二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被猛然推开,三个人气势汹汹地跨步走了进来。
“哼,我就知道是你们——许幼怡,严微。”周衡恶狠狠地叫出二人名字,“阿静,你快去把父亲叫来。”他在唤身边的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那女孩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又看了一眼许幼怡,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只看了许幼怡一眼,但后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眼中包含的复杂信息:无奈、恐惧、愤怒、渴望。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名叫“阿静”的人,应该是周衡身边的侍女,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周衡一定并没有好好对待过她。
许幼怡来不及细想,因为周衡已经摇起扇子,面目凶恶地直直向她攻了过来!
“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音,许幼怡只见严微挥剑挡在她的身前,一枚“透骨钉”铮然钉在桌面上,显然方才周衡已阴险地发出暗器,但严微眼疾手快,飞速拔剑生生地将那暗器挡住,救了许幼怡的小命。
“你先带着女孩离开这里。”严微冷静道。她没有回头,但许幼怡已经可以想象她板着脸皱眉严肃眼神坚定的样子。
此刻她多么想冲上去与严微一起并肩作战,但严微说的对,如果想要保住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先走。
于是许幼怡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在严微身后小声道:“你要小心,他的暗器神出鬼没,威力很大。”
严微点头“嗯”了一声,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周衡。
周衡冷笑:“哼,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跑!”说着,便挥舞着扇子向严微攻来。
严微立刻挥剑迎战,二人在这狭小空间斗了起来。许幼怡趁着周衡被剑气缠住的空隙,拉住小女孩就往窗户的方向跑,那女子叫喊着追上来,被许幼怡一掌拍晕。周衡眼见许幼怡要逃,一时心急,不免露出些破绽,严微立刻迅疾攻了上去,果然一剑堪堪刺破他的左肩,但对方反应迅速,还是躲了过去,于是不过制造了一点皮肉伤,但已经足够给许幼怡一个逃走的机会了。
严微用余光看去,果然,窗户大开,许幼怡和女孩不见踪影,应该是已经逃走了。
她放下心来,便也并不恋战,向门外的方向窜去。周衡哪肯罢休,立刻追了上去,气急败坏喊道:“严微,你别想跑,坏了我的好事,我饶不了你!”
二人破窗而出,跳上另一个房顶,在瓦片上又你来我往地打斗起来。严微无心恋战,便也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暗中观察逃跑路线。周衡虽然攻势猛烈,但他内心急躁,破绽百出,于是严微又找到机会,这一剑是结结实实地刺在了他的右臂上,疼得他惨叫一声,手中那把桃花扇已然脱手。
就趁这个机会!严微立刻转身而逃,沿着屋顶脊梁,一下子跑出去四五步。然而就在这时,下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威严而愤怒的喊叫:“严微!”
严微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这声音太熟悉了,听得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内心一个咯噔,那种从童年起就如影随形的畏惧感突然涌上心头,让她脚下一个趔趄,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瓦片,竟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屋顶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费劲地忍痛想要爬起来,但有几个人扑上来死死地摁住了她,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绑了起来,然后又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站起身来。严微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那张让她深深敬畏又忌惮的脸。
是严宇明,她的父亲。
严宇明此刻面色铁青地看着严微,他的身旁站着周云沛,那人脸上却是似笑非笑,满是幸灾乐祸。周衡此刻也被人救了下来,他“哎呦”地叫唤着,已经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很委屈地指着严微,控诉道:“严微少侠为了维护那魔教妖女,竟对我大打出手,还伤了我!”说着,亮出自己肩上、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这话看似是对周云沛说的,实则却是对着严宇明。周云沛轻笑道:“衡儿,你技不如人,还是勉强咽下这口冤气吧。至于这位严微少侠……”他看向严宇明,幽幽地说,“那就要看严庄主如何处置了。”
严微急道:“父亲,不是他说的那样的,您听我解释……”
“啪!”严微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力道之大,打得她晕头转向,若不是身后控制她的人把她牢牢抓住,她只怕已经摔在了地上。严微只觉得一半脸立刻肿了起来,有液体顺着嘴角流下,耳朵嗡嗡作响。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眼里出现了泪花。但她倔强地咬住嘴唇,不再开口,也拼命控制不让眼泪掉下来。
“丢人现眼!”严宇明骂道,“把她给我带回名剑山庄!”
一行人便推搡着严微离去。
不远处的屋顶上,许幼怡瘦削的身影在微微颤抖,她的双拳捏得太用力了,用力到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之中。
第35章 坚定不移
名剑山庄练武场上。天色逐渐阴沉下来,寒风阵阵,吹得人身上禁不住地冷颤。一个人影孤零零地跪在广场中央,她的身体如此瘦削单薄,但她的脊背却又挺得如此板直,头高高地扬起,毫无畏惧地正视前方,好像无论将要经受何种痛苦,都不会将她打倒,也不会让她屈服。
四周站了很多人,武林正派中几乎所有能够赶到的人,都来了。
名剑山庄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自从严宇明失权以后,人走茶凉,冷冷清清,连来拜访的老友都少了。此刻他站在广场最高的位置,一脸肃穆地俯视着广场上跪着的人,好像又找回了以前号令天下、一呼百应的威严。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写满了悲哀与伤痛。他紧紧地皱着眉头,眼神与面色不断变化,似乎又犹豫,又不忍,又痛恨,又无奈。他沉默许久,迟迟没有开口。
周云沛站在一旁,看严宇明脸上风云变幻,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是他夺权以后第一次站在严宇明下首,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今天这场好戏中他并非主角,只是一个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看客。不过看客也可以做些煽风点火的事情,推动一下剧情发展。于是他幽幽地开口:“严帮主,我儿受伤事小,邪道肆虐事大。这魔教妖女又一次逃了,此后是否能够捉到她,唯一的线索就在这里了。”他的目光投向跪在广场中央的严微。
周衡站在一旁,手臂上已经缠了绷带,包扎得一丝不苟。他很是配合地“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怨毒神色。
严宇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却变得决绝起来。“周掌门放心。”他冷酷地说,“我严宇明教女无方,绝不会徇私枉法,一定给问道居、给全武林一个交代。”
说完,他便大步走下高台,径直向广场中央走去,走到了严微的身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自己的女儿直直地跪在那里,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但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跪着,就好像有一些无形的枷锁正在桎梏她一样。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半边脸肿起来,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青紫一片。她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又是那么刚强,那么不屈,与她小时候倔强跪着一言不发隐忍挨罚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严宇明感到自己的内心猛烈抽痛起来,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救她的女儿一命。
他冷峻地开口:“严微,你勾结魔教妖女,为害武林,伤及同道,罪孽深重,是为父教导无方。”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今天,在正派同道面前,我亲自教训你,给天下武林一个交代。”
说着,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一山庄弟子捧着一长条形的盒子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严宇明面前。
严宇明面色凝重地打开盒子,从其中取出一长条物体,原来是一条如长鞭状的藤条。那藤条又粗又长,是浸过油的,看起来强韧有力,上面还有些荆棘倒刺,通体呈现暗褐色,似乎曾经沾染过不少血迹。
看着父亲取出藤条,严微感到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小时候受罚时的惨痛记忆此时浮现在脑中,让她条件反射般地感到惊恐。但她还是拼命按捺住那种恐惧和悲伤混杂的情绪,努力做出一副刚强的模样,目不斜视,身子挺得笔直。
严宇明手握藤条,指向严微,疾言厉色道:“今日我教训你,是希望你有所悔改,若是幡然醒悟,洗心革面,那还有救。”
严微却高昂着头,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开口回应:“父亲要责罚女儿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有做错事,她也没有做错事,我们都是被冤枉的。”
她此言一出,广场上立刻一片哗然。有人唾了一口:“真是死不悔改!”有人面露疑惑:“莫非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也有人冷笑一声:“什么隐情,无非是被那妖女迷惑心神罢了。”有人摇头叹道:“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正道少侠,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严宇明气得七窍生烟,一时间气血上头,怒道:“你还犟嘴,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悔改了。”
他走到了严微身后,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道:“今天,我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亲自教训你。”说着,他手中的藤条已经高高扬起。
“啪!”第一下打上来的时候,严微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但她勉强坚持住了,只是一个趔趄,但慢慢地又挺直身体。然而疼痛从背后被打的位置蔓延开来,好像皮肉已被猛烈撕开,伤口的部位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尖持续不断地扎着,散发着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冷汗从额角、后背沁出,严微知道自己的背上已经开始流血,但她拼命隐忍疼痛,连一句闷哼都没有,只是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说,你是不是错了!”严宇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恍惚间,严微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又变成了那个别扭的、倔强的、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啪!”第二下狠狠地叠在原本的伤口上,力道比第一次还大。严微只感到巨大的疼痛让她终于坚持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被打得向前扑去,但用手撑住了,又咬着牙,慢慢地撑起身子,重新跪直。她的嘴唇已经发白,豆大的汗珠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你到底认不认错!”严宇明的声音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如果自己没错,那为什么要认错。严微有些恍惚地想,自己在年少的时候,也是这种犟脾气,但父亲往往只是轻轻地打几下,数落几句,也就罢了。受伤总是好得很快。但今天好像不一样了,父亲的手尤其重,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疼痛。今天是在整个武林面前,如果她不松口,父亲的面子挂不住,自然也无法停手。她还从来没有挨得多过三下。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收拾,那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此刻她真的认错,真的服软,也许可以逃过皮肉之苦,但那她就不是严微了。
“我没有错!”严微大声回应。
严宇明呆住了。他知道严微脾气犟,性子执拗,但这个女儿从来只是默默隐忍,从来没有如此主动地驳斥他、反抗他。他隐隐感到眼中起了雾气。不,女儿啊,这不是倔强意气的时候,如果她不低头,那么他严宇明就没有任何办法和借口,只能把严微交给周云沛处置了。
求求你了,傻孩子,为了保住小命,低头吧,认错吧。
严宇明咬了咬牙,又高高地举起手中藤条,手微微颤抖,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了下去。
藤条毫不留情地落在严微的背上,很快便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伤口,那一片衣物早已破烂,露出了翻卷的皮肉,汩汩地流着血,看起来血肉模糊。严微依然在咬牙坚持不肯低头,数次被打得就要倒下,但她每一次都强撑着爬起来重新跪好。但感到意识逐渐模糊,疼痛也已变得不真切。由于隐忍不肯发出哪怕一声惨叫,她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鞭梢挨到了她的脸颊,在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又是一鞭狠狠地打来,严微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向前扑倒,这一次,她再也爬不起来了。
“认错啊!认错啊!”严宇明的声音变得绝望,隐隐带着哭腔。
严微伏在地上,还在微弱地呼吸,但身体颤抖着,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她气若游丝,声音微小,但语气坚定:“我……没……有……错……”
严宇明愣在那里,他颓然丢下手中藤条,捂住面孔,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此刻周云沛已然登上广场最高台,大声道:“严微执迷不悟,必须严厉处置!”
他一呼得到众人响应,于是口号声此起彼伏:“严厉处置!严厉处置!”
周云沛脸上露出得意笑容。他大踏步走到严宇明身边,斜眼睥睨他,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严老兄,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转向严微的时候,眼神已变得狠厉。“上刑架。”他阴森地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旁边的两名问道居弟子立刻走上前来,把奄奄一息的严微架起来,拖到一旁的十字形架子上,将她的双手拉开,固定在两边,牢牢地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