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才米公公所见的“原玄都”,一直是婠婠假扮,原玄都自己则从一开始,就躲在了寝宫一角的箱子里,一直暗中窥探着他的动作,以确保皇帝的安全。
他定下的计划,说来其实也十分简单:在大军出征以前,他就同李世民并魏征说好,让他们从战场上送消息回来,就说太子失手被擒,如今危在旦夕,想必朝堂上下不会刻意调查,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毕竟纵观历代赵氏皇族,除却太/祖皇帝赵匡胤以外,打仗打输了,是多么寻常的一件事啊,打赢了才不正常呢!
然后原玄都就拿出李世民写给他的,指认端王曾命令傅宗书派人追杀他的手书交给皇帝,请他配合自己演一出戏,引出朝堂和宗室中不安的种子。官家因太子上战场之事十足受惊是真,因弟弟想要杀了自己和爱子十足愤怒是真,但随后的吐血、昏厥,以及数日不上朝的种种举动,那就全是做戏了。
当然,如果赵佶等人稳得住,非要等到皇帝死了再说以后的话,那原玄都其实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为李世民的名声着想,太子也不能“身陷敌营”太久嘛。
只可惜,在那至高无上的帝位面前、在那万人之上的权势面前,世上能把持住的又有几人呢?
“元十三限如何了?”他低声询问了婠婠一句,后者将雪白的小手搭在他的肩膀,旋即娇笑着靠了上去:“自然是已经死了,难道奴家会为夫君你留下这个仇敌不成?你的敌人,自也是我的敌人啊。”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已经死在原玄都手里的天下第七文雪岸,正是元十三限的徒弟,听说还是他最喜爱的徒弟。文雪岸既死,元十三限有仇报仇,血债血偿,实乃天经地义,这大约也是今晚他弃师兄兼老对手诸葛神候于不顾,相反先来对付原玄都的缘故。
不过,也正因如此,婠婠便不会像诸葛正我那般心怀仁义、手下留情了。
原玄都好奇问道:“你见到他用伤心小箭了吗?”
说起来,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诸葛神候的“惊艳一枪”,以及米公公的“朝天一棍”,都分别做了说英雄系列里一本小说的标题,也都曾在小说中有过极为精彩的表现。只可惜,他只是一个人,只能留守一个地方,想要纵观这三项绝技,却是不能了。
婠婠嗔怪道:“你这冤家,怎么就知道问这些有的没的,都不知道先问一下人家受没受伤、吃没吃亏,哎呀——”
她忽的娇喘一声,扑到原玄都怀里,还拉着原玄都的手,去摸她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奴家现在觉得心口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那伤心的箭呢——”
那箭如果真的射中了她的话,伤的可不只是她的心,还有自己的心呢。不过,在婠婠回来的同时,他就已经打量过她,确认她并没有受伤了。
思及此,原玄都咳嗽一声,干脆拿手臂使劲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困在自己怀里,避免她再对自己动手动脚,若是四下里没人他也就忍了,这还有皇帝在面前呢,他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啊:“诸葛先生还没回来,官家,我们再等一等他吧。”
也是因为端王不知用什么利益买通了元十三限的缘故,此番他们派来对付诸葛神候的,正是元十三限的六位弟子,六合青龙。虽然他们联手使用的“六合青龙大阵”,据说是韦青青青所创,能克制诸葛正我的武功,也就是六合青龙,乾坤白虎,无中生有,头呼尾应,奇法大阵,但是原玄都当然并不担心——诸葛神候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败了的话,元十三限也不至于折腾了那么多年,还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然而,这个时候,却是婠婠开口说道:“你如果想要他现在过来,派个人去我刚才动手的地方找他就好了,想必他的对手也早就败了——元十三限临死之前,他突然出现在我那边,人家怕打扰他们师兄弟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互诉衷肠,就赶紧回来找你了呢。”
原玄都:“……”
有那么一瞬间,原玄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同情。
元十三限心比天高、志在天下,一心想要超越诸葛神候,却始终不能如愿,而且两人之间,还夹杂了一场极其悲惨的爱情故事,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最终落得三个人都不高兴、三个人都不痛快、三个人都不幸福的结局,总而言之,就是集温书狗血之大成,这些恩恩怨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如今已经到了不必再细论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的地步了。
看到师弟死去,诸葛神候必然会十分伤心。
——但是在自己此生最恨的仇人的注视下死去,元十三限不会死不瞑目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说一,比起玛丽白,我觉得诸葛小花元十三限智小镜再加□□居士和织女的爱情故事更尼玛狗血!(捂脸)
第102章
端王府。
金碧辉煌的大厅上,端王背着手,一言不发的在织锦地毯上来回走动着,焦虑之心溢于言表。在大厅两侧,端坐着端王世子、端王第九子与诸多幕僚,都在安静等待着皇宫那边的消息。众人纵使心急如焚、辗转反侧,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入宫中查看事情的进展,此时却也不得不按下心神,只时不时往大门的方向探头望去。
他们想要等到的,自然是今上今夜驾崩的消息。皇帝缠绵病榻已是多年,虽然诡异的一直平安无事,但此番受太子被俘的噩耗的刺激,不仅吐了血,足有三日不曾上朝,相信朝堂上下,都已经做好了官家山陵崩的准备。
谁也不会怀疑这背后有什么不对。更遑论,动手的人还是官家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心腹,米公公呢!
端坐在椅子上,用两只手握着手中茶盏的赵构,就在心里这样劝慰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在元符三年死去的伯父赵煦,居然病恹恹的活到了今日,他的儿子,赵茂那个三月而夭的短命鬼,居然也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了,但短命鬼就是短命鬼,再怎么挣扎,也注定没有那份命,今夜之后,相信一切便能步上正轨了。
伯父过世,父亲继位,辽国败亡,金人入侵,然后……
他不着痕迹的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大哥赵桓。端王世子正在为宫中未明的情形暗自揪心,并未注意到时年十三岁的弟弟投注过来的复杂目光,亦不知道对方在心里十足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已经经历了一次未来的自己,当然一清二楚的知道父王和长兄的无能程度,到最后,他们大宋的皇位,总是要落在自己的头上的。
上一世,他顾虑太多,的确做错了许多事,经历了许多难堪的失败……但如今得老天垂怜,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说明比起父王和大哥,他才是大宋天命注定的英主!这一世,他一定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再让父王和大哥威胁到自己,他一定会把金人赶出大宋,成为一位力挽狂澜、为人称颂的明君的!
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期盼的弧度。
这时候,像是回应他的喜悦一般,门外也传来王府侍卫轻快的脚步声,对方径直奔入大厅,跪倒在端王的脚边,大喜过望的禀报道:“王爷,宫里那位来消息了,官家已经……朝上诸位相爷,此时都已经在宫中了,米公公请王爷立刻入宫,他才好宣读官家的旨意啊!”
“好,好,好!”端王闻言,不由一阵狂喜。端王世子当即起身,恭贺了自家父王,诸位幕僚也是齐声道喜,人人脸上俱是满溢的欢喜,仿佛此时便能看到端王日后登上帝位,他们也跟着一起鸡犬升天的场景。
随后,端王登上车架,满面春风的入宫去了。端王世子叫下人端来酒菜,要与在场诸人同贺——
然而,他们不过才喝了一杯酒,整个端王府便被禁军团团围住。端王世子赵桓得信后,简直不可置信,赶紧出门相看,却见赫连乐吾骑着高头大马,指挥着禁军将王府每一处的出路封死,让今日身在王府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要妄想能够从此地逃脱!
“赫连乐吾!”他疾步走到赫连乐吾的马前,一把拉住了垂下的缰绳,厉声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父王方才入宫,你们就做出这种事,是不把我父王放在眼里吗?是谁让你来的?!”
“世子这话,可真是误会我等了……”
赫连乐吾穿着全副铠甲,眉目隐藏在头盔深色的阴影之中,赵桓看不分明。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竟带着几分鄙夷的意味。他抽回了赵桓手中的缰绳,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本侯既然敢带兵前来,自然只能奉的是官家的命令,否则,我等岂不就是欺君罔上,乱、臣、贼、子了吗?”
官家?官家!赵桓听得这句话,虽没听出赫连乐吾话语间的暗讽,却也犹如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一般,登时张口结舌,心跳如擂鼓,一股深深的惊恐、畏惧之情,乍然从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若是伯父身死,他的父亲起码也要等正式登基之后,才能被称作官家。
而只有皇帝还活着,才会有个“官家”在今夜对赫连乐吾下令!
官家还活着!他竟没有死!完了!一切都完了!
想明白这件事的刹那,赵桓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他蹬蹬蹬向后退了两步之后,却又倒回来,一把抓住赫连乐吾的袖子,止不住的恳求道:“侯爷,赫连侯爷,方才我对你多有得罪,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同官家说两句话,我要见他!我要见官家!”
“世子真是折煞老夫了。”赫连乐吾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话头,而是温声安慰道:“世子乃端王长子,官家的亲侄,官家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就是端王爷,如今不也在宫中,陪官家说话么。等官家同王爷说完了话,日后定然有轮到世子的时候的。”
“来人。”他挥了挥手,自有两个虎背熊腰的禁军教头从左右两边走上前来,两只刚劲有力的铁臂将赵桓的手拉开,且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挣脱。“好好把世子送回府去,可别惊吓到里面的人。不过,但凡府中有人反抗,亦或是想要逃走的,不论身份,皆杀无赦!”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流入耳中,剧烈的绝望涌上心头,赵桓双眼一翻,当即昏死了过去。
赵佶此时也很想昏死过去。
原本在他的想象之中,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只需要走到皇兄的床前,哀痛的哭上那么两声,米公公自然会拿出皇兄的“遗诏”,来证明他是皇兄临终前亲自选择的继承人!
毕竟太子如今远在万里之外,还在辽人手中,皇兄又根本没有别的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这个叔父继位,完全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他登基以后,他那位可怜的侄儿会怎么样……
呵!
做下那么丢脸的事,赵茂他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必要的话,自己甚至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保证他永远留在大辽的土地上。
毕竟,谁会愿意把已经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让呢?
他心里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心里春风得意,格外畅快,甚至在迈进今上寝宫的那一刻,就已经伤心的落下泪来,拿袖子掩着脸,哑着嗓子哭叫了一句:“皇兄……”
回应他的,是从寝宫深处传来的一声熟悉的冷哼,紧接着,他背后的门就被人用力关住了。听到这个声音,赵佶浑身一僵,畅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将一口牙齿死命咬紧,感觉自己的腿不停的打着颤,一下子就站不住了。
“皇、皇兄?”他如何会听不出方才那声音的主人,只是委实难以相信,皇帝竟然还活着,不由颤抖着声音询问了一句。官家端坐在床上,一只手接过原玄都递过来的安神的汤药,冷笑着回应了一声:“端王来啦,可真是贵客盈门啊,哦,或许你更希望朕现在称呼你一声,官家?想必,你已经做好了以后每年给你皇兄我上香的准备,怎么还不过来见朕最后一面呢?”
他哪里是死了,分明是平安无事,反倒是自己的计划被他尽数知道……完了,全完了!
赵佶汗如雨下,当即想要上前向他求情,想说自己也是被手下蒙蔽,才会生出如此妄想,恳请他饶恕自己一命。然而,他方才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一睁开眼睛,顿时对上了一个老人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容。
“啊啊啊啊——”他一向养尊处优,又分外胆小,何时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不由骇得面色苍白,止不住的惨叫起来。屋内的官家喝完了汤药,用一只手握住下巴,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旋即不满的说道:“闭嘴!吵死了!怎么,你和他图谋朕的性命的时候,一点都觉得害怕,如今不过看到个死人,竟就觉得害怕了不成?”
他冷笑连连,一想到自己信任有加、恩宠十足的米公公的背叛,就格外心灰意冷,看向赵佶的目光也愈发冰冷。端王哆嗦着抬起头,见他身边分别站着面沉如水的原玄都、巧笑嫣然的婠婠和黯然神伤的诸葛神侯,也猜得到自己派出的人多半是全军覆没了,登时涕泪横流,扑到床边跪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好几个响头。
“皇兄!皇兄!你信我!你相信我!我也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我若是说了谎,今后定会受尽折磨,不得好死!”他痛哭流涕,咬牙切齿,做出指天发誓的模样。“这一路上,我生怕你出事,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我的亲哥哥啊!我怎么会害你呢?”
“……因为在皇位和权势面前面前,至亲亦可杀,我们之间,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情谊可言!”官家嗤笑一声,全然不理会他苍白的狡辩。“赵佶,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朕也没指望你能有什么脑子,但没想到你的骨头居然也那么软。你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站我面前,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输了吗?我们赵家人,就算是输了,也要好好站着,别像个软骨虫一样跪在地上去。”
奈何赵佶如今已是吓破了胆,如何听得进去他的话,只顾着在他的床边不停磕头求饶,甚至全然不在乎原玄都等人就坐在旁边冷眼看着。官家见他这副不要脸面的窝囊模样,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都不过是白费功夫,不由心灰意懒的说道:“在你来之前,朕本来也想问问你,朕自觉过去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却为何要这样对我,但现在,朕却不想问了。
他苦笑了一声:“帝位之争,无非都是成王败寇。若朕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就是你的,茂儿远在辽土,鞭长莫及,如何管得了你?如今,是你败了,所以,你想要的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再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