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女说完这句好像就陷入某种思绪,双目低垂,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阴影,双眸的风华被掩住,周助知道,那里面一定有他想窥探,却从来只是捕到风影的种种复杂情绪,不再淡得只剩平静无波,好像不眷恋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用力闭了一下眼,强迫自己把思绪从安藤希的事情中抽离出来,重新看向不二周助,“不过一不一样也没有区别,我用的、拥有的东西,都是以这样或者更疯狂的方式得来的,现在是有所收敛,那也是因为以前获得的足够支撑。一边享受却一边想撇清关系,哪有这么可笑的事,你说是吧?”
“而且你猜错了,我一点也不抗拒,只不过想更高级一点。我何必需要那么多廉价无用的同情,同是欺骗,那就只欺骗最能带来利益的人就够了,不累也不用担心轻易被揭穿,面具只对着一个人戴可比对着所有人轻松多了。”我想他应该是知道在冰帝发生的事情的。
似笑非笑地看着不二周助,我两手一摊,耸耸肩,“所以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父亲?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他还能帮我。”
“真是这样吗?你的父亲似乎跟你是不同步调呢。”
“我觉得怎样都好啊,反正他不会伤害我,况且这样也显得更真实,不是吗?”我边说边拿起杯子喝了点水。
“你难道不能跟我说一次实话吗?”不二的蓝眸又睁开了。
我敛去周身漫不经心的态度,正了正身子,“在你印象里的只是曾经的我,但现在心境已经变了。我厌烦这样的生活而且开始艳羡了,所以我一直在对你说实话。”
我把自己浸在往事里,语气带着一丝的不忿和不屑,“说什么命运不公平也太矫情了,但我确实觉得跳不出来,就直接走捷径好了。”
少女的眼角眉梢写满了疲倦。每天忙得没有休息的时间,怎么会不疲倦?
“可这一点也不像你,你一直是冷漠、冷淡的,甚至带些高傲,我不觉得你会在意别人无关紧要的言语和对待,也不觉得你会这样放弃你的原则。”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芯子,现在只不过把自己内心的欲望重新放大而已。再说这也不是简单的放弃,把这些原则当做修饰的面具戴起来迷惑别人,达到目的再丢掉,想想就觉得应该很有意思。”我又恢复了不屑而漫不经心的语气。
虽然是不甚在意的语气,但对面的女孩神色带着一丝坚定和势在必得。不二周助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一直都不甚看透她,仅是凭自己的直觉和猜测,像她现在这样苦苦支撑,继而产生想找捷径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周助身后的那桌有椅子移动的声音,我抬头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迹部景吾离开的背影。看错了吧?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二周助虽然不知她说的话的真假,但看得出来她现在至少下了七分的决心,而她决定的事就算是五分,别人也劝不了。但就算是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也好,“我会帮你,所以你不要勉强,也不要就这样改变自己。”
“虽然你一直很聪明,但你现在真的有点天真。你不够格。”
饶是腹黑淡定的不二周助,也被她这样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
我看着不二的表情,有意识地和缓了语气,“我是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也帮不了我多少,有可能还会把你也卷进去。
我喃喃道:“在这里我不需要真心,因为我最终一定会离开。”
那双眼睛里要离开的渴望那么热烈,不二周助这次几乎不加任何怀疑就相信了她说的话,尽管某人之前“劣迹累累”。
“什么感情都不需要,因为最后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丢开。”我直直地看向不二周助的眼睛,“所以不要对我抱任何的期望。”
周助偏头看向窗外,“真残忍呢。”明明是夏天,他的语气里却似乎有秋天叶落的感觉。
“所以才只选一个人,无论最终是友情还是其他的感情,都不用有太多的牵挂。温柔却又如此残忍,完全不给其他人进入的机会。”周助心里边苦笑边想着。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不二转过头来,“迹部景吾有很强的洞察力,我不觉得以你那样的方式能很轻易地达到目的。你倒不如有什么困难直接让他帮忙,这样事情会简单很多。至于什么艳羡的虚荣心之类的,我真不觉得你最终的目的是这个。”
她不愿意说的话自己怎么都套不出来,为什么选择迹部景吾做目标,不二周助直觉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其他女生,不二说不定就相信了。但织田季樱给人一种世外的隔离感,像上帝视角一样看着周围人的悲欢离合,却始终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说她会和这里的普通人一样产生嫉妒、艳羡的心理,并因为这个主动参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一个始终说自己要走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停留?
果然还是要自己去查吗
“信不信由你啊。”我也希望事情能很简单。我都怀疑织田高原是不是故意的,等我跟迹部景吾“告白”之后再把事情告诉我,逼我上梁山,骑虎难下。
不二周助半天没有再说话,再开口只说了句,“我送你回去吧。”
我偏头看着不二。他指指外面的天,“有点晚了,送女生回去是男生的绅士礼貌。”
我没有直接说好还是不好,反而问了一句,“我们可以做很淡的普通朋友吧?”
不二周助看着少女一脸如果你说不行就做陌生人的表情,只好无奈地回了句,“不然呢?还有其他的可选择吗?”
“那走吧。”少女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像刚刚萌芽就被扼杀了呢。”不二周助喃喃道,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么,在还没有完全挤进她的生活之前就被发现真不是好主意。对太聪明的女生果然自己得更腹黑才对。
但看她的样子是永远不会给回应。自己是不是得慢慢放下
前面的少女回头,“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我看着西斜的夕阳,缓缓说道,“因为好奇伊始的好感,在秘密探尽的时候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热情?明知对方会在某个时候毫不犹豫抛下自己,还开始的感情,猜忌是不是会在对方离开之前就耗尽双方精力?”
她回头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暮阳的余光,而她也像这光一样,有温暖的轮廓却有遥远的距离,而且拒绝靠近。不二周助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回答。
我继续道,“聪明人都不喜欢被别人看穿,也不会在不理智的事情上投入时间和心力。”顿了顿,郑重地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不二周助笑了笑,只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并行,而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被微风吹散了。
第11章 、心结
“今天出来是不是有意外的收获?”忍足笑眯眯地问道。
“你是知道她在这里的吧。”迹部笃定地回了一句。
“是,我故意的。果然瞒不过你呢。”顿了顿,忍足继续调侃道,“她好像要把你当跳板了呢,好想知道这样冷淡的人会怎么追别人。”
迹部偏头瞄了眼一脸兴趣的忍足,“我不会给她机会的。”
忍足听了正可惜着可能没好戏看了,前方传来一句,“指望别人当救世主?这样不华丽的人怎么够资格进入本大爷的视线?”
忍足快走几步追上去,“那你准备怎么做呢?要把她翻译的工作辞退吗?或者在学校里不让她靠近?”
“一切照常。”
“包括她的工作,你在学校对大家说的‘不准用不正当手段对她’的警告?也不禁止她的靠近?”
迹部转身,手抚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头一扬,“本大爷是那么不华丽的人吗?本大爷从来都是赢得光明正大,我会用事实告诉她,本大爷不是她够得上的人。”
果然是迹部呢,骄傲的少年。
“再说她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犯不着因为她降低自己的格调。”
迹部说完就转身走了,“你还不走吗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讨论到什么时候?”
忍足慢慢地跟上,心里有点可惜,“要是这个女生继续自尊自立的话,说不定迹部会有点认同她,但今天听到的内容,以后在前面的少年眼里,她估计真的就是路人甲了。”
“不过还是有点失望的吧。”忍足嘴角弯起一点弧度,“都被我强迫着听了一部分,继续听下去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在那个餐厅吃饭的。却恰巧在她说那种话的时候就准备起身走了,我可不信这种巧合。”
想着之前在校门口看到的织田季樱跛足的画面,忍足对迹部半开玩笑道,“迹部,你这样自信,最后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绝对不可能,本大爷对那种发育不良而且品性糟糕的人没兴趣。”顿了半晌,又慵懒地说了句,“但她确实有点惹火我了。”
“这还真难得呢。不过她一脸冷淡地说着那种话还真的是有点违和。”
迹部看着忍足笑开了的表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回来了。”家里没人应我,还没回来么?织田高原这几天好像都比我回得晚,问他又什么都不说,明天要不要跟着他去看看?
我打开房间里的电脑,想开始翻译半天都集中不了思绪,我干脆让自己靠在座椅上,理了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今天又半真半假地骗了不二周助。说要离开是真,说要靠迹部景吾做跳板是假。不知道他信了几分,但我想,“不管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去追迹部景吾,并且拒绝其他人的靠近”应该是这次聊天他能得出的信息,这样就够了,所有的事情在萌芽阶段被扼杀就不会有连根拔起的剧痛,我也不用每次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后看那种受伤的表情内心又有些愧疚。别人对你好,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不是那种感情,但一直冷漠自己也真的做不到,那就这样做平淡的普通朋友吧,我不用戴着面具假装冷漠,他也可以理解这种平淡的关系而随时离开。
为什么看过的小说文里别的穿越女可以在新的环境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我却要如此决绝?
并非由于矫情和中二,而把所有的人拒之门外。处境没有最坏,不管在哪个地方,都要好好生活是一个人最起码的人生态度,而好好生活就离不开跟别人的联系与交集,一个孤独的人很少能积极向上地面对所有的事情,亲朋好友的关心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勇气。我只是心里有结,所以一直跟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我在渺茫地相信和说服着自己,一个人的存在是有理由的,他身上附着着其他人的感情,无论是亲情之情、友情之情,还是爱情之情,都是他立于某个世界的理由。而我在这里不想有这样存在的理由。
或许很多年后,绝望了,回去的愿望也会淡了,但现在绝对不是这种心情。父母双鬓屡添的白发、脸上渐增的皱纹、日益佝偻的背影,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在这里不会再有年少时那种心情澎湃的激动,更多的是对原来世界的牵挂。本来并非什么富裕之家,父母的文化程度只能做那种很劳累的活,看起来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就是这样辛苦劳作把我和弟弟送入大学。记得他们忙绿工作时周围空气粉尘的味道,记得他们拖病半夜此起的咳嗽,没有天灾人祸也没有如新闻中见过的某些家庭那样悲惨,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外出打工的经历,但看着他们比别人劳累,年龄大了还得舔着脸留在厂里就会觉得莫名心酸。世界上没有谁没有烦恼,也没有谁就对生活那样满意,这样就说自己过得比别人差也太博同情,至少我没有家庭不幸,至少我是在充满温情的环境里长大。但记得所有温暖细节和心疼情绪的我,如何能毫无芥蒂、安于现状地留在这里?
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猜测——与这里他人之间的联系与牵挂越多,回去的几率越小,我都会尝试着避开。冷血自私?于这里对我好的人或许是吧。但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和心里分量比重,给我生命、溶于骨血的二十多年的亲情、他们无私的倾注和奉献,和这里的人短短甚至不足一年的相处,抱歉,我真的只能选择前者,对于后者,只好不接受也不要有什么不必要的交集,这样不会由于我现在的处境给别人带去伤害,也不会因为联系太深而双方有所牵挂,于彼此都好。
抱着这样心态的我,又怎么可能计划着跟迹部景吾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
但织田高原借着织田星野的病情,在哀求我,在逼我。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果然还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么?
他给了我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内,也就是高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一定得让迹部景吾做我男朋友。我真的很想呵呵,莫不说我现在的心态,就算逼不得已真要那样做,半年的时间,混个脸熟还差不多。
背景、家庭教育、世界观差距太大,况且迹部景吾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他的贵族气质渗到骨子里,虽然狂妄,但有自己的原则,自信、做什么都光明正大。所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会骗你,更不会跟别人存在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不会轻易开始,但开始了就是一辈子的承诺。
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其他,都是可靠的存在。但同样的,难以接近。当高贵的品行成为一种内化的本能时,他看周围人的眼光是平淡而挑剔的。也就是说,只有他自己认同的、跟他同等程度的人才能走在他身边。而面对其他人,他只会做一个领导者。所以他身边关系好的差不多就只是网球部的那群精力旺盛和热情燃烧的人,他们有他所认同的执着和网球才能。
我自认没有他们那么旺盛的精力和变态的热情。在这里,我所有的行为几乎都是源于自己的生存和责任,没有那么喜欢的事物,本身也不像其他名门淑女一样多才多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站在那样的高度,一定会背负很多东西。而我从来都只揽必要的责任,喜欢安逸。
莫不说在这里,在现实生活中自己也不会想这样的事情,我相信灰姑娘故事的存在,但更觉得不同阶层的人难以进行精神上的交流,他懂情致格调,我却只知道柴米油盐;他可以挥斥方遒,叱咤经济王国,我却抱着女儿情思,固守一方天地。这样不同的精神层次恐怕一开始就难以互相吸引,就算在一起了后面的相处也很难说。如果想长久走下去,哪怕是目前好好走下去,都需要一方很辛苦。高处的人不会下来,那只有低处的人上去。所以只能拼命地充实自己,以补过去年月落下的差距。双方差距不大还好说,差距太大压力也过大。自己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