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铭本以为只有梁山伯一人前来,便只披了见外衣就出来,没想到还有另外两人。
“山长今日可安好?弟子冒昧前来探访,实在打扰了。”梁山伯不好意思地道。
“进来吧,孩子。”吕铭笑道,他知道梁山伯为人,也没多加猜测数人前来的用意。众人进屋里坐下,便听见吕铭张口:“我认得你,你是马文才对吧?”
其他人见状都有些惊讶,特别是祝九妹,如今三人之中只有自己不认识吕铭,这样顿时尴尬多了。
“正是。”今日他一身朝气,与当日围观讲话时判若两人。
吕铭稍稍打量着他,点头道:“听曾大人说,先前那桩案子还有你的功劳。”
“曾大人言过了,主要还是银心兄弟帮的大忙。”马文才忽然起身走到箐儿身旁,笑道:“这位便是银心兄弟,是祝公子的书僮。”
箐儿见自己突如其来地成为主角,僵硬地扯出笑容:“马公子说笑了,在下只不过尽了些皮毛之力。”
“不不不,银心兄弟你不必谦虚。”
“没有没有,我没有……”箐儿抽了抽嘴角:现在到底搞哪出?
祝九妹见箐儿成了幕后功臣,顿时骄傲至极,坐在这里的底气又多了几分。
一瞬间,吕铭笑出声来,和蔼道:“既然有功,自然有赏。”
众人安静,只见他拢紧了一下外衣,缓缓道:“文才,听众夫子说你读书不甚用功,我本是想过亲自罚你抄写五经,现在就免了你吧。”
马文才一听,无奈笑道:“谢山长。”
祝九妹好不容易才把笑憋住,接下来便轮到箐儿,她是真心为她感到开心,希望自己丫头能得到好的奖赏。
第二十九章
“这位是银心?”吕铭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你想要什麽奖赏?”
根据箐儿五百多年的经验,当有人问自己要什么奖赏时,要么洒脱答不要,要么就诚实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婆婆妈妈反而浪费了这个机会。
“既然山长问到,小人便斗胆提出一个建议。”箐儿坦白道:“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小的觉得并不是厨子们的问题,而是人手不够充足。”
其他人一听也觉得有理,每次饭餐时间总要排上一轮队,他们却从未曾在意这个问题。
“好,我会留意一下情况,若真如你所说,老夫定当增派人手。”吕铭郑重道。
当众人踏出门外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方才除了寒暄以外,吕铭还与他们聊了些兵法,碰巧两个月后便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射猎考核。
在一轮深谈过后,祝九妹直觉得豁然开朗,以前在阁中对兵法的认知只限于书上,却只是似懂非懂,如今听一席话,仿佛塞外沙尘近在眼前,兵枪鸣震犹在耳际。
吕铭好客,本是想留他们吃饭,见梁山伯与祝九妹坚决不肯,才呵呵笑着放他们走。
刚走出庭院,众人瞧见迎面走来的一名女子,此人年若二十四五,韶颜雅容,她一眼看向他们,双目澄澈,不沾丝毫尘埃。
“走了吗?不留下来吃顿饭?”她笑道。
女子声线不高,却不失柔和。
梁山伯接话道:“吕姑娘,我们就不留了,下次定当再来拜访。”
箐儿这才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山长的大女儿。
“姐,好重!”
这时另一把嘹亮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小姑娘捧着一盆水歪歪斜斜地跟了过来,当她看见箐儿与马文才时显然一惊,手上一抖,便泻出些许的水。
“啊!”
马文才忍不住笑意,吕春芳觉得自己出丑了,羞得躲在自家姐姐背后。
“你认识哥哥们吗?”女子笑问。
吕春芳害羞的点点头,视线飘向箐儿,见她朝自己一笑,霎时脸烧得通红。今日她一次过见到这么多男子,而且都长得这么俊俏,心里直扑通扑通地跳。
“他们是山长的女儿。”箐儿在祝九妹耳边解释道。
众人道别,吕春棠便主动送他们出去,吕春芳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刚没走几步,祝九妹赫然脚下一滑,箐儿见状连忙扶着她,不过冲力之大难免撞到旁边的人,她感觉自己右手被稳稳扶着,侧首看见旁边的人正是马文才。
“银心,没事吧?”祝九妹站稳后连忙问到。
“我没事。”箐儿也朝马文才点点头,算是道谢。
现在时间不早不晚,回去以后刚巧可以赶上晚饭。一行人前后有序的走着,这次走在最前的是祝九妹与梁山伯,两人此时仍孜孜不倦聊着刚才讨论的话题。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不知何时,马文才来到她身边。
箐儿不满道:“我才要问你,刚才为何要把我推出来?”
“你的确立了功,我也是说事实而已。”马文才嘴噙笑意:“此次你借花敬佛,常大爷怕是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先前他帮过我们几次,这次我只是还人情罢了。”
“你倒是知恩图报。”
“凡人嘛,有欠有还,还了才心安理得。”
马文才无奈笑道:“你成天都说这些,我都觉得你快成精了。”
箐儿忍不住小声道:“是仙。”
回到书院,大家打算一同吃晚饭,箐儿坐下时不经意摸了摸腰间,竟然发现四九给的纸符不见了。她下意识看着坐在斜对面的瘦弱少年,刚巧对上了眼,对方似乎了解到什么,脸上马上冷漠如冰块。
箐儿心虚地把视线收回,依照苓儿的性格,她不可能再给自己一个新的纸符。她努力回忆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落在了吕铭家中。
“我路上好像落了东西,我回去找找……”她站了起来。
祝九妹示意她赶紧去,箐儿临走时偷看了四九一眼,竟然发现他的神情已没了怒气,重回淡然。
箐儿把刚才的路在走了一遍,直到再次回到半山腰都没有任何发现。她看着眼前熟悉房舍披上一层暮色余晖,不由深呼吸了一下,虽然毅然敲门是无礼的,不过她也是没办法了。
出来应门的人是刚才那名女子。
“打扰了……我是刚才祝公子的……”
吕春棠先是一怔,随后和悦笑道:“我认得你。”
“是这样的,我刚才好像落下东西了,应、应该就在这里附近……”箐儿视线落在她身后,已经自顾自地搜索起来。
“没关系,进来吧。”她随和道。
箐儿记得刚才祝九妹脚滑,应该就是自己扶着她的时候掉的。
“怎么没有……”她毫无形象地弯着腰,“请问刚才有扫过地吗?”
吕春棠看她这麽认真察看地上,也好奇道:「没有,你掉了什麽东西? 」
“一个护身符。”
箐儿猛然一抬头,却不小心撞到吕春棠的下巴。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吕春棠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置信道:“你的声音……”
箐儿回过神来,立马压低声线:“我、我的声音怎么了?”
吕春棠定眼打量了一下她,迟疑道:“你不是……”
她没把后面的字说出来,看着箐儿的眼神却尖锐起来。
不知为何,被眼前这个女子盯着,箐儿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连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只是你,还有你家“公子”,对吧?”吕春棠回想刚才几人之中,似乎还有另一个单薄清秀如女子的人。
箐儿的心一下跌入谷底,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希望你别误会,我们是有苦衷的。”
吕春棠脸上毫无波动,平静而残酷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帮你们隐瞒。 ”
听她这么说也是合乎情理之中,毕竟对方是山长的女儿。
箐儿只觉得脑袋胀痛,气馁道:“能给我们几天时间吗?到时候定当亲自登门道歉。”
“可以,我给你们七天的时间。”她看着她,眼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吕春棠知道自己是残忍的,只是有时候理智就如一种无形的束缚,让她不得已这么做。
当天箐儿回到南院时,天已经黑了,纸符一事对她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祝九妹见箐儿一踏进屋,立马上前:“你怎么才回来?快吃东西吧,我帮你带了些包子回来。”
见对方没有回应,祝九妹低头一看,发现箐儿垂下的双眸噙满泪水,竟然哭了。
“怎麽哭了?”祝九妹霎时急了:“发生什麽事?”
记忆中,她很少见过箐儿流泪,就算以前自己娘亲怎么刁难她,她也是一笑置之,半天就把事忘。
箐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自己对不起祝九妹,她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如今不到一年就被自己搞砸了。
她满脸羞愧道:“小姐,我对你不住。”
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讲了一遍,箐儿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
“这也没办法啊。”祝九妹苦笑道。
箐儿猝然抬起头来,愧疚地看着她:“小姐,你不怪我?”
祝九妹一巴掌就拍在她的后脑勺,力度却不大,“怪啊,当然怪你。”
随后一阵恍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低下头来,扬起一抹苦笑。
“坦白说,“她嘴角微勾,满足道:“其实已经够了。这一段时间能够跟大家一起学习,穿上只有男儿才能穿上的衣裳,得到夫子的赞许,认识了很多人……”
她一顿,脑海中忽然浮现了熟悉的身影。
“这次出门这麽久,府上应该闹翻了吧,是时候回去了。”祝九妹声音多了一丝哽咽。
箐儿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天是圆月呢,她却感觉月亮逐渐模糊化开,一滴清凉滑下。
“小姐明明还很期待之后的射猎大会,还有琴画比试,都怪我……”
祝九妹见她又开始哭了,擦了擦眼眶的湿热,笑道:“好啦好啦,我都不怪你了,你怎么还在自怨自艾。”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把东西整理了一下,又计划一下该和哪些人道别。
祝九妹列出几个名字,其中包括梁山伯和几个平日关系好的同学。
“也跟马文才说一声吧。”祝九妹虽然不喜欢他,不过念在他一直没把她们身份揭穿的份上,说一声也好。
“常关也是。”
两人确定没有遗漏,便把自己从府中带来的银子宝物都分给这些人,作为道别礼物,自己只留下需要的一部分。
同一晚,尚武见马文才迟迟未更衣就寝,反而坐在一旁入迷地盯着一样东西。
“公子,你在看什么?”尚武也认真观察放在桌上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纸符,“这是平安符吗? ”
“是吧,”马文才静静地道:“或许不是。”
“那是什么?”
沈默。
良久,耐人寻味的声线响起:“定情信物。”
翌日上课时,大家都发现祝九妹有点不对劲。
坐错了位子,带错了书,喊错别人的名字,夫子叫了梁山伯,她却自己站了起来。
“祝兄,今日见你心不在焉,没事吧?”下课时,梁山伯关心问候她。
祝九妹忽然清醒二分,摇摇头道:“我没事!”
奇怪的不只是她,还有箐儿。
“银心兄弟,你跟错人了。”马文才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你家主子在那边。”
箐儿脚下一顿,看了他指的方向,才双眼空洞地走了过去。
“她们今日怎么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尚武害怕道。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五天,尚武的说法也渐渐得到更多人的认同。第六天,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就连祝九妹与箐儿也不得不在意起来。
那就是萧庄仁竟然向吕铭提亲,娶的是他的大女儿,吕春棠。
同时,祝九妹两人得知第二个消息,原来吕春棠早已嫁人,却是个寡妇。
第三十章
在得知萧庄仁提亲的同一日,祝九妹约了梁山伯出来道别。
梁山伯来到饭堂附近的凉亭,他想起那是第一天上学时遇见祝九妹的地方。今日一早,祝九妹神情认真且低落地请他课后来这里一趟,他总觉有些不详的预感,心里一时也忐忑不安起来。
\“四九,你说祝兄今日为何约我出来? \”梁山伯担忧地向身边少年说:\“几日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四九只淡淡道:“公子多心了。”
\“梁兄。 \”这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回过身来,发现祝九妹与箐儿正走过来,两人神情均黯淡无光,似乎心事重重。
双双坐下,梁山伯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祝兄为何愁眉不展?”
\“其实,\”祝九妹声音里有一抹苦涩:\“今日有一事相告。 ”
梁山伯静静地等待着,良久才听见对方道:\“我…… 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要提前离开这里,以后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何时离开? \”梁山伯一愣,呆呆问道。
祝九妹忍着鼻中酸意,强行笑道:\“明天便要离开。抱歉,因为事出突然所以今日才跟你说。”
不知是否太意外,梁山伯脸上仍是呆滞,就连旁边的箐儿也忍不住心酸起来,她看了看四九,不知道此次离开是否也是祝九妹注定的命运。
然而四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无半丝喜怒表现出来。
\“这段日子梁兄多次相助,英台实在无以为报…… 这里是我一点心意,请你务必要收下。”
祝九妹从箐儿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给梁山伯。她知道对方定不肯收什么金银珠宝,所以送的都是些罕见的药膏、书籍,还有一幅画。
\“这是…… \”梁山伯缓缓把画打开。
\“这是我以前在街上看见买下的,虽然不是特别名贵,不过我觉得你会喜欢它…… \”祝九妹忽然看见梁山伯笑了,不解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