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祝九妹眉头一皱,”你真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箐儿苦思了好久,也想不起今天究竟有何特别,便试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傻瓜!”祝九妹狠狠地敲了下她的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这么一说,箐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祝九妹这次特意出门,还为自己打扮一番,就是要替自己好好庆祝生辰。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一热,便抱住了祝九妹。箐儿忽然觉得,在她怀里的就是素月姐姐,难道是上天让她们今生也有姐妹之缘?若是真的,自己往后定不再说什么“上天无情”、“上天无眼‘的话了。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天的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谁说这趟出门只是为了你?我还没玩够呢!”祝九妹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之后被罚,我这次也要玩够本!”
祝九妹也明白两个姑娘家在外是很危险的,所以二人达成协议在黄昏之前就回祝府。
在祝九妹利诱威逼之下,箐儿终于说出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那就是戏坊。若真让箐儿选择去哪,其实她倒是想去青楼看看。她本就是风月宫的侍女,平日里管的都是些风月□□,因为地位低等,什么流氓犯罪、风流之事等红尘情缘就归她们低等侍女管,难得来凡间一趟,自然要好好“视察”一下。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份绝不能这样做,所以就去戏坊听听戏算了。
祝九妹也雀跃赞成,毕竟戏坊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所以这次两人重新把面纱戴上,小心为妙。
第五章
虽说是戏坊,其实也只不过是茶馆里搭个台,表演的人就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箐儿看得有点闷,见祝九妹也是一脸无趣,便提议道:「要看傀儡戏吗?」
祝九妹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你知道哪里可以看?”
“听徐管家说,这里外头有对夫妇演的傀儡戏可好看。”
于是两人匆匆付了茶钱后,便出了戏坊,才刚出去向右拐了个弯,果然就看见一个热闹的人堆。
“……姑娘何以沦落至此乌烟瘴气之地?”
“人人皆贪恋奴家的容颜,贪这一时的镜花水月,却不知半生以后美人残,世道衰!”
此时一男一女手中各持一个傀儡,口中唱的是戏腔,手指灵活转动间,地上的傀儡犹如真人般活了起来。
“姑娘这话何解?” 那男人才刚念出台词,另一个女人突然如妖孽般大笑了几声,双手一带,手中的傀儡便转瞬消失。
随即那一男一女便向众人鞠躬,原来已是剧终。
箐儿与祝九妹刚来,这戏看得没头没尾的,便向旁人打听了一下,一问之下才知这是一个志异话本。
讲的大概是一只妖精与人相爱却被爱人辜负,因此变身化成一名青楼名妓,以容貌姿色勾引男人,再取他们的性命以作报复。
后来,妖精有感天下将大难,忽然明白这人间的繁华终是昙花一现,而人的寿命与人心的坚定又是如此的短暂,心中的仇恨竟顿时烟消云散。那妖精便决定离开这喧嚣凡尘,归隐深山。
方才箐儿二人看见的一幕正是以妖精的预言作收场,警惕世人莫被人间的幻象所迷惑。
这个故事箐儿甚是喜欢,她本来自天庭,早就明白人间的变化无常,想不到市井之中竟有如此先见之明的作剧者。
然而身旁的祝九妹听后,内心竟涌起一阵压抑,像是感悟了什么,使她这十多年无忧无虑的岁月之中,开始萌生起七情六欲的缠丝。
“这故事不太好。”祝九妹皱眉道。
箐儿不明所以:“为什麽?我倒挺喜欢。”
“若这世间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那众人何不苟活而过就算了?”
“苟活不至于吧,但至少别过分执着就是了。”箐儿不以为意地说。
祝九妹不依不饶地再道:“人若没在意的人和事,人生在世便如浮云,无所向往之地、活得无趣,又谈何在这世上走过一趟?”
箐儿见祝九妹语气强硬,不知她怎麽了,便打趣道:“不过就是一出闲戏,小姐怎麽认真起来了?”
祝九妹一听,才察觉自己失言了,不禁嘀咕:“才没有……”
就在此时,刚才那一男一女双手捧着一个大碗沿着人群走了一圈,有讨赏的意思,祝九妹也随手赏了二十文钱。
两人以为这就散了,结果那个男的又开口说:“有客官要点戏吗?三十文一出!”
众人才刚喊贵,当中却有一人道:“庄生梦蝶吧。”
“好咧!”
那男人上前微微弯腰,双手接过那三十文便退回去准备再次开演。
箐儿觉得刚才那把声音甚为熟悉,顺着一看,竟又是方才那对主仆,仆人的还是那么昂首挺胸,公子的也依旧畏畏缩缩。箐儿总觉得,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还没他堂堂一个公子这般窝囊。
箐儿二人此时戴回面纱,那仆人似乎察觉到箐儿的视线,一眼看过去本是认不出的,却不知那人是眼尖还是无耻——盯着箐儿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立马一脸惊讶,犹如道:姑娘,我们可没有跟踪你。
箐儿也不知怎地,一见他就不爽,拉着祝九妹准备直接离开,却不料她竟然道:“看完这出才走吧。”
箐儿奇怪道:“你方才不是说不喜欢看吗?”
“这个故事我喜欢。”
既然自家小姐这么说,箐儿也不再说什么,“那我在外头等你。”
出了人群堆外,箐儿无所事事的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几次,每个摊档几乎都看了个遍,直到看见前方的人堆开始散了,她才上前找人。
然而就在两人刚才看戏的地方,她却完全看不见到祝九妹的身影。
“就这么点地方怎么可能不见了……”箐儿突然不安起来,如果不是祝九妹自己乱跑,难道就是被人捉了?可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箐儿简直急疯了,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她最坏的打算就是施法,可是因为她在人间多有限制,加上年纪尚小不可乱用法术,不然就会有损自身修为。
当她盘算之时,忽然瞧见刚才那对主仆的身影,二人见过祝九妹,或许会知道她的下落。
箐儿也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手除去面纱,厚着脸皮追上前道:“公子留步!”
闻言,二人便转过头来,见是箐儿皆为惊讶,特别是那位公子,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被寻仇一样,异常惊慌。
“请问公子,那个…… 刚才有看见我家丫头了吗?”
那公子立刻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啊。”
就在箐儿失望之际,身旁的那位仆人却淡淡地道:“你家丫头方才跟那对卖艺的夫妇走了,应该走得不远。”
箐儿一听不妙,转身就准备追,却见那里有几条小路,也不知走哪条。
“姑娘要带路吗?” 那人低声笑道。
转头对上那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仆人的视线,箐儿狠狠道:“那有劳了。”
“这怎么行?”那公子听见后,随即不满。
然而仆人却道:“公子要不先回府?待我送姑娘一程便可。”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箐儿实在看不过这对奇怪的主仆,不过受人恩惠,还是忍住没打断他们。
“姑娘这边请吧。”结果,一行三人就出发了。
一个年轻的女子与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走在一起实在不妥,箐儿便有意无意地自个儿走在一旁,假装不认识他们,却不想那仆人有的没的地找她说话,委实猖狂。
“不知姑娘是何家的千金?先前实在多有得罪。”
箐儿自然不可能跟他坦白,加上他区区一个仆人不应该多嘴,便冷着脸道:“无可奉告。”
那人也不尴尬,又自顾自道:“我看姑娘要多看管一下那丫头,丢下主人自己跑了实在是没分寸。”
虽然她也觉得这话有理,可他说的是祝九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箐儿自然不允许别人说她,便不顾这“千金小姐”的身份,变回平日几分泼辣的银心。
“我家丫头自有我管,用不着你费心。”然后又朝一旁的窝囊公子道:“麻烦公子也管好你的人。”
那公子一听气得脸红脸青的地道:“你……我……”
结结巴巴地“你我他”了一会后,身后的仆人不以为意地赔罪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他意,我家公子先天有缺陷,我们又是自小一起长大,所以很多话自然由我来替他说。」
那公子一听到自己“先天有缺陷”,脸色一僵后便不再言语。
箐儿半信半疑,也不好再发难,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第六章
少顷,三人来到离大街不远处的一所房子。
“到了。”
箐儿一听便准备冲进去,不料此时门竟打开了,众人只见一个姑娘捧着一堆书走了出来。
“小…… 你怎么突然跑了?”箐儿见到人,也顿时松了口气。
祝九妹刚想解释,却认得身后的二人,便低声问:“他们怎麽也跟来了?”
她本以为箐儿正逛得高兴,自己去去就回也就不想打扰她,却不想惊动了这么多人。
“他们是给我带路的。”箐儿见事情已经解决,到底还是受恩于两人,便转身道谢:“多谢二位。”
那公子脸色有点黑地别过头来,箐儿还是头一回见他终于不窝囊了,至于旁边那个招人厌的仆人反而大方地点了下头。
看着两人,她总是觉得有什么搞错了。
四人一同沿路走回大街,那对主仆本是提议送二人回去,不过随即被箐儿慌忙拒绝,对方也识趣,并无纠缠下去,四人便各自散了。
“小姐,你刚才去做什么了?”箐儿见人走了,连忙接过祝九妹手上的书籍,又问:“这些都是什麽啊?”
祝九妹不知想起什么了,头深深低下,嘀咕道:“没什么,就问点事情……”
箐儿歪头一看,竟发现她低下的脸有点红,便知道对方定是有什么瞒着自己。
“那好吧,小姐不说箐儿就不问了。”
祝九妹见她不高兴,便吞吐道:“也没什麽,就先前那出戏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便想去问问……”
“庄生梦蝶?”
祝九妹摇摇头。
“那出妖精?你不是说不喜欢那戏吗?”箐儿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一出自己不喜欢的戏。
“我只是想知道此剧到底有何含义,刚才一问,才知道原来话本作者正是他们夫妇二人。“祝九妹拿起箐儿手中的第一本书,翻开道:“原来他们还写了不少话本,这些都是我特意用了一百钱文向他们借来的…… 你看,这就是刚才那出戏,名为《荒唐誓》。”
箐儿顺势看了两页,发现果然写得精彩,心里也希望下次能完完整整地再看一遍。
“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 这剧尚未完成,待完作之日自然明白。”
“还有后续?“
“应该吧,我就说这剧奇奇怪怪的,原来如此。”祝九妹心情好像莫名愉快。
“可是小姐…… 夫人向来不让你看这些书,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所以箐儿,”祝九妹忽然真诚一笑:“这些书就暂时放在你那里吧,我相信你。”
“我那里?啊不、不…… 等等小姐!”
不容箐儿拒绝,祝九妹已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回到祝府以后,箐儿连忙找了个隐密的地方把那些书藏了,也就是平日放钱的地方——枕下。只有每天用头枕着,她才放心这些东西不会跑掉。
只不過……
“好像有点高……”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都不能好好睡觉。
当天晚上,正当她跟那高得不正常的枕头大眼瞪小眼时,便有人来敲她的门。
“谁?”
“是我。”祝九妹小声应道,不等对方开门,自己便摄手摄脚地走了进来。
“小姐你怎么来了?我都快要睡了……”箐儿哀声道,总感觉自己今晚祸不单行。
“来,先别睡,陪我聊聊天。”
“才不要。”
尽管箐儿如何绝情,也不消祝九妹突如其来的热情。
“难道你不想看看今天买来的画吗?”
这么一说,箐儿才留意到她手上拿着的画,自己霎时也有了几分好奇。
箐儿终究是下人身份,所以房里点的蜡烛细又弱,只求可日常照明,远远不及祝九妹灯火通明的闺房。当祝九妹缓缓打开画卷时,在那暗黄的残烛映照下,那画竟别有一番意境。
只见纸上画了一竹,上面低垂着几块竹叶当时在街上没看清,现在仔细一看,原以为留白的地方竟然还画了一片山水,只是用墨甚淡,几步之远观看,还以为是墨水弄脏了画,显得很是浑浊。可若靠近一点看,就可见那山水的型态是如此的逼真灵动,仿佛隔了一层雾气,或是一波涟漪,使人感到不真确。
画的下方还题了几句诗:
有道一竹不成林,
独影雾里悲中吟,
却道烟外浮华梦,
不知百叶清风临。
“画中没有署名。”箐儿将画左右上下看了个遍,也没发现作画者留下的一丝线索。
“那人该是特意没留的,你看这诗……“却道烟外浮华梦”嘲讽的就是人间繁荣。”
“这人好大的口气。”
像极了那些自以为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
祝九妹闻言笑了笑,道:“如果作画者果真是位读书人,不留名还是个明智的选择。”
箐儿一听恍悟,接着说:“要是他日中了状元,得了官职,”她顿了下,忍俊不禁地道:“可真是讽刺啊。”
祝九妹用食指点了下她邪恶的脑袋,责备道:“这人才华横溢却不留名,如此看来,他也真的不怎么在意浮名,甚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