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儿见祝九妹继续沉醉于画里,不时露出若无若有的笑意,不禁一旁贼笑:“小姐,你该不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才子”……”
祝九妹脸上一红,急道:“臭银心! 你怎么说话呢,你……谁教你的!”
箐儿吐了吐舌头:“跟你学……”
说完,她马上身子往后倒,预料似的避开了祝九妹的“攻击”。可是地方就这么小,两人打打闹闹的就挤到床上去,箐儿刚拿起枕头准备当盾牌,结果却等不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银心……你说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祝九妹一看没了枕头的掩护、坦荡荡地露在外头的一叠禁书,简直汗颜。
随即眼光掠过旁边一个布袋,说了句“这是什么”便不客气地打开了它。
箐儿一脸窘态,连忙夺回自己的身家财产,“别数了……”
“银心,这些年你就存了这点钱啊?”祝九妹继续惊道:“你也花太多了吧!”
箐儿有点无奈,她可是一个连隔夜饭菜都吃的好姑娘。
“小姐,我在这祝府还用得着我花钱吗?”况且自己在下人之中还是挺有地位的,平时巴结她的人还不少。只不过她不爱贪这些小便宜,因为她深深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所以为了不被人落了口实,她这个丫鬟也是当得正大光明的。
至于这些年的积蓄,箐儿也确实存了一笔不少的数目,只不过她都将钱寄回了家里。回想当年离去之时,一家人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却万万想不到箐儿竟遇到了个好的户主——祝九妹不但定期让箐儿回家探亲,甚至自己也随她跑了两回,完全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如今家里两个弟弟也需要钱去读书,箐儿自然义不容辞都将钱给了他们,自己只留下一点防身就够了。
第七章
祝九妹听了箐儿的话,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道:“都寄家里去了?”
“对啊,反正我在这里也不愁花费,有小姐在我可是呼风唤雨第二人呢!”箐儿化解尴尬时还不忘拍了下马屁。
祝九妹敲了敲她的头,笑道:“亏你这麽,却不知谁总在我娘面前缩成一团。”
箐儿闻言,只好无趣地闭嘴。兴许是两人关系太好,好得简直像对姐妹,祝夫人这几年对她也多了几分忌惮。为了防她逾越,总爱每隔一段时间就传她去问问话,顺便教训一下她做奴婢的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要不是每次都有祝九妹的维护,恐怕她早就被调走了。
“哎小姐,我可真要睡了,明天还要起早呢……”
“今晚我同你一起睡吧。”
箐儿一听慌忙拒绝:“不行!”
要是传到祝夫人耳里,她又要挨罚了。
祝九妹早就料她不会答应,脚一蹬便把鞋脱了,奸笑:“那就陪我看看书吧,我睏了自然便离开。”
箐儿看她生龙活虎的模样,也不知她何时才会睏,却也只好无奈道:“那你快看吧……”
箐儿没她彻夜不眠的能耐,说罢,自己趴在一旁昏睡过去。
天尚未破晓,箐儿便自觉地醒了过来,身子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麻痹。
箐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往旁看,果然发现祝九妹就在身旁呼呼大睡,一条腿还毫不客气地搭在她身上,难怪一整个晚上都有种传说中“被鬼压”的感觉。
虽然睡相狼狈,可旁边的书籍还是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看来祝九妹是有备而睡的,什么“睏了自然便离开”后面根本还有“才怪”二字。
看着小姑娘水灵灵的脸蛋,箐儿忽然觉得,其实祝九妹是孤单的,自己恐怕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了。
在人间这么多年,箐儿也快分不清自己是银心还是箐儿,甚至有时候会怀疑,祝九妹真的是那个温柔沉默的素姐姐吗?
“要是我可以施法,那就可以……”
咦?不对,昨天她不是才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吗?在人间来说,“及笄”不就是代表成年吗?
箐儿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在确认祝九妹仍然熟睡后,她便合上眼稍稍运了一下内息,果然发现畅通无阻。
大喜后,箐儿随手一点,刚巧便指向了书籍的方向,书本果然如她所料般腾空飞了起来。
成功了!
这回,她总算确认自己仙力全归,接着双手轻移在祝九妹身前,少许仙力成了雾状从她身上释放出来,渐渐包围着祝九妹。
“箐儿。”双手蓦然一颤。
一把空灵的声音自箐儿耳畔响起,她认得那是素月的声音。
“素姐姐?”
还来不及欢喜,却见对方忧伤道:“你傻啊,切忌别在凡间乱施法术……”
余音尚未至,赫然,一股无形的劲力竟将箐儿的仙力反弹回体内,也不知是她功力尚浅,还是素月动的手。
可无论如何,如今她总算证实了祝九妹就是素月的转世,说不上是喜是悲,心理顿时百般滋味。
或许是动静有点大,这时祝九妹也醒了。
“银心?”她一睁眼便见自己丫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想怕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睡下一事而烦恼,便迷迷糊糊道:“放心吧…… 如果我娘问起,你就说我这是在体验民间疾苦……”
箐儿刚回过神来便听见这话,霎时苦笑不得:“我现在就要去干早活,那小姐,要一齐体验体验吗?”
祝九妹不知是尚未睡醒,还是刻意不答,一翻身又昏睡过去。
莫约半个时辰后,祝九妹终于乖乖地回了自己闺房,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一本书。
当箐儿捧着早点开门进去,便见她慌张地把什么藏在身后,岂料对方看见是自己,又马上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娘。”
见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箐儿没好气地道:“我说小姐,你若要看,倒不如把我那边的书全拿走吧,省得被人发现后两边都有罪,你我皆要受罚。”
不料,祝九妹却理直气壮道:“到时候我就说是你借给我看的。”
箐儿一时无语,感觉自己被逐出家门是迟早的事了。
正当她刚摆放好早点时,忽然听见自家小姐“咦”了一声,“银心,快过来一下!”
“怎么了?”
箐儿朝祝九妹手指的书页看去,上面写的是一出叫《多情累》的戏。
“你仔细看一下,这戏怎么这么像《荒唐誓》的后续?”
一听,箐儿也仔细看了下。这戏不长,只有数页,讲的是那妖精看破红尘以后便归隐深山,确实像是先前那戏的后续。
那妖精归隐后一心向道,竟生出了成仙的欲望,可是她曾杀人无数,自身修为不得纯净,因此始终无法突破关键的那一层。后来有一僧路过此山,巧遇妖精,那僧人见她痛改前非便赠予一言:“知善恶而轻生死为一;斩七情而除六欲为二;破红尘而忘天外为三。何欲何求?尔心自知。”那妖精一听,顿时泪流满面。
这结局竟不同《荒唐誓》般诡秘,反而有点凄凉,这戏的末处还有一小段:天地苍苍,四海茫茫,不知归处。
此后山中再无妖气。
不知怎么,祝九妹看完直打了个激灵,蹙眉道:“到底这妖精成仙了没?”
别说祝九妹一介凡人,就连成仙五百多年的箐儿也看得一头雾水,心里暗道:什么鬼?
纳闷之时,她随手翻了数页,一不小心就翻到了另一出新戏——《艳骨柔情》。
祝九妹尚未细看内文,便红着脸慌忙地把书合上,“我、我看完了。”
箐儿一看就知道官家小姐准是害羞了,她倒是对这戏饶有兴趣,怎么说她可是风月宫侍女,凡间的浮词艳曲她看得不少,不过此时固然不可显露出来,便道:“小姐,我们还是尽快把书还了吧。”
祝九妹虽然不舍,不过大部分可看的她也看了,剩下也只有“不可看的”,所以她也没什麽意见。
可惜接下来几天,两人实在找不到机会一同外出,最后只好用“买胭脂水粉”这种烂藉口,徐管家才勉强让箐儿一人出去。
后来为了把书藏好,她又多加了句“我家小姐要买布”,然后隆重地背了一个竹篮,将书放在里头,上面盖了一层布才蒙混过了关。
凭着上次的记忆,箐儿顺利地寻到那对夫妇的家。正当她准备敲门之时,里头隐约传来人声,似乎是有客到访。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稍等片刻,不敢冒昧打扰。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自己是祝府的人,箐儿特意躲在不远处的小巷里,待屋里人走了,才进内还书。
然而,不知是远客到来恨聚短,还是屋内客赖死不肯走,箐儿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曾见门打开过,反而不时传出唱戏声,似乎屋内正热闹得很。
箐儿怕时间一长,又要让徐管家生疑,便不愿再顾什么礼数,准备直接前去敲门。
刚出了小巷,正巧门又打开了,有四个人前后从屋内走了出来,其中二人正是那对夫妇。
第八章
“多谢公子赏目,今天实在是让你白走一趟了。”
说话的是上回卖艺的男人,只见他正拱手相送走在前头的两名年轻的男子。
箐儿看着这两个背影,莫名感到熟悉之际,两人便转过身来。
“先生有礼,今日虽借不成书,能有幸一睹先生的新剧也是不枉此行。”
原本她看那人的侧脸就有点似曾相识,如今听见他的声音,脑袋立刻“当”的一下空了。
真是冤家路窄……
她正要往回退,可已被前方四人有所察觉。
“不知这位……”
箐儿无可奈何地转回身去,仔细端详之下,竟发现上回那个仆人今日竟头戴雅冠,一身月白的宽衣大袖,手执纸扇,乍眼看下去竟有名门公子的风范。
再带眼看了下身旁另一位男子,箐儿惊觉竟是上次那位窝囊公子。
可是为何如今他却身穿仆人装束?
她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眼,又回想上次二人奇怪的行为,蓦然如梦初醒,心里亦一时无语:这凡人怎么都爱互换身份……
“请问姑娘是找曹某吗?”原来那个卖艺的男人姓曹。
箐儿按了按额上厚重的刘海,把心一横地走上前,低垂着头道:“我替家妹前来还书。”
那男人听后,先是一怔,随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正好正好。”
箐儿疑惑地把书递给他,却见对方将其中一本书抽出来,转手捧到那月白衣衫的男子面前,“公子,这是你想要的书。”
那公子把扇一收,有礼道:“多谢。”
随后又向箐儿道:“劳烦姑娘。”
箐儿没敢看他,生怕被对方有所察觉,只压低声线说了声“没事”就准备离开。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啊……”
她就知道……
“公子认错人了。”箐儿把头垂得更低,急步越过二人。
“莫不是上次要带路的那位姑娘?”说罢,那人还低笑几声。
箐儿脚一顿,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
从一开始他就认出了她!
这时,身旁那位仆人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啊!我认得你!你不就是上次……”
还未说完,他便被箐儿一瞪吓得住了口。
果然还是这般窝囊。
“姑娘怎会打扮成这样?”那公子将纸扇轻轻在掌心敲了几下,疑惑问:“你家丫头呢?”
箐儿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是平常一问在她耳里顿时也成了嘲讽。
她刻意忽视对方,却朝那仆人问道:“公子啊,你今天怎麽穿成这样?哎,你家下人呢?”
那仆人一听到自己被叫“公子”,仿佛像听到什么折寿的话,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你……”
那公子听见箐儿这番挑衅也不怒,微微做了个手势安抚下自己的随从,然后和容悦色道:“姑娘息怒,在下并无冒犯之意。”
箐儿不甘,刚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站在一旁的曹氏夫妇紧紧盯着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暴露了什么,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赶紧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瞪了瞪那位“真公子”。
“哎!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无礼!”那仆人看着箐儿离去的背影,才终于敢把刚才的不满发泄出来。
反倒是那公子扬了扬手,不以为然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位姑娘也算是奇女子。”
说罢,又一笑:“既然她正气在头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尚武,去把那东西捡起来。”
名叫尚武的仆人闻言,才发现刚才箐儿匆忙离去之时落下了一样东西。
“公子,你该不会是故意……”
「还不快去?」
“是……”
那公子接过来一看,是一块轻薄的木牌,比半个手掌还要小巧,上面刻了一个“祝”字。
“祝?祝府的令牌?”尚武忽而惊道:“莫不就是那个祝府?”
“这方圆十里恐怕不会有第二个祝府。”那公子一挑眉,奇怪地道:“都说祝府小姐知书达理,娴静端庄……若她就是……”
他把令牌收在袖中,苦恼地把扇一开,半晌,才自个儿迈步离去。
尚武连忙跟上前,却听见自家公子轻轻飘来一句:“唉,这可不行啊……”
箐儿回到祝府时,才发现自己出入的令牌竟然丢了。幸好门前守卫都认得她才肯放她进府,不过还是捱了徐管家的一顿骂,说什么要是让有心人捡到就很麻烦。
箐儿一听也怕了,心想若方才那对主仆前来寻仇,她可就完蛋。
就这样担惊受怕了整整两天,箐儿见这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放下心来,连祝九妹也忍不住笑她是只“纸老虎”。
这天中午时分刚过,两人正在房里绣花——祝夫人不知怎么了,最近对祝九妹的交待特别多,要求也严格了许多,就连箐儿也要一块被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