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小姐一听可以拖上她,自然是乐意。
“对了小姐,我听说最近好像会有贵客到访。”
祝九妹手一顿,目无表情问:“外面都说些什么了?”
虽然自己娘亲也曾向自己多番暗示,可当这事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竟是这般无力,只因她是女子。
箐儿知道她不爱听,只是这几天府内上下纷纷议论此事,看来这一门婚事终究是逃不过。
“听说,老爷一个世交的公子不日就会来访,表面说是要前去书院,途径此地才按礼代父问好……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顺路,而是刻意先来这里打听一下这门亲事……”
祝九妹猛然放下手中的绣作,怒道:“好,他们爱怎麽打听就怎麽打听,反正本小姐没说要嫁!”
箐儿还来不及说话,门一下子被打开了,来者竟是祝夫人。
十年过去了,箐儿回想第一眼看见的祝夫人是如此的优雅大方,脸上总挂着一抹淡笑,让人觉得亲近。
不知是岁月催人老,抑或是庭院的深沉,将当年的少妇磨成了一个言行挑剔、常露厉色的祝夫人。
“放肆!”两人看清来者后,霎时吓得六神无主。
祝夫人冷眼盯着二人,片刻,朝身边的侍女命令:“将小姐关在房里,七日不得出户。”半晌,语调又略微抬高:“祝家的下人何时也爱议论是非了?来人,将她拖下去掌嘴二十,再罚两天饭粮。”
祝九妹一听箐儿被判如此重罚,忙求情道:“娘! 此事与银心无关!”
若是平常,祝夫人或许会听她一二,可如今她连自己亲女儿也气上了,便充耳不闻地板着脸转身离开。
二人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特别是箐儿,掌嘴二十根本就是侮辱性惩罚,看来祝夫人终究是容不下她。
“银心,对不起。”祝九妹愧疚地道。她忽然觉得好笑,别说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也保不了。
“小姐,我没事。”箐儿怕她不放心,又道:“我人缘好,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她也没说谎,这些年来自己甚少与府内的人结怨——除了祝夫人以外。
果然,负责掌嘴的下人见她平日待人和善,得宠时未曾向别人说过一句恶话,于是下手的力度也放轻了许多。
虽然逃过了这一劫,可是接下来还是要实实在在地饿上两天。
若有人敢给她送吃的,被发现也不知有什么下场,因此没人敢冒这个险。
第九章
箐儿现在是凡骨肉胎,就算是饿上一顿,她也觉得自己快要命不久矣了。
“我怎么这么笨……”自己原是可以施法的,可是临走前忘记向秦凌讨通令,以至于她现在就算仙力全归,在凡间使用法术仍等同犯了天规,不但会折损她在人间的寿命,也会有损她仙体的修为。
先前施了一次法术,估计已经没了五年的寿命,如今她可不想为了几顿饭又没了几年命。
“咕——”
感觉自己的肚子开始不听话,箐儿只好不停给自己灌水。
在天庭,就算自己成仙以后无需再进食米粮,她仍然坚持每天吃三顿。因为对她而言,大概没有比肚子饿的事情更可怕了。
五百年前的那一世,她十岁,正值饥荒之年。箐儿永远忘不了那种饿得发疯的感觉,凡是可以吞下去的东西都被人们挖得一干二净。草根、树皮,就算这些把她的嘴唇刮出血来,她也吃得下去。
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是她姐姐用一袋馒头救了她的命,而那一袋馒头却要了她姐姐的命。那一世,素月便是她的姐姐。
所以她死了以后,素月来找自己时,箐儿便毫不犹豫地随她去了天庭。因为除了素月,箐儿再无别的亲人了。
两日后,当徐管家打开箐儿的房门时,他头一回觉得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丫头,此时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能饿了两天的关系,此时箐儿一脸倦容,几缕发丝落在耳旁,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蛋更显尖瘦、成熟。
徐管家心里不由一寒,在他眼底看护的小娃终究还是要长大。他这一想又苦笑:在这豪门深院里想要持一颗赤子之心,难矣,难矣!
“银丫头,可以出来了。”
箐儿似乎还没清醒过来,过了半晌才明了两日之期已过,便哑声道:“好。”
她知道祝九妹担心她,匆匆梳洗后便去找她。
一开门,箐儿便看见对方背对着自己伏在桌上,瘦削的肩膀不知承受了多少的苦楚。她明白,其实祝九妹从来没有过得比她好,她不用挨饿、不用掌嘴,可是她被罚的却是余生。
“小姐。”
闻言,前方的女子才缓缓坐直,转过头来,“银心?”
二人再见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更多的是累,实在是累透了。箐儿来自天庭却无法改变祝九妹的命运,祝九妹贵为名门千金却也身不由己。
“快吃吧,特意为你准备的。”祝九妹心疼道,这些年她未曾让自己的丫头这般委屈过。
箐儿早就饿到没有知觉了,如今看见一整桌饭菜,仿佛又回想到五百年前的那一晚、那一袋馒头。
“素姐姐……”箐儿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情不自禁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自嘲道:“没事,可能饿坏了,连脑袋都不好使。”
说罢,她便若无其事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下又变回平日那个银心。
“小姐,我跟你说,这两天可饿死我了! 害我只能一直灌水……”
“银心。”
箐儿奇怪地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块肉,正对上祝九妹深邃的目光。
“我决定好了,”祝九妹深呼吸了一下,“我要离开这里。”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别、别啊,小姐,夫人说过你七日不得……”
“不,我说的是祝府。”
箐儿放下碗筷,不敢置信地道:“小姐,这话不得乱讲。”
“银心,我们一起走好吗?”
“不! 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才两日没见,箐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或许是,从很早很早开始,她就有了这个打算。
“银心,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吗?”祝九妹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我不想我的一生就是从一个府邸搬去另一个大家大院,此后不见天日地持家守门…… 就像我娘一样。”
这些年来,箐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竟未曾察觉祝九妹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
“可是…… 你要去哪?难道你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吗?”
“去哪也好,只要不要再待在这里就行。”祝九妹又迟疑道:“也不是永远不回来,我只想出去避避风头,等婚事退了再回来赔罪。”
“世事难料,就算婚事真退了,夫人总会替你安排另一门婚事。”箐儿叹气地道:“小姐,你这只是在逃避。”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祝九妹脸色有点难看,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到自己床上,忽然就生起闷气来。
箐儿知她内心痛苦,或许这也是她意气用事,一时想不开才胡言乱语,便也不忍再说些什么,静静地退出房间。
这一整天下来,箐儿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到自己房间时,越发觉得祝九妹是来真的。一咬牙,还是盘坐在床上闭眼入定,活运起体内仙力。
这一次预测祝九妹此行是凶是吉,大概会折损她十年寿命。
箐儿心想,真希望她这个“银心”是个长命多福之人,要不然是个二、三十岁的英年早逝,她一施完法就发现真身已归天,那她可要揍死自己。
莫约过了半柱香,箐儿便冷汗涔涔,只见她收回仙力,一睁开眼也顾不得为自己“尚在人间”而高兴,脸色已沉到谷底。
她预测到祝九妹此行不只是“凶”,而是“大凶”。这个“大凶”是天庭下的令,是祝九妹命中注定过不了的大劫。箐儿还预测到,祝九妹阳寿将尽,只余下数年的时间。
其实,要阻止她的方法有千万种,只是这样做的话如同与天庭作对,姑且不论是否成功,单是她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烈就足以让她却步。
“大不了烟消云散……”箐儿给自己壮了壮胆。当然,她未至于只有愚勇,就算牺牲了自己,难道素月与栩风就不用受罚了吗?
这样左右想想好像也不对,不禁有点气馁:“要是可以代替受罚就好了……”
五百年前的那一世,她姐姐死了,而她却活了下来,一活就多活了九年。二八年华的姑娘遇见了她钟情之人,然后…… 好像不知道怎么就死掉。
箐儿也不知为何,这些年来偏偏就记不起那一段“死去活来”的情缘,虽然可惜,不过她反倒没觉得有多痛苦。
她想起秦凌给她看的那个在长城之下、双眼流出血泪的女子,难以置信素月的第一世竟要遭受那样的痛楚。
同为情爱,怎么素月经历的爱却是这般悽惨?
翌日,箐儿心情复杂地捧着早点来到祝九妹的房间,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劝说她,却又不敢开口,生怕一不小心错改命运,把事情弄得更糟。
结果待对方吃完早饭后,她也没成功说出一句话来。反倒是对方在她收拾碗筷时,防不胜防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收拾好了。”
第十章
箐儿一听脚立刻失去了重心,踉跄了几步。
“太快了吧!不…… 小姐,你来真的?”不等对方接话,她又连忙道:“小姐你听我说,昨日我帮你预测到此行是大凶、有血光之灾……啊这、这是我家传之法,无比灵光!非紧迫之时不会使用的,所以之前一直没跟你说……再来,要是小姐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外面的人听见了又会怎么看待祝府呢?你说对不对?”
箐儿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说完,听得祝九妹一愣一愣的,良久,才张口道:“银心,那我留下来就一定是好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箐儿倒真不知道,不过就算再不好,也要比她命中这个大劫要好吧。
“小姐只要留下来,往后的日子必定和美幸福。”
“那如果我非要去呢?你愿意陪我去吗?”
箐儿心里一酸,她来这人间本就是为了祝九妹,哪怕是死她也愿意陪她。
“我不去。” 她心虚地垂眼道。
“好……”祝九妹失落地道:“我不怪你。”
“……那你何时动身?”箐儿试探地问。
祝九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落寞地道:“下个月吧。”
箐儿顿时一松,心想还有时间让她想想法子。
因为这件事,两人九年来头一回独处时感到尴尬。箐儿总觉得自己有愧于祝九妹,因此便心虚地退出去干活。下午吃了饭后,竟有点犯睏,想到反正闲着,便回房里歇一会。
箐儿再次醒来后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她立马又惊又急地从床上下来,却感到四肢无力,连站也站不稳。
“怎么会这样……”
她看见自己枕边多了一份碍眼的信,上面写着“银心”二字,心里顿时明白了。
想不到竟被自家小姐反算一计。
箐儿苦笑地把信拆开,里面秀丽的字体无疑是祝九妹手笔。
“……下药之举实为不得已之为,我已留家书一封,家母不会怪罪于你……你我九年姊妹情分,千万言难以尽于一纸,今后之事难料,只求无悔二字。勿念,珍重。”
箐儿默默收回信纸,叹息道:“你已经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这晚半夜,天忽然下起大雨来,到了天亮时分亦无消停之势,弄得开早市的一众档主们怨气升天。
“下吧下吧,都把晦气冲走才好。”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边嘀咕着,一边把门外的桌椅擦干,然后搬回茶馆里。
看来今天做不成生意了。
当他准备把门关上时,却被外来一只湿漉漉的手抵住了。王长把门重新打开,发现手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对方全身上下都湿个透遍,脸上异常苍白,恐怕是淋了一个晚上的雨。
只见对方艰难的张了张口,未几,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倒下了。
“这、这…… 娘子! 快来一下!”
当祝九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边还放了一个暖炉,身上的湿意还在,却暖和多了。
她想起昏迷之前的记忆,连忙查看身上,见衣服和东西完好无缺才重新放下心来。
祝九妹理了下仪容,拿出一些碎银到楼下去,一路下来都没发现一个客人。
昨晚她装扮成府内的男丁,从山后小路逃了出去。不料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了,附近也没有地方可以避雨,只好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山下的村庄。
“醒了小伙子?”王长正在楼下整理账簿,看见刚才自己救了的人醒来,马上拉过一张长板凳示意他坐下。
“这位掌柜……方才是您救了我吗?”
“刚才看你这么大一个人晕了,念谁也不会袖手旁观吧。”王长见对方一脸尴尬的样子,连忙挥挥手道:“没事没事,现在好点了吗?”
祝九妹从怀中掏出碎银递给,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天,这些钱够吗?”
王长接过一看,忙道:“这太多了吧……够了够了!”
说完干笑几声便把银子收到袖子里头。
“掌柜,我从外地来,不知这里是哪个村子?”
“这里是田头村,你再往东一直走便是田心了。”王长刚收了钱,语气里不免多了几分热情,“小公子,你也是去杭州书院读书的吧?最近有好几位书生也向咱们村的人问路。”
祝九妹含糊地避开话题,道:“那照理这里生意不错吧,怎麽好像有点冷清呢?”
“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了,并不是每个赶路的书生都有余钱来住客栈的,大多都是找户人家收留他们一晚,第二天一早又要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