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每次一见儿子就忍不住自责,皇甫潇也劝过她多次,但她仍然很难受:“你子嗣上艰难,有这个孩子不容易,怎么也比我这个老婆子重要。若是为了我,让我的孙子没了,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天幸菩萨保佑,再加上你媳妇有福气,镇得住,把孩子保住了,不然的话要是没了孙子,我也活不成了。”
皇甫潇对着母亲笑了笑,温言劝慰:“母妃,无双拼命救您,也是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祖母。她年轻,孩子生下来以后,教养上还需要您指点,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以后好帮着儿子儿媳把孙儿养大。”
老王妃顿时高兴起来:“好好,我会养好病,帮你们带孙儿。”
皇甫潇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叮嘱她多睡,少操心,不能伤神。宋氏和杨氏等人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告退。
等到房里安静下来,老王妃才关切地问:“查出那些贼子是谁派来的吗?”
皇甫潇微微点头:“他们都是蒙兀人,估计是想杀无双。一来断了我的子嗣,二来让神鹰汗国与咱们大燕交恶,蒙兀趁机起兵南下,就有可能破我边关,侵入我国。”
老王妃气得重重捶了一下床:“这帮狼心狗肺的蛮人,一定要杀了他们。”
皇甫潇柔声道:“母妃万不可动气,只管静养着。您放心,凡是与此事沾边的人,我定要斩尽杀绝。”
老王妃知道儿子手眼通天,既是下了决心,就能达到目的,于是堵在心口的气便通顺了。皇甫潇服侍着她喝了汤药,看着她闭眼睡下,又细细嘱咐了侍候的那些丫鬟妈妈,这才离开萱草堂,在暮色中走向无双殿。
自从回到王府,原本什么孕期反应都没有的无双便有了各种症状,嗜睡头晕呕吐厌食,夜里常常惊醒,这般吃不好睡不稳,很快就消瘦下来,让赵妈妈和文妈妈都担心不已。
皇甫潇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儿经验,也很担忧,他让章医正从太医院挑了两个信得过的太医长驻在王府,为无双好好调理诊治。
得知韩氏重伤身亡,无双很难过。她对这个温婉守礼的侧妃有很好的印象,可当时马车翻倒,她为了护着老王妃冲出重围,没有去管,只派了两个兵士去接人,如今想来,多少有些歉疚,不顾赵妈妈等人的劝阻,硬是逼着她们叫来轿子,抬她去灵堂上了香,在韩氏的灵位前默默地表达了歉意。
这几天,她去了一次灵堂外,就一直没出过无双殿。荣妈妈仍然管着府中内务,日常事务按部就班便行了,遇重大事情再来请示她,一切事情也都办得井井有条。
皇甫潇走进无双殿,便有丫鬟迎上来行礼,恭敬地禀报:“王妃在映月亭。”
这个亭子在湖边,四周的窗户都镶上了昂贵的烟水琉璃,有风的时候关上窗,也仍然能欣赏到四周的美景。无双倚在榻上,闭目听着茉莉给她念戏本子。
她精神不济,看书费眼,韩氏新丧,又不能听戏听琴,便让茉莉丁香等几个大丫鬟轮流念戏本子给她听。这些戏都是安七变所作,词曲清丽,故事婉转,让她百听不厌。
“宝殿上还敢眉目互传情,哪还有半点儿天规放在心?你妄想偷下凡尘圆好梦,我要你一在天上一在地,偏叫你永生永世两分离!”茉莉似乎也被这戏文打动,声音低柔动听,念起来一咏三叹,“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间云似海,相会何时恨绵绵。”
皇甫潇走到映月亭,还没进门,便听到茉莉正在念:“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闻一闻瓜香心也醉,尝一尝新果甜心窝,听一听乡邻问寒问暖知心语,看一看画中人影舞婆娑,何必愁眉长锁,莫把时光错过,到人间巧手同绣好山河。”
“真是绝妙好词。”无双慨叹,随即看到皇甫潇的身影,便微笑着坐起来,轻声叫道,“王爷。”
茉莉连忙起身行礼。皇甫潇挥了挥手,她沏了一杯热茶送上,便退出门去。
皇甫潇坐到榻旁,关切地说:“你靠着吧,别起来。今天怎么样?好些了吗?药都喝了吧?仍是吃不下东西?”
无双笑道:“我就算是不想喝也不成啊,赵妈妈哪里肯放过我。”
皇甫潇也笑了:“赵妈妈做得好,就是要这样,你才恢复得快。”
“嗯。”无双仔细打量着他,关心地问,“外面的情形怎样?凶手查出来了吗?皇上大婚的事如何?不会改期吧?”
“不会。已经改过一次了,再改就成笑话了。”皇甫潇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言细语地说,“外面的事你别操心,我能应付。只要有我在一天,天下就不会乱。那夜袭击你们的人已经查出眉目,他们来自蒙兀。”
“蒙兀?”无双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是来杀我的?”
“目前看来应该是的。”皇甫潇安慰她,“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哦。”无双靠到软垫上,恨得咬牙切齿,“这帮蒙兀浑蛋,竟然敢来杀我,哼,当我汗国无人吗?我这就给我大哥写信,让他派人去蒙兀王廷捣乱,杀他们的公主王妃王子王孙,定要帮我出口气。”
皇甫潇被她孩子气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地说:“仇是肯定要报的,但是目前必须先查清来龙去脉。这些蒙兀人是怎么入境的?有无内应?夜袭栖霞山庄,究竟是为什么?这些先弄清楚,然后再制订周密计划,展开报复行动。到时候我肯定会给你父汗去信,让他们配合,狠狠地给蒙兀一刀,砍得他们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无双连连点头,高兴得双眼发亮:“好,就这么办。”
皇甫潇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那就起来吃些东西吧,你和咱们的孩子都不能饿着。”
“嗯。”无双乖巧地答应着,起身下了榻。
皇甫潇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起回了月华殿。
无双现在的吃食都是清淡而滋补的,不大合她口味,但是为了孩子,她仍努力地吃下去,之后会吐出大半来,难受得眼泪汪汪,却仍会再接着吃。
皇甫潇看着她的模样,感觉有些心疼。但是女子怀孕似乎都会这样,每个做丈夫的都毫无办法,只能加倍细心地照顾。
他亲自端了水,让无双漱口,又拿过帕子来帮她擦干唇边的水渍,再扶她去床上躺着,关心得无微不至。除了对自己的父母,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服侍人,当年先王妃王氏病重,他也只是日日探望,坐在床边说会儿话,吩咐丫鬟婆子好好照顾,却是从没动过手的。
几番折腾下来,无双脸上便有了倦意。她躺在床上,感觉很难受,虽然疲惫,一时却无法入睡。皇甫潇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握着她的手,默然地看着她。
他刚享受到即将做父亲的喜悦,便出了这等事,却因身负摄政监国之职,不能懈怠,还得打起精神来处理国事,家里的人便无法顾及,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无双。孩子还要六七个月才会出生,这期间务必要稳妥,再不能出什么意外。
他心里反复琢磨着,忽然转头看向赶来侍候的荣妈妈,低声吩咐道:“姚氏的伤已无大碍,明日就将她挪回她的院子吧。她身边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都没了,你挑好的给她补齐了,让她在院子里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只管找你要。”
荣妈妈立刻点头:“是,老奴这就安排,明日一早就送姚夫人回去。”
等她出了门,皇甫潇才看向睁开眼睛的无双,轻声笑道:“姚氏回她的院子养伤,这样你这儿也清静些。”
“嗯。”无双看着他,忽然抬起身子移向他,靠进他怀里,柔声安慰,“韩氏的事,你别太难过了。”这话她早就想说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皇甫潇伸手搂住她,侧头贴在她的鬓边,轻轻叹了口气:“韩氏跟了我很多年,原本想着,给她富贵荣华,平安到老,是完全能够做到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然会这样不得善终。”
无双有些歉意:“都是因为我,才害了她。”
“别这么说。”皇甫潇亲了她一下,温柔地道,“你是因为嫁给我,才几次三番有人加害于你,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才让你们遭遇不测。韩氏嫁进王府十几年,我自问并未薄待于她,此次也会给她风光大葬,进入亲王陵园,葬于王氏身侧,永世受我子孙供奉。对她来说,算得上生荣死哀,此生无憾了。”
无双也觉得皇甫潇给予韩氏的丧葬规制很高,是对得起她和韩家的,所以心里的歉疚也减轻了些。她从来不与死者争风,何况韩氏侍候皇甫潇多年,死后厚待也是应该的。
说了一会儿话,无双因身体不适而烦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忽然心念一动,联想到了要紧关节:“韩氏去了,你就少了一个侧妃。我知你情深义重,不会在此时就纳,至少得等到一年之后,也算对韩氏尽了心。但宫里的太后只怕不会消停,还有那个皇帝的老丈人,很可能会以此做什么文章,给咱们塞个人进来,就算不值得烦心,也看着刺眼。这事你可得防着点。”
“嗯,我知道。”皇甫潇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现在他们暂时还不会提。皇上马上就大婚,然后他们的心思都在督促我早日还政上面,等到收回皇权,再想办法进一步削弱我的势力。往咱们王府里塞人,便是惯伎,我会注意。过段日子,便将杨氏重新升回侧妃之位,然后,挑个合适的人补夫人的空缺,总之不会让他们得逞。”
“那就好。”无双松了口气,“只要没有莫名其妙的人来碍我的眼,别的都是小事。”
皇甫潇笑道:“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别的确实都是小事。好了,快睡吧,别硬撑了。我去你的书房做点儿事,晚上就在你这儿歇了。”
无双很高兴:“好,你去忙正事吧,我会好好歇着的。”
“嗯,真乖。”皇甫潇疼爱地亲了亲她,将她放回床上躺好,细心地给她盖好锦被。等她闭上眼睛睡了,才悄悄地离开。
第三十六章 日月换青天
韩氏停灵七日后出殡,场面很大,只略逊于当年的亲王妃王氏。
虽然只是侧妃,但皇甫潇显然对她很重视,对丧礼很上心,于是大部分官员和女眷都出来设棚路祭,燕京可谓满城缟素,披帛挂白的祭棚一个挨着一个,从亲王府外一直排到城门口。
皇甫潇亲自送葬,老王妃和王妃因病未去,陈孺人也仍在养病,其他侧妃夫人孺人都乘轿前往,跟在王爷身后,送韩氏灵柩至亲王府陵园。
这片陵园在皇家陵寝之侧,乃先帝赐予的风水宝地,第一代勇毅亲王和皇甫潇的原配王妃都葬在这里,其余侧妃夫人孺人妾侍姨娘另有墓园,并不在此。按照王府规制,若侧妃想要葬入王陵,必得经王府当家人准许方可,这是给予死者莫大的殊荣,因此,韩氏能葬入此地,待王爷百年后相从于地下,对于韩家人来说是很大的安慰,也是王府中除王妃之外的姬妾的梦想。
皇甫潇一袭爵,就开始修建自己和王妃的陵寝,没想到王氏早逝,她的陵寝早早就用上了。王氏的病故让皇甫潇深感人生无常,于是又派人修建两个侧妃的陵墓,如今已是修好了地宫,地面建筑也在按部就班地修建。皇甫潇与韩氏和杨氏都算是少年夫妻,只要她们不犯大错,他都打算让她们葬入王陵。只是没有料到,一向康健的韩氏会猝然去世,让他措手不及,幸好陵墓已修好大半,现在可以将韩氏送入建好的地宫,地面上继续栽花种树,将余下的建筑修好。
因为王陵离京城较远,必须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才能回来,所以事先已经派过去大批婢仆,途中也跟着不少仆从下人侍候。出殡的队伍出城后,王府里便一片清静,园子里基本见不到人,就连那些盛放的鲜花都蔫蔫的,仿佛没了精气神。
无双在屋里也有些待不住,便去外面散步。她的情形已基本稳定下来,不再腹痛,几处小伤也都已结痂,虽然被孕吐折腾得恹恹得无精打采,但是力气却已经恢复,走起路来步子很稳,所以赵妈妈也就放她出了门。
韩氏的丧事差不多办完了,府里留下的婢仆都在打扫整理厅堂,挂着的白幡都取下,灯笼也恢复成了红色。虽然无双没有过问,但荣妈妈非常严厉,因此留在府中的管事都不敢马虎,人人亲自督促,反复检查。不过,喧闹声主要在前院,后院仍很安静,无双出了门,周围跟着一群丫鬟妈妈,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无双走了一会儿,笑着对赵妈妈说:“我去萱草堂给母妃请安,陪她说说话。”
赵妈妈点了点头:“请王妃稍待,奴婢让人抬轿过来,送王妃过去。”
“不用。”无双摆了摆手,“我觉得精神挺好的,就这么走着去吧。”
赵妈妈看她精神头很足,便没有反对,但还是派人去唤轿子来备着。一行人穿过花园,慢慢走到萱草堂。
这里的丫鬟婆子也少了一些,都叫到前院去帮忙了,只有余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在。见到无双,在外面侍候的几个小丫鬟都赶紧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服侍她走进门去。
屋子里除了老王妃外,还有窈娘和清姐儿在,姨甥俩陪着老王妃说话。在这里的日子很舒坦,两人脸上都不再有抑郁忧愤,多了几分笑容。
看到无双,老王妃连忙招手:“不要行礼了,快过来坐。怎么就出来了?这几日天气都不好,阴沉得很,你可仔细别受了凉。”
无双还是行了常礼,然后笑着走到她身旁坐下。
窈娘和清姐儿都上前行礼,神情很恭敬。
无双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然后看到清姐儿没穿孝服,便随口问道:“清姐儿已经出孝了吗?”
“是啊,前日除的服。”老王妃微笑着说,“因府里在办韩氏的丧事,便没有惊动别人,就在我这里给她母亲上了香,完了礼。另外,窈娘也不再守那什么望门寡了,她那继母简直不是东西,若不是顾着我大哥的面子,我就派人去训斥她了。现下好了,可以给她们俩张罗亲事,你也帮我琢磨琢磨。”
“好。”无双也来了兴趣。
窈娘和清姐儿的脸都红了,羞得抬不起头来。余妈妈在旁边打圆场:“表姑娘和表小姐都还没出阁呢,老王妃就这么说出来,可不是成心让表姑娘和表小姐坐不住吗?”
窈娘和清姐儿也觉得待不下去了,立时起身告辞。
老王妃呵呵笑着,让余妈妈拦住她们:“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来了我这儿,当然就是由我这个长辈替你们张罗,不过,这是终身大事,我又不是拘泥成规之人,还是想问问你们的意思,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