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吧。”无双的声音很柔和,“母妃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你且不忙担责。你侍候母妃多年,我和王爷都很信任你,断不会不明不白地迁怒于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侍候好母妃,等齐大人来了,你按他的吩咐行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无双虽然态度很温和,余妈妈却是亲眼在栖霞庄外的山道上看过她挥刀砍人,那真是杀人不眨眼,所以回府之后再也不敢在王妃面前摆老资格,此时无双说信得过她,可她心里仍是诚惶诚恐,连忙磕了个头:“奴婢谨遵王妃谕命。”然后才站起身,低头退到一旁。
太医过来,给老王妃诊了脉,仔细斟酌了一番,对无双和赶过来的齐世杰说:“老王妃的脉象不似中毒,应是夜里着了凉,饮食上也有些冲克,这才造成腹泻不止,服几剂药就能止住。今天只喝白粥,不可沾油腻,明日待下官来诊过脉,再调整饮食。老王妃有年纪了,身边人要经心侍候,腹泻虽非大病,却易伤元气,不可轻忽。”
齐世杰接过方子看了,递给身边侍候的小厮,让他随药童去抓药。等太医告辞离去,他屏退下人,与无双相视苦笑:“看来王妃是走不了了。”
“今儿肯定不能走,只能看明天的情形了。”无双轻叹,“事情太巧,我感觉很蹊跷,你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齐世杰点了点头:“王爷临走前,已经秘密派人出去,将查到的可疑分子抓的抓,杀的杀。下官在王府里也捋了好几遍,凡是来历稍有不清,就阖家远远地发到庄子上去,免得有人兴风作浪。现下却出了这种事,不但害老王妃病倒,而且还让下官没有察觉,下手之人实在高明。下官这就去查,争取这两日就把这干贼子找出来,消除隐患。”
“好,一切都拜托齐大人。”无双坐得很端正,本来一团稚气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坚毅,“其实我想避到小阳山去,也只是为了不与宫中起冲突,以使朝廷保持现在的秩序,国事不出现混乱。王爷一心为国,现在不过是一时遇到阻碍,未能现身,我是他的王妃,自当以他为重,处处替他着想,也为皇上留些情面。便是宫中有人居心叵测,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传令岳大人,调王府亲军入府警戒,外松内紧,严密守卫。湖上也不可忽略,派兵乘船在水上游弋,任何船只不得靠近王府。若宫中有人前来宣召,便说我与老王妃都身体不适,怕会过了病气,因此不便进宫,请太后皇后和主子娘娘们见谅。若是有客来访,你尽可斟酌着办。”
齐世杰已经知道这位亲王妃的性情,越是太平日子,她越是懒散倦怠,越是情势紧急,她越是斗志昂扬临危不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主子。他抖擞精神,起身拱手一揖:“王妃放心,下官与王府众位大人必竭尽全力,保王府周全。”
尽管齐世杰派出的人沿途做了手脚,八百里加急送信进京的信使也不过延迟了一天。这种急信,若是过了规定的最低时限才送到,信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虽然路上不断有马匹出事,可他仍然咬着牙猛抽狠打,跑死了好几匹马,所以在时限内将信送进京城。
这种急信自然不会按寻常奏折先递到通政司,而是直送内阁。三位留守京城的阁老拆开密折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三位阁老分属不同阵营,一位是赵相提拔栽培的心腹,另一位楚耀坤对皇甫潇忠心耿耿,第三位世受皇恩,祖祖辈辈恪守家训,只忠于皇帝,当时将他们留下,也是为了在内阁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样于国有利,避免某一派系坐大,弄权误国。
看到皇帝与监国亲王离奇失踪的消息,三人面面相觑,震惊之余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一时心乱如麻,半晌无语。即便他们从小学习儒家知识,入仕途后精研为官之道,养气功夫一流,在这种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惊人消息面前也都失去了冷静。过了很久,三人才渐渐控制住心情,坐在那儿理清头绪。
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办,赵相私下派出的心腹家奴也已疾驰回京,将密信送到留守家中的儿子手中。很快,赵夫人便递牌子进宫,请见皇后。
赵婉仪是她的亲生女儿,自然立刻同意她觐见。赵夫人将赵相给皇后的密信夹带进宫,悄悄地交给女儿。赵婉仪同样大惊失色,却没有乱了方寸。她与内阁众臣不同,想的不是国家大义朝堂安稳江山社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地位,推敲若是皇帝一去不返,她是否能从中获益。她现在是皇后,若是龙椅上换了一个皇帝,她这个皇后也就当到头了,唯一的生路便是成为皇太后。要想更进一步,自然就是想办法过继一个儿子来,扶他登基,她也就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皇族子嗣凋零,与皇帝血缘最近的人只有两个:第一选择应当是勇毅亲王府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据太医诊断,王妃怀的肯定是男孩,若是一生下就抱来养在膝下,肯定会认养母为亲母,对皇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第二便是安王府的小世子,那孩子已经岁,幼承庭训,饱读诗书,在臣子眼中应该是最佳人选,可是登基后是否会认她为母,却是很难说了。
赵昶的意思也是要皇后过继勇毅亲王府的孩子。毕竟老王妃也出身赵氏,说起来这孩子与赵家也是有血缘关系,便是不算皇家那边的亲缘,单论赵氏族中的亲戚关系,这孩子也要称赵婉仪表姨母。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孩子长大以后不认皇后,也要认勇毅亲王府的老王妃,对祖母的娘家赵氏必定维护,所以过继这个孩子是最好的。
从法理上讲,若是皇帝和监国亲王真有了不幸,皇甫潇的儿子就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孩子刚生下来便成为皇帝,自然不可能理政,皇太后便可垂帘听政。若是朝臣反对激烈,不允太后临朝,赵昶身为内阁首辅,也可以掌理国事,像当初的摄政王那样权倾朝野,也是可以预期的。
因此,将皇甫潇的儿子过继给皇帝为嗣子,并扶他登基,这是对赵家最好的选择。
而勇毅亲王府也只有这么一滴骨血,若是过继给了皇帝,亲王府就此绝嗣,这样的问题赵昶根本就没有考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要个儿子。即便亲王妃是有名的泼辣霸道,蛮不讲理,也由不得她不肯。若是抗旨不遵,便是死罪,赵昶很愿意留子去母,从而永除后患。当然,等这个孩子成为皇帝,将来长大成人后,可以从他生的皇子中过继一个回去,承袭勇毅亲王的爵位,再从赵氏族中挑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嫁过去做亲王妃。这样一来,赵家千秋万代可永保富贵。
赵昶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赵婉仪也认为祖父的谋算非常周密,过继勇毅亲王的儿子是最好的选择。她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心里不由得浮现出勇毅亲王妃那神采飞扬的笑脸。那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当初是要嫁给皇帝的,但是被她抢了。现在两人的丈夫生死未卜,她还要抢走那个女子的儿子,从而保住自己的地位以及赵氏的富贵荣华。想着想着,她得意地一笑,女人的命运并不在出阁之前,而是在出嫁之后。生得好不如命好,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吩咐心腹宫女收拾干净烧过的纸灰,她换了一套素净的衣裙,去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并将皇帝失踪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她。
圣母皇太后不是有大智大勇的人,一听儿子出了意外,顿时晕厥。大批太医赶过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也差点儿没缓过来。
赵婉仪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悲痛与忧虑,一边照顾皇太后,一边下懿旨,宣勇毅亲王府与安王府的老王妃和王妃进宫侍疾。她已做好打算,等勇毅亲王妃进了宫,就留她住下,在宫中待产,只要孩子一落地,确认是男孩,就抱到自己膝下抚养,再也不会让勇毅亲王府沾到一丝一毫。至于亲王妃,在生产过程中血崩而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总之,只要她进了宫,就别想再踏出宫门一步。
内阁的三位阁老在文渊阁密商了大半天,还没达成一致,宫里的懿旨便分别到达了两处王府。
无双挺着大肚子,根本就没有出去听旨,而是由齐世杰率留守王府的一干官吏出来,跪下听旨。齐世杰满脸忧思,对前来宣旨的内侍说:“府中老王妃卧床不起,王妃殿下身怀六甲,却强撑着在老王妃床前侍疾,也累得病倒,恐无法进宫侍奉太后娘娘。”
那个内侍是赵婉仪的心腹,闻言顿时沉下脸来:“太后娘娘病重,宣王妃觐见,乃是给亲王府天大的体面,王妃能给老王妃侍疾,却不能进宫探视太后,难道老王妃要大于太后娘娘?还是王妃殿下想要抗旨不遵?”
“绝无此意。”齐世杰立刻否认他的指斥,“公公息怒。眼下王妃身怀六甲,行动委实不便,又牵挂着老王妃的病情,因此不免心力交瘁,这才会病倒,实在不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如今王妃病痛交加,实难起身,又恐过了病气,还请公公回宫将下情禀于皇后,待王妃歇息几日,再进宫请安。”
那内侍也知勇毅亲王府势大,不敢太过相逼,只得发了两句狠话,才勉为其难地说:“咱家可以回去代尔等回禀,由皇后娘娘圣裁。”
齐世杰满脸笑容,上前将一个轻飘飘的荷包塞进他手中。那内侍两指一捏,便知里面装的是银票,而不是赏银,脸上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口气也软和多了:“既是老王妃和王妃有恙,总不好进宫去扰了太后娘娘将养,咱家这便回宫,将贵王府的情形禀报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多半不会怪罪。便请王妃殿下好生歇息,早日恢复健康,进宫请安。”
“是,是,多谢公公。”齐世杰将人恭送出府,这才急忙赶到无双殿,与无双商议。
“看这情形,皇后是两边都不想放过了。”无双询问地看向齐世杰,“安王府世子和我儿子,她都想攥在手里,到时候想过继谁都可以。你说是不是?”
齐世杰无比担忧:“内阁尚无动静,宫里便已下了懿旨,下官推测,应是赵相另派人带了密信回京,已报与皇后知晓。据赵相的一贯为人,下官几乎可以断定,他必是要皇后过继咱们的小王爷为皇上嗣子。若是王妃进了宫,她找个借口,就可把王妃绊在宫中。王妃还有三个月才生产,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确定皇上与王爷的情形。若皇上与王爷无恙归来,自是皆大欢喜,届时皇后便说是担心王妃安危,接进宫中养胎,谁也无法指责,还得领她个人情。若是皇上有个什么待小王爷一落地,她便可提过继之事,彼时稍动手脚,王妃便有性命之忧。因此,以下官之见,王妃万万不可进宫。”
“你说得对。”无双也愁容满面,“可是咱们也不能公然抗旨啊。今天可以称病,明天她派她的心腹太医过来诊治,却该怎么办?若是她索性来横的,派凤辇来,硬要抬我进宫,却又如何应对?”
齐世杰怔在那里,良久才道:“王妃勿忧,请保重贵体,容下官细细思量,定会想出万全之策。”
第四十一章 对策
齐世杰走后,无双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赵妈妈走进屋子,神情凝重,将手中端着的一碗枸杞蜂蜜银耳羹放到无双面前,轻声说:“王妃先用些羹汤,别太劳神了,当心伤着孩子。”
“嗯。”无双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边拿汤勺边道,“叫珠兰到前面去看看,让邵杰马上过来。”
“是。”赵妈妈连忙出去了。
无双想着那位母仪天下的赵婉仪,心里冷冷一笑,命人拿来笔墨纸砚,用神鹰汗国的文字写了一封信。
邵杰来得很快,见王妃在写字,便规矩地行过礼后站到一旁等候。他已经升为飞骑尉,身穿武官袍服,玉树临风,英气勃勃。
无双写完信,等着墨迹晾干,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你可是越发精神了。”
邵杰微一躬身,面带笑容:“都是托王妃的福。”
邵杰是无双的奶哥哥,从小一起长大。邵杰对无双十分呵护,陪她爬树翻墙骑马射箭出外狩猎闯祸打架,有福一起享,有祸他来扛。因为无双幼时莽撞,以致连累邵杰几历生死,脱了好几层皮,让她歉疚之余十分感激。两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有兄妹般的情义。再加上文妈妈待无双好得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也让无双对邵家人特别亲厚信任,在私下里就没那么多规矩。
无双并不瞒他,对他说了齐世杰和自己的推测,再将今天宫里来人宣懿旨之事联系到一起,邵杰立刻急了:“那怎么行?小王爷是王妃的孩子,怎么能给别人?就是皇后也不行。”
无双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便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拼一拼。与上次一样,这封信让你父亲用最快的速度传回龙城。此时府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要小心些,别让人察觉。”
“明白。”邵杰接过信封,小心地收进怀里,便行礼告退,想办法溜出府去。
无双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七星湖。
秋日的阳光很淡,照得湖面波光粼粼,许多画舫在水上来来去去,能看到里面坐着的都是身穿王府亲军武服的官兵。
七星湖岸边濒临各府的一里方圆水域都属于那个府,主要也是为了各府的安全考虑。虽然七星湖在内城,很少有贼人敢于进来作案,但也不排除个别胆大包天之辈潜入进来为非作歹,所以皇家善解人意,将这个湖岸边的部分水域划给了那些王公侯府,一是方便他们游玩,二是便于警戒。此时,勇毅亲王府严密控制了这部分水域,不放一草一木进入,并不逾矩,也就无人指责。
无双看着周密的守卫,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她现在身子笨重,无法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想走就能上马奔驰,谁想拦就杀,总之别想阻住她,可是,为了孩子的安全和老王妃的健康,此刻她只能控制住心里的怒火,虚与委蛇,采取守势,尽量拖延时间,争取能拖到皇甫潇平安归来。
想当初,她从龙城出发的时候,一心以为大燕国风调雨顺,富裕强大,嫁过来后只要不去计较姬妾之类的琐事,就能好好过日子,谁知道,皇甫潇明明权势极大,却仍有如此多的不称心。她轻叹一声,随即又自己想开了,幸好没入宫当什么贵妃,否则指定要跟皇后掐起来,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自在。
她正在琢磨着以后要怎么对付宫中的太后和皇后的逼迫,刚提成大丫鬟的丁香进来禀报:“王妃,楚郡君前来探望老王妃,并想来拜见王妃。”
无双想了一下:“嗯,请她来无双殿品茶。”
楚灿华仍在为祖母守孝,一身月白色衣裙服,头戴白玉簪,清雅素净,落落大方,去别不失孝道规矩,到人家府上做客也不会让主人觉得晦气。
她缓步走进月华殿,上前行过礼,微笑着说:“看王妃的气色,小女却是放心了。”
无双伸手虚扶:“不必多礼,快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