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灿华坐到无双身旁,挥手示意跟着的丫鬟妈妈退出门去,这才稍稍放开了些,不再正襟危坐。她眼中微带同情,轻声安慰道:“家父让我来看望老王妃,但有些话却只能告诉王妃,以免人心浮动,对勇毅王府不利。”
无双便明白了,感激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楚大人有心了,多谢。”
“王妃不必客气。王爷对家父恩重如山,临行前还特别嘱咐,家父不敢有负重托。”楚灿华很认真地说,“如今情势纷乱,扑朔迷离,不宜妄动,家父请王妃在王府静候消息。今日文渊阁议事,六部从四品以上官员均列席,那些高官各有主意,莫衷一是,争得差点儿打起来。”
无双微微一笑:“这是肯定的,皇上和王爷暂时不能回京,留下的这些官员谁都不能做主,也不能让别人做主,自然就成了这副局面。”
“唉。”楚灿华苦笑,随即声音压得更低,“不过,他们还是达成了几项共识。第一,派禁军两万人北上,加入寻找皇上和王爷的队伍第二,命令驻守北疆边关的几位将军盯住蒙兀军队,以防他们偷袭第三,命镇守东南的宋将军率军回京,拱卫京师。”
“宋将军?”无双怔了一下,“那东南怎么办?”
“那边的海盗已经基本肃清,残余的小股余孽根本不敢上岸抢掠,都龟缩在海岛上苟延残喘。山里的盗匪也被剿得风流云散,聚不成势了。宋将军率部队精锐回京,对那边不会有影响。”楚灿华冷静地侃侃而谈,“宋将军回防京师,各派官员都一致同意。他本是圣母皇太后的族中子弟,所以宋氏及保皇派都倚重他。而他的嫡出孙女是监国亲王的侧妃,所以家父等人也都信任他。赵相那边的官员似乎与宋将军也关系不错,对调他回来也很赞同。如此,宋将军回京之事已经定下,明日文渊阁便会发出谕令,八百里加急直达东南。”
“这么急?”无双有些纳闷,“京城会有什么事?现在应该是北边有异常吧?”
“就怕蒙兀趁机攻进关内,或者”楚灿华的声音更轻,几不可闻,“怕皇上或王爷被人挟持,若是胡骑要挟边关守将开关,快马疾驰,几天便可兵临城下。虽说目前情势尚不至此,却不得不防。”
“嗯,各位大人思虑周密。蒙兀狼子野心,的确要预做准备,严防死守。”无双点了点头,“我已写信回龙城。我们两国是盟友,一向共同进退,我父汗定会出兵蒙兀,以助大燕。”
“那就太好了。”楚灿华顿时坐不住了,“王妃,小女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知家父,以便让内阁做出更稳妥的决断。”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无双缓缓起身,送她出了殿门,站在园中,目送她疾步离去。
花园里依旧繁花似锦,谢了的花移走,放进花房中温养,正在盛开的名品鲜花换过来,摆放在假山石旁花台上小径两旁,供主子欣赏。
无双漫步在花丛中,将这些姿态万千的鲜花一一看过,心境也慢慢恢复了平和。她仰头望天,仔细思量了半晌,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温和地道:“丁香,去跟宋侧妃说一声,待会儿去萱草堂看望母妃,然后到无双殿一起用晚膳。”
无双没有入宫,前来传旨的内侍回去禀报皇后,赵婉仪并没有发作,反而赏下名贵药材补品等,又派来好几名太医,为老王妃和无双悉心诊治,给足了恩典。
老王妃确实在生病,无双却很康健,但是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又心怀忧虑,脉象便总有些不妥,这些太医都生性谨慎,自然不敢说她无恙,均小心翼翼地开了宁神补气的方子,回报说老王妃和王妃均须静养,也就圆了她们因病不能进宫侍奉太后的说辞。既是实情,自然就算不得欺君罔上抗旨不遵。
皇后仁德,第二日便再发懿旨,命御林军统领拨出两支人马,分别去保护勇毅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两位王爷都伴驾北狩,府中只有妇孺,皇后特别关照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安郡王不喜骑射,没有跟着进山,也就不在失踪之列,目前挂了个“主持大局”的名目,周围时刻有重兵保护,倒是平安无事。
岳坚看到府外被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包围,顿时大怒。王府亲军本就在高墙里面周密部署,只是没放在明面上,这时他调来几队亲军,带刀持枪,军容整齐,到府外贴墙站立,与围府的御林军面面相对,很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气势。
齐世杰挑着眉,淡淡地笑道:“若是王爷回来,知道王府还要靠御林军来保卫,只怕岳将军就得丢官去职解甲归田。如今岳将军尽忠职守,别人想来也无话可说。”
岳坚脸色黑沉,没好气地说:“依我之见,就该派一支精锐,将王妃护送出去。娘娘安全地把世子生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管在宫里作耗的是谁,总之我只忠于王爷,为王爷保护王妃和小王爷,把命豁出去也没什么。”
齐世杰轻叹一声:“没这么简单。王妃现在已经无法离开,若是老王妃不病倒,昨天一早就走,宫里尚未反应过来,自是可从容远遁。可现在消息已经传回京中,宫里盯得很紧,老王妃又病着,王妃既已知晓王爷生死未卜,怎么可能有心情再出去游山玩水?再说,王妃不是燕国人,乃是神鹰汗国公主,若是现在出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完全可以扣一个企图叛逃出境的罪名,再派大军来追,趁乱伤了王妃,那就亲者痛仇者快了。”
“说得也是。”岳坚有些泄气,“如今咱们就只能这么龟缩着?”
“看一看情形再说吧。”齐世杰却似胸有成竹,“王妃应当写信传回去,将这里的局势告知大汗了。我断定,神鹰汗国必会出兵相助,届时,只怕朝中大臣都要掂量掂量,不敢对咱们王府轻举妄动了。”
岳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向北方阴云密布的天际,轻声说道:“希望王爷安然无恙,早日回归。”
他们在前面商议,一时也没有注意后院的动静。
王府被围的消息传得很快,不过是从前面传到后面,一番话却已走了样。据说是王爷在北边犯了事,御林军来围了府,只怕转眼便要杀头抄家了。顿时满府人心惶惶,婢仆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匆匆奔去找各自的主子拿主意,那些夫人孺人都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收拾一下,有的去了萱草堂,有的到了无双殿,都想问清来龙去脉,心里好有个数。
无双隐隐听到喧哗,不禁皱了皱眉:“外边什么事?谁在闹腾?”
赵妈妈匆匆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府外不是被御林军围了吗?各院主子听到消息,都有些慌了神,说是过来给王妃娘娘请安,想必是打算问问确切的情形吧。”
“哦,那让她们都进来吧。”无双起身,走向正殿。
这个时候,人心不能乱。
宋氏昨晚在无双这里一起用了晚膳,被王妃好一顿夸奖,直到今天还喜上眉梢。她穿着娇黄色的衣裙,头上是只有侧妃品级才有资格插戴的发簪,神色镇定,颇有气度。无双已经给她吃过定心丸,知道王爷跟随皇上深入山中狩猎,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而此时王妃身子越发笨重,可能需要她协助主持中馈。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她自觉责任重大,而且现在也正是表现的时候,于是在大殿里等候时便主动招呼陆续前来的夫人孺人们,温言安慰,笑容可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夫人蔡氏对宋氏是相当嫉妒的。她也不过刚满二十,只比宋氏大两岁,同样年轻貌美,窈窕多姿,只是家世及不上宋氏而已。
宋氏晋位侧妃,王爷只在她那里宿了一夜,之后便再无下文,虽也没去其他人院里,只是独宠身怀有孕的王妃,大家却都觉得心理上好受许多。如今见宋氏摆出一副凌驾于她们之上的主子模样,四个孺人只是心里略有不快,夫人姚氏一向笑脸迎人,看不出什么,另两位夫人杨氏和蔡氏却都不以为然,脸上便带了出来。
杨氏笑道:“怎么宋侧妃在无双殿也能做主了?”
蔡氏眉眼生春,声音娇柔婉转:“难道是想着要把这殿的名字改了?”
杨氏很惊讶:“可是,萱芸殿可没无双殿听起来气派。”
蔡氏拈着丝帕挡着唇,柳眉轻挑:“无双殿这三个字可是王爷亲自命名,亲笔书写,除了王爷之外,天底下还有谁敢妄自篡改?”
杨氏点头:“蔡夫人提醒得对,便是胆子再大,痴心妄想,却也不敢对王爷不敬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宋氏气得脸色都变了,却不敢直斥其非,怕王妃出来看见,有失风度。四个孺人和姚夫人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其他丫鬟婆子都垂头远远站着,生怕被风头扫着,平白成为出气筒。
无双走进大殿,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便微笑着问:“怎么了?大家在讲什么有趣的事吗?”
众人赶紧上前行礼。
无双坐到主位上,温和地说:“都坐吧。今儿天气倒好,你们是该出来走走,散散心。”
“多谢王妃关怀。”杨氏笑道,“前几日花匠送来了几盆新开的花,妾身在院子里便能玩赏,也就没出来多走动。今天听说外面有官兵围府,妾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过来听王妃示下。”
“哦。”无双和蔼可亲地对她点了点头,“外面的御林军是皇后派来保护咱们王府的,岳将军也增派了咱们府里的亲军,加强守卫。这都是为咱们王府的安全着想,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必惊慌,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
几个比较年轻的女子都松了口气,杨氏姚氏和郭氏却没那么好哄骗。姚氏有些犹豫,满脸担忧地说:“妾身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皇上和王爷都遇险了。”
“什么?”那些女子花容失色,蔡氏吴氏和游氏沉不气,竟是站起身来,“你说清楚些,王爷怎么了?”
宋氏看了王妃一眼,见她眼中略有不悦之色,便主动站起来,义正词严地斥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忘了规矩了吗?”
三个年轻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王妃请罪:“妾身担忧王爷安危,一时失态,请王妃责罚。”
无双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起来吧,些许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王爷好着呢,不过是一时兴起,跟皇上进了山,想猎些稀罕物罢了。想当年,我还没嫁给王爷的时候,跟着父汗和兄长进山打猎,兴头来了,常常两三个月都不回家,这不是什么大事。北边的皇家猎场与燕京相隔千里,那些所谓的消息传过来,早就变样了,说不定还有心怀叵测之人造谣惑众,你们要明辨是非,不要听风就是雨,自乱阵脚,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举止泰然,从容不迫,仿佛收到了什么确切消息,这让那些忐忑不安的女子都相信王爷无恙,顿时不再焦虑,恭恭敬敬地坐了回去。
一番恳谈,那些侧妃夫人孺人们似乎都放下心来,大家见无双态度和蔼,又尽情地奉承了一番即将出生的小王爷,这才尽欢而散。
如今的情况并没有与过去有什么不同,除了不能随意出府,不能到七星湖上泛舟,过去她们也很少出门或者去水上游玩,都是在府里后院活动,因此这些限制对她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将王爷的那些女人们都打发走,无双便出殿上轿,赶去萱草堂。
杨氏郭氏游氏等年近三十的女子进府较早,都是侍候王爷多年,先王妃去世后,她们几乎天天去萱草堂给老王妃请安,情分自不比后来进府的这些年轻女子。这次御林军突然过来围了王府,她们都是先去萱草堂打探消息,然后才来无双殿给王妃请安。
无双已知她们先前的行踪,怕她们危言耸听,让老王妃受到惊吓,所以定要亲自去看看,好好宽慰一番。
萱草堂里很清静,丫鬟婆子各司其职,行动间静无声息,偶有交谈也都压低了嗓门,里里外外鸦雀无声,就怕惊扰到正在养病的老王妃,万一再闹个突发心疾之类的危重病患,她们只怕都是死罪。
无双下了轿,慢慢走进去。她的腿脚已经有些浮肿,行走间有些不便。赵妈妈搀扶着她,乌兰珠兰等大丫鬟护在她身旁,不让她出丁点儿意外。
一路上,丫鬟婆子都上前屈膝行礼,垂头低声问好,行止颇有法度。
无双满意地微笑点头,缓缓走进老王妃的卧房。
老王妃只是腹泻,太医用药后很快止住,这两天主要是休养身子,补回元气。既不是大病,她也没有整天躺在床上,这时在榻上半靠着,正与清姐儿说话。看到无双进来,她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伸手招呼道:“快来坐着,不要行什么礼了。”
清姐儿转头看向无双,俏脸含春,笑靥如花,清丽犹如水中白莲。她盈盈起身,上前行礼,柔声道:“见过王妃。”
无双看她一眼,笑容却没往日那般温和可亲,淡淡地道:“不必多礼。”便径直坐到老王妃身旁,一通嘘寒问暖,哄得老王妃开心不已。
清姐儿一怔,有些尴尬,不知是该就此告退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老王妃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无双的肚子上,没注意清姐儿的窘境,倒是余妈妈细心,上前笑着说:“表小姐请坐。”
清姐儿这才略微放松,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过去坐到下首,姿态端庄,又是另外一番风貌。
老王妃与无双谈论了一会儿怀孕生子的心得,叮嘱她定要好好休养,然后才状若无事地问:“听说外面来了不少人,围了咱们王府。”
“嗯。”无双轻描淡写地笑道,“好像是皇后体恤咱们亲王府和安郡王府,派御林军来保护。”
老王妃有些不屑:“当咱们王府的亲军都只吃饭不管事?”
“母妃说得是。”无双眉飞色舞,“岳大人气得要命呢。”
老王妃也忍不住笑了:“嗯,他是要生气。宫里这样做,简直是当面打脸,完全看不起他一手调理的亲军。”
“岳大人也派出亲军,在亲王府外面围着墙根站了一圈。”无双觉得好玩,“有这么两支军队守着,咱们王府指定很安全。”
“不用他们守着也安全。”老王妃笑呵呵地道,“若是在内城都出了乱子,这京城可就不太平了。”
“是啊。”无双跟她闲聊着,还不忘问余妈妈,“母妃今儿个可好?汤药都吃了吗?可有进些饮食?”
余妈妈赶紧谦恭地答道:“回王妃的话,老王妃的气色好多了,药都按时吃着,遵太医嘱咐,这两日只上清粥,老王妃每顿都能喝个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