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听齐世杰说出清姐儿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母妃对她还不够好?”她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什么事都惦记着她,雨天怕她闷着,晴天怕她晒着,衣裳首饰流水般送去,山珍海味堆到她面前,连出去散心都要带上她。这哪里是表外孙女,就算是嫡亲的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可她不但没有点滴回报,反而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齐世杰微微皱眉:“下官已经查明,老王妃和王妃送给表小姐的许多首饰银钱都送到了余妈妈手上。表小姐把余妈妈哄得晕头转向,让余妈妈常常在老王妃面前夸赞她,后来又提出,纳表小姐为王爷侧妃。老王妃有些顾虑,毕竟差着辈分,于名声上不大好听,可余妈妈蛊惑了数次,老王妃耳根子软,就听进去了,在这方面有所思量,但还没决定。王妃当日决定奉老王妃去小阳山避一避,后院有人听到消息,便悄悄找到表小姐,亮明身份,许愿说只要表小姐设法将老王妃和王妃留在王府,事成之后,便可由皇后或圣母皇太后下懿旨指婚,将表小姐指给王爷为侧妃,还说什么由上谕指婚,比老王妃做主纳进府的侧妃地位还要高,几乎可以与王妃平起平坐,表小姐与王爷又是亲戚,并且甚得老王妃喜爱,将来进府之后,便是实际上的王妃,若是生下儿子,必可袭爵,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前途无可限量。这人吹得天花乱坠,表小姐见识不广,城府不深,便被她打动,于是起了心,按照她指点的法子,给老王妃准备了那些膳食,哄着老王妃用了,以致老王妃病倒,无法成行。”
无双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府里哪个院里的主子不是人精?真难得见到这么愚蠢的一个人。偏偏她还是王爷的亲戚,这可怎么处置才好?老王妃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呢。”
“依下官之见,此事最好不让老王妃知晓,至于表小姐,还是尽快将她嫁出去。”齐世杰稳重地提议,“岳将军的二公子对表小姐倒是情有独钟,若是表小姐肯嫁过去,也就表示她想明白了,那么这事就不宜再追究。咱们只处置幕后指使的人也就是了。”
“岳二公子?”无双有些惊讶,“岳将军和岳夫人有这意思吗?”
“岳将军曾经跟下官提过一次。”齐世杰笑了笑,“表小姐自来王府之后,温良贤淑,行止端方,侍奉老王妃耐心细致,在王爷和王妃跟前也极守规矩,待下人和蔼可亲,与王府官眷交往时谦逊有礼,赢得了不少人的交口称赞。岳夫人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家世上差了一些,但看着老王妃对表小姐疼爱有加,这点儿小小的遗憾也足以弥补了。因此,岳将军和夫人现在倒是满意这桩婚事,只等老王妃和王妃这边点头了。”
无双叹了口气:“如果清姐儿能真正醒悟,岳家倒是个好归宿。”
“是啊。”齐世杰也叹息,“表小姐只怕是借了老王妃的福气,做下这等天地不容之事,上天却还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嗯,且看她如何选择吧。”无双觉得不容乐观,“只怕她仍是想不开,一个劲儿地要往那窄路上去。”
齐世杰也微微摇头:“若如此,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王妃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二人计议已定,等到清姐儿过来,便开门见山地提了亲事,并努力将她往那条光明大道上引,可清姐儿却是怎么也拉不回头,自个儿硬要往南墙上撞。无双见事不可为,索性挑明,自此与她恩断义绝。
清姐儿惊慌之下,一时血不归经,晕倒在地。
赵妈妈对处置这种事最是拿手,立刻招呼乌兰珠兰将清姐儿抬到偏厢的榻上去躺着,然后掐人中,又用湿帕子搁在她额上冷敷。
没过一会儿,清姐儿便悠悠醒转。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心里又悔又怕又不甘,不禁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无双根本不想再见她,只让赵妈妈过去传话:“表小姐,老王妃缠绵病榻,王妃娘娘日夜揪心,却因有孕在身,不好在佛前为老王妃祈福。老王妃待表小姐恩重如山,一向视如己出,表小姐如今知恩图报,愿为老王妃诵经礼佛,以求福报。王妃感表小姐情意深重,已是答应表小姐所请。现在不便出府,表小姐便在流滟阁的佛堂里诵经参禅即可。这段日子,表小姐静静心,有什么事都交代丫鬟妈妈去办,等闲别出院子,待王爷回来,再行定夺。”
窈娘来到王府后深居简出,后来更在流滟阁里设了佛堂,早晚诵经,十分虔诚,这时正好将清姐儿也安置在那儿,也算是变相的禁足。这般处置,不显山,不露水,等皇甫潇回来再决定怎么处罚,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清姐儿哭得肝肠寸断,听到等王爷回来再处置自己,感觉事情有了转机,心下稍定。她起身拿帕子擦干净泪水,哽咽着说:“小女谨遵王妃之命,以后会在流滟阁佛堂中诵经礼佛,为老王妃虔诚祝祷,盼她老人家早日康复,以赎小女罪愆。”
赵妈妈心里很鄙视她,面上却带着恭敬。清姐儿不管犯了什么事,目前仍是主子,她自然不会失了规矩。
让宝音和哈沁送清姐儿回流滟阁,她这才去传唤等在偏院的蔡氏和郭氏。
蔡氏年轻,活泼娇俏。郭氏稳重,年华不在。两人以前便不怎么来往,此时被一起叫来,都在心里打鼓。
无双看了看两人,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厌烦,便抬眼示意齐世杰与她们分说事情由来。
齐世杰躬身领命,随即正襟危坐,沉声道:“郭孺人,你进王府已有十余年。蔡夫人,你进府也已三年,日子不算短。咱们实话实说,王爷待你们如何?”
郭氏低眉顺眼地道:“王爷对妾身关怀备至。”
蔡氏也垂着头,柔声答道:“王爷恩重,妾身感激不已。”
“好。”齐世杰点头,“蔡夫人郭孺人,二位进府时身家清白,首尾做得很干净,可是什么事也瞒不了王爷。郭孺人,你其实是母后皇太后指使宋氏精心安排,然后送进府来的。蔡夫人,你明面儿上是杨家谋划,挑你进来助当时的杨侧妃固宠,可实际上你却是首辅赵相的人。你们进府后虽偶有小动作,但并无大的过错,王爷宅心仁厚,不忍相弃,待你们与别的主子一般无二,可谓恩深情重。可你们却在最近一年多来频频动作,给陈孺人下药,致她假孕,险些陷她于死地,又设计想把宋侧妃拉进污水潭里,还时刻谋算着给老王妃和王妃下药,幸亏无双殿和萱草堂防范极严,才没给你们可乘之机。你二人各为其主,却都想着给王爷添堵,在王府里兴风作浪,不但害死了人,让王爷和王妃操心劳神,现在更是撺掇表小姐暗害老王妃,从而把王妃困在王府,便于你们的主子行事。如今东窗事发,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蔡氏年轻,顿时慌了神。郭氏却甚是沉稳,抬头看向齐世杰:“请问齐大人,有何证据说是妾身所为?”
蔡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扬头大声道:“对。齐大人,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往妾身这儿泼污水。”
齐世杰冷冷一笑:“两位放心,齐某人要查证一件事,自然是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无双漠然地看着两个女人百般狡赖,伸手端起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狠狠地咽了下去。
一个个人证被带进来。
为他们在府内府外传递消息夹带物件密信的小厮门子,替她们勾连内院外院的丫鬟婆子,帮她们定制赝品盗取王府财物的管事,竟是无一疏漏。
蔡氏最先崩溃,软瘫在地,连声求饶:“妾身没有办法,他们挟制了妾身的父亲,妾身的兄弟也要谋个好前程妾身都是被逼的,王妃饶命,齐大人饶命”
郭氏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半晌没有作声。等到她的人将她的所作所为全部供出,她便知大势已去,必死无疑。
问完话,齐世杰让王府护卫将这些人都带下去,然后沉声问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氏神情黯然,声音微颤:“妾身愧对王爷,死不足惜,只请王妃和齐大人开恩,给妾身稍留体面,也不要连累妾身的家人。”
无双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是各为其主,你们辜负了王爷的恩义,那也是你们事主不忠。我们草原上的人一向敬重这等忠义之士,所以我就给你们这个体面,留你们全尸,算是病故吧。有人送你们回各自的院子,侍候你们上路。那些对你们忠心的奴才也都跟着你们一起去,到了地下,照样可以侍候你们。你们乃有罪之身,死后不得入祖茔,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王府仍会给你们一块坟地安身。你们不会做孤魂野鬼,尽可安心地去吧。”
郭氏知道王妃若是安心要杀人,便绝不会手软,因此也不求饶,只是转过身来,对她磕了三个响头“谢王妃恩典。”
蔡氏软得动不了,只能原地磕下头去,哭着说:“谢王妃恩典”
无双冷着脸,根本不看她们:“赵妈妈,你去侍候蔡氏回院子,让荣妈妈去侍候郭氏,准她们沐浴更衣,体面上路,但你们务必要一直盯着,不得出一点儿纰漏。其余奴才,由齐大人派人送他们一程。也不必都动板子,打得鬼哭狼嚎的,扰了母妃清静,内外院各挑两个罪孽深重的杖毙,杀一儆百,其余的赐一碗药,干净利索地把事情办了便是。那些奴才若是从外面买来的,倒也罢了,若是家生子,其家人全部发到外面的庄子上。这些琐事由赵妈妈会同荣妈妈一起办了。齐大人日理万机,就不必理会这些烦琐的小事了。”
赵妈妈连忙答应:“奴婢这便叫人去找荣妈妈过来。”
她先叫乌兰珠兰将蔡氏和郭氏拉走,押在偏厢耳房里,然后便出去交代,派个小丫鬟去找荣妈妈来。
宽敞的月华殿正厅只留下宝音一人侍候,无双看了看窗外,淡淡地道:“齐大人,母妃身边的余妈妈也有不轻的罪过,按理说是留不得了,可她侍候母妃多年,母妃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她,你看怎么办才妥当?”
“她是忘了本。”齐世杰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怒容,“因她侍候老王妃尽心,王爷待她家不薄,给她兄长全家都脱了奴籍,两个侄儿一个考功名,一个从军,如今成家立业,前程似锦。她丈夫早亡,留下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南方管着王府产业,一个个穿金戴银,比当地富绅还要显贵,她那些孙辈过的都是少爷小姐的日子,不但不用干活,身边还有不少奴婢侍候。王爷如此待她,不就是想让她好好侍候老王妃,替自己尽份孝心,可她却越来越贪心,浑忘了自己的根本。要提醒她认清身份,却也容易,她兄长一家对王爷忠心耿耿,却是不必动,只把她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都叫回府里来当差,从小厮粗使丫头做起,便能让她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做人,不再搞那些歪门邪道。”
“光如此却是不够。”无双义愤填膺,难以扼制,“另派可靠能干的管事去南方接管王府产业,将她的儿子女儿全家招回,让她的孙辈进府当差,儿女辈发到山里的庄子去种树。”
“是。”齐世杰没有异议,“下官今日便挑好管事,派人随他们南下,督着余家办好交接,带他们回来。”
“很好,辛苦齐大人了。”无双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模样,“另外,还要给母妃那儿再派两个得用的妈妈去,再不能让余妈妈一手遮天。以后有事就让那两个妈妈去办,余妈妈只管陪着母妃聊天说笑抹牌看花。”
“如此甚好。”齐世杰点头,“此事可交给荣妈妈去办,她在府中多年,对那些积年的老妈妈都比较熟悉,定能挑出好的。”
“嗯,对。”无双笑道,“是我想岔了,后院之事本来就应交给这些管事妈妈来办,齐大人去忙外头的大事吧。如今王府中的隐患已除,我也可以放心了。”
“是。”齐世杰站起身来,“王妃切不可掉以轻心,府中还有人暗藏祸心,伺机而动,只是目前暂不能动她,而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还有人?”无双一怔,“谁?”
齐世杰左右看看,等到宝音也悄然退出门去,这才低声说道:“夫人姚氏。”
无双有些吃惊:“她?”
“她隐藏得很深,许多事都是她设计挑起,但是事发后她都择得干干净净,所以我们一直没怀疑她。”齐世杰的声音很轻,“在栖霞庄那次夜袭,与她有很大关系,后来韩侧妃之死,也是她动了手脚。韩侧妃临终之前告诉了王爷,下官才全力调查与她有关的所有线索,结果发现,她是蒙兀奸细。”
无双的脸色沉了下来:“竟是蒙兀派来的人,藏得真深啊。”
“是啊。”齐世杰感叹,“姚氏的母亲是蒙兀细作,年轻时就进了关,嫁了大燕人,生下她来。她父亲并不清楚此事,她母亲却从小教导她心向蒙兀,并将她训练成探子,后来因缘巧合,进了王府。她本来大概只是做些刺探消息的事情,直到王妃与王爷成亲,她才调整布局,针对王妃,目的应该是挑起大燕与神鹰不睦,让蒙兀有机可乘。种种迹象表明,蒙兀在我大燕不但派了不少细作,还收买了一些朝中官员,甚至宫中也有他们的人。姚氏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所以往来联络的也不是平常人,王爷命下官盯住她和她身边的人,顺藤摸瓜,争取将蒙兀放在我大燕的蛇虫鼠蚁一网打尽。王妃对姚氏仍要态度如常,不可让她生疑,但须尽量远离,不要让她近身,以防不测。”
“好,我明白了。”无双点头,“你去忙吧,有事尽可来报我。”
“是。”齐世杰拱手行礼,“下官告退。”
无双缓缓起身,目送他离去,以表尊重,然后才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七星湖,心里百感交集。
蔡氏和郭氏一起“病故”,姚氏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清姐儿犯下暗害长辈与皇族的双重罪孽,便是从轻处罚,也只能是远远地嫁掉,以后再也不会看到她。王爷不在府中,这些女人被料理得七七八八,外人不知事情始末,肯定会认为是她善妒,又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王爷在时隐忍不发,待王爷北狩未归,便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女人一一除掉。
如今陈孺人身心受创,元气大伤,不过是养着,占个孺人的位分。夫人杨氏大概要重新晋升为侧妃,但在王爷面前也基本失宠,王爷顶多是去用个膳,从来不会夜宿。孺人吴氏与游氏都很年轻,若是懂得低头做人,日子仍能如以前那般过,若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王府却也容不下她们。至于侧妃宋氏,要看她祖父宋大将军率军回京后的作为,生死荣辱只是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