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已经快到临产期了,老王妃什么也不让她做。皇甫潇虽然想陪陪她,但是朝中事忙,每天都是从凌晨忙到深夜,可说是两头不见天日。无双很体谅他,也不抱怨,每天也到主殿去理事,时间并不难过。
从腊月底到正月十五,各府都很忙,内眷的应酬也多。正月初一,五品以上官员和命妇都要进宫,分别给皇上太后和皇后请安,其余日子就是各府互相拜年,年宴一场连着一场。这是各派系各阵营联络感情谈判妥协寻找平衡的最好时机,所以谁都不会怠慢。
老王妃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媳妇又要生了,自然不能累着,于是抖擞精神,几乎每天都会出门,到那些王侯公卿世家大族高官显贵府中赴宴。例行进宫请安的日子她也是按时前往,看看仍瘫在床上的母后皇太后,陪渐有起色的圣母皇太后聊聊天,在皇后面前含蓄地摆一摆长辈的姿态。虽然忙碌,她却神采奕奕,活力十足,反而越发显得年轻了,倒让那些年龄相仿的公侯夫人颇为羡慕。
京城贵妇们都知道亲王府中空出了三个夫人和一个孺人的位置,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空缺,这么多机会,很多家族都在打主意与亲王府联姻,而且准备拿出来的都是嫡女。皇甫潇位高权重,若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谁都不敢用庶女去联姻,那种身份低微的女子送去,只能做没有位分的姨娘通房,那跟个物件差不多,不会有人承认她们也有娘家,自然就达不到送她们去的目的了。
老王妃每次去赴宴,总会有贵妇热情地唤来家中的千金给她请安。皇甫潇正值而立之年,高大俊朗,威势煊赫,权倾朝野,富贵尊荣,这次率大军回援燕京,进城时有不少人看到他金盔金甲的英姿,一时满城传颂,引得无数闺阁女子暗中倾慕,这时都竭力在老王妃面前展示出最好的形象,以便被王爷纳进府中,朝夕相伴。
对于儿子进人的事,老王妃总是打哈哈:“我老啦,每天就只是吃吃喝喝,等着抱孙子,别的百事不问。潇哥儿有正经王妃,要不要再纳人进府侍候,都由他们,我是不管的。”
她已经隐约知道了清姐儿做过的那些事,也看到身边的余妈妈变得老实多了,不再在她跟前说给王爷塞人的事,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清姐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刚来时多么单纯羞怯,每天都给她请安,然后就回自己院子去,从不妄想别的,可没过两个月,就为了做儿子的身边人,连她都敢下手暗害,变得几乎让她不认识了,还不是那些后院女人给灌输的污糟念头。
余妈妈也是,本是跟随服侍她多年的忠仆,子孙后代都得到了足够的恩典,过得比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还尊贵,可是被那些百般钻营的女人们拉拢讨好,渐渐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越发拿大了,竟是什么都敢做,打量着她耳根子软,不断在她面前蛊惑撺掇,要她给儿子身边塞新人或是硬要赶儿子去别的院子夜宿,幸亏儿子意志坚定,不会被人左右,儿媳更是个有福气的,性情又强悍,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若是燕国媳妇,只怕就要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如果因此没了孙子,那才是后悔莫及。
她曾经对儿媳妇说过,以后少纳人进府,有那么些人帮着服侍儿子就足够了,便是儿子厌倦了旧人,想要尝个新鲜,府里有的是美貌丫鬟,收做通房就是了,不必给位分,免得再出那些糟心的事,现在她这个想法也仍然不变。宫里乱糟糟的,争来争去,却总喜欢拿亲王府做筏子,无论哪个派系都想往儿子身边塞人,她本就对这些事情不大懂,谁知道这些带到她面前来的伶俐乖巧的女孩是属于哪一边的,有何图谋,所以还是什么事都不管,只等着含饴弄孙。
对那些上来见礼的姑娘,她总是大加赞扬,却再不肯往深里说,对身边那些贵妇的明示暗示都装作听不懂。众所周知,亲王府的老王妃不爱管事,不像大多数做婆婆的看不得儿子媳妇恩爱,总爱往儿子身边塞人,变着法儿地给媳妇添堵,以发泄自己多年来忍受丈夫纳妾收房养庶子的郁闷,所以大家对她的装聋作哑都很无奈,却也没办法挑明了说,免得被拒绝后下不来台。
外面的这些事情总有些风声传进王府,两个侧妃杨氏宋氏和三个孺人游氏吴氏陈氏的家人按例进府探望时,也会说很多外面的传言,包括老王妃给哪府千金的见面礼是什么,当时说了什么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等等,以便她们早做提防。
府里现在就这么几个主子,王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王爷若是要人侍候,自然会去其他人的院子。后院人越少,轮到的机会就越大,若是福气好,生下一儿半女,在府里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其家族的未来也有了一定的保证。这段时间虽然天寒地冻,可她们的家人仍是不辞辛劳地上山拜送子观音,求来多子符和调理身子帮助怀孕的所谓灵药。几乎每个院子里都弥漫着汤药的气息,伴着蜡梅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无双这里最安静,满院的梅花美丽芬芳,无论是在淡淡的阳光中,还是在纷飞的雪花间,都有种如诗如画般的绮丽。无双喜欢坐在镶着烟琉璃的窗前,欣赏外面那些粉色红色白色黄色的梅花,偶尔会让府里的小戏班来几个小戏子唱些折子戏,邀各院主子一起欣赏。
她的心情很好,因为这些日子虽然不能与王爷同房,王爷却没有去其他院子,而是住在书房,方便与齐世杰讨论朝堂大事。曾经有个心大的二等丫鬟趁着晚上端茶送水的工夫想要爬上床,却惹得王爷大怒,叫来荣妈妈把人拉走,第二天就远远地发卖了,其他有那念头的丫头都惊得不敢再乱打主意。
宋氏已经将院子让给了杨氏,自己挑了一处新院子,里面的家具陈设都焕然一新,颇令她满意。由于她的祖父及时率军赶到京城,立下大功,所以老王妃和王妃都赏了她不少好东西。王爷回来后也常常去她那里坐坐,吃顿饭,或者喝几杯茶,虽然因为忙碌而暂时没有夜宿,也已经让她感觉很开心了。
坐在圈椅里,听着小戏子们唱着喜庆的闹元宵,杨氏和宋氏都嗑着瓜子,吴氏和游氏拿着小银勺吃柿子,无双笑眯眯地喝茶,屋里燃着两个火炉,温暖如春,房外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
杨氏轻松地笑道:“徐大人回来了,听说表小姐的父亲已经给她在南边定好了婚事。”
无双点头:“是啊,徐大人仔细打听过,孙妈妈也借着送东西,看过那位公子,说是一表人才,家世也不错,在当地是言情书网,也是有名望的人家。”
“那敢情好。”宋氏也跟着凑趣,“我也听说了,说定亲的人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秀才举人一大堆,中了进士的子弟也不少,祖上还出过探花。那位公子今年十六岁,已经过了童生试,指定能中秀才,是个读书种子呢。”
她们说得热闹,其实心里都明白,这户人家不过是中上,族人中最大的官也才五品,在当地已经是了不得的官老爷了。与清姐儿定亲的那位公子是嫡出,父亲屡试不第,捐了个同知,政绩平平,官声却很好,有种读书人的气节,保持着清廉的风骨,家境自然也就很一般,平日的花销都靠分得的族田供给,很俭省。清姐儿的父亲宠妾灭妻,在当地的名声有些不堪,但是有北京亲王府的长史主簿和管事妈妈过去,却是直接告诉了大家,清姐儿还有一门天大的尊贵亲戚,只要娶了她,对仕途肯定会有帮助,所以这婚事倒也谈得顺利。
把那个眼空心大的表小姐远远地嫁出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此也不吝惜赞美之词,把那户人家夸得天花乱坠,好像清姐儿嫁过去,就能过神仙日子。
笑着笑着,无双突然感觉腹部一阵阵抽痛,不由得扔下刚刚抓在手里的瓜子,捂住了肚子。
赵妈妈立刻上前:“王妃这是要生了。快,宝音去叫稳婆,哈沁去找太医,乌兰珠兰,扶王妃去产房。赶快送热水过来,灶上一直要烧水,不能停。让文妈妈赶紧做些吃的来,给王妃垫垫饥。这是头胎,只怕要不少时辰。还有,立刻派人出府去给老王妃和王爷报信。”
她一迭声地吩咐着,丫鬟婆子立刻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乌兰和珠兰搀扶着无双走到寝殿旁的产房里,让她慢慢躺到床上。
赵妈妈给她盖上被子,安慰道:“王妃别慌,这是足月,孩子好着呢。咱不急,慢慢生。”
无双被她逗乐了:“嗯,慢慢生,让王爷着急去吧。”
赵妈妈也笑了,回头却继续吩咐:“赶紧地,拿几个炭炉子进来。另外,你们送各位主子回去,若是主子们要留在这里,你们别忘了关照厨房把膳食送过来。王妃很重要,也别怠慢了各位主子。”
那些丫鬟婆子们答应着,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
无双吃力地半躺在床上,身后垒了好几个垫子。阵痛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会儿,她渐渐习惯,按着旁边稳婆的话不断深呼吸,以缓解疼痛。
老王妃先回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直奔无双殿。皇甫潇跟着从宫里出来,飞骑回家。
这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稳婆对守在无双身边的赵妈妈说:“宫口刚开了一指,还早着呢。王妃先养着力气,等下才好生。”
赵妈妈点了点头,喂无双喝了一碗参汤。
荣妈妈出去,把稳婆的话告诉给老王妃和王爷,然后说:“王妃精神很好,应该好生。”
“没错,看着她就是个好生养的。”老王妃连忙强调,安慰着旁边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儿子,“你别急,这是头胎,生得慢些也是正常的。这才不过几个时辰,过了今夜,到明天才生出来也是有的。”
“是,我不急,母妃也坐着歇歇。”说是不急,皇甫潇却根本坐不住,不断在屋子里转圈,有时还走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倾听里面的动静,“不是说女人生孩子都疼得厉害,怎么都没听到无双的声音?”
“她不叫唤才是好的。”老王妃笑道,“生得艰难才会一直叫唤,若是生得顺当,就只听得到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皇甫潇轻声重复,眼里流露出几分向往。
老王妃也很感慨:“母妃生了你之后,王府就再也没听到过孩子的哭声了。”
“以后会很多的。”皇甫潇赶紧坐到母亲身旁,温言安抚,“我和无双成亲时不是说了吗?以后要生三男二女,母妃就等着抱孙儿孙女吧,以后还会有一群曾孙曾外孙,只要母妃不嫌吵得慌。”
“不嫌不嫌,越吵越高兴。”老王妃乐呵呵地道,“若是有一天,我那萱草堂挤满了小不点儿,吵吵闹闹,那才好呢。”
杨氏宋氏她们也在一旁凑趣:“以后有了小王爷小郡主,咱们王府指定热闹。”边说边看向皇甫潇,眼中满是缠绵缱绻的情思,适度而充分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皇甫潇哪里有心思领会她们的情意,满脑子都是正在生产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儿子,不断起身坐下,茶水灌了一盏又一盏。若不是老王妃硬逼着,他连饭都吃不下。
到了半夜,皇甫潇让那些女人们都回去歇息,又扶着老王妃去榻上歪着。屋里这才安静下来,能听到产房中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和呻吟声。
“王妃用力,看到孩子的头了。”
“好,好,妈妈请给王妃一片老参。”
“王妃再接着用力,使劲儿”
无双在用力的间隔中间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但是只要稳婆叫她用力,她就咬着牙屏住呼吸,用尽全力。
屋里的四个稳婆都来自宫中,平日里也常常去各公侯府里为贵妇们接生,那些娇滴滴的贵夫人很少这么能忍,还没怎么样呢,就先叫得声嘶力竭,等到要生时已经没了力气,所以常常生得艰难。这位金尊玉贵的亲王妃却一点儿也不娇弱,痛到极处了才哼几声,与她们也很配合,叫吸气就吸气,叫用力就用力,所以生产的过程虽然有点儿慢,却很顺利。
足足折腾了一夜,当黎明来到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清晨,王府中一片寂静,婴儿的哭声特别响亮,在空中飞扬,传遍了整个府邸。
一直枯坐着的皇甫潇喜悦地站起身来,对守在身边侍候的人笑道:“生了,生了。”
几个丫鬟连忙笑着屈膝行福礼:“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老王妃本来睡着了,这时也被婴啼声惊醒,立刻掀开被子,穿上衣裳赶过来。听着那嘹亮的哭声,她喜笑颜开:“听听,多有劲儿。”
“是啊。”皇甫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满脸笑容地连连点头。
老王妃盯着产房的门,着急地说:“怎么还不出来?荣妈妈和赵妈妈的动作真慢。对了,奶娘呢?在这里等着了吗?”
他们事先精挑细选了四个奶娘备着,都是王府的家生子,由齐世杰细细推算了八字生克,又全面调查了家世背景过往经历,再请太医检查了奶娘和她全家人的身体,这才能够进府候选备用,等小王爷生下来,由她们试喂奶,看小王爷喜欢吃谁的奶,最后才会留下来,正式成为小王爷的奶娘。
老王妃一问,旁边的大丫鬟丁香连忙上前:“回老王妃的话,奶娘都在偏厢等着呢,随叫随到。”
“好好。”老王妃点点头,目光仍瞧着产房,“怎么还没出来?”
这时,房门打开,荣妈妈抱着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儿,笑着走了出来:“恭喜老王妃,恭喜王爷,小世子很健壮,王妃也很好。”
“好,好。”老王妃只会说“好”,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快,让我抱抱孙儿。”
荣妈妈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婴儿放到她手上。
婴儿刚被清洗过,脸上红彤彤的,精神很好地睁着眼睛,在裹紧的襁褓中东张西望,一刻也不消停。
老王妃喜不自胜:“这孩子的眼睛像她的娘,别的都跟他爹一模一样。当年,潇哥儿刚生下来时也是这模样。”
“可不是。”余妈妈和荣妈妈都连声称是,“小世子跟王爷就像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就那双眼睛要比王爷柔和些。”
“柔和好,柔和好,潇哥儿就是太冷峻了,别人一看他就怕。”老王妃欢喜地絮絮叨叨,“咱们的小世子指定是人见人爱。”
皇甫潇站在母亲身旁,带着难得的笑容,看着初生的儿子。
婴儿左顾右盼,朝向老王妃的时候,小嘴无意识地咧了一下,像是笑了。
老王妃立时心醉神驰:“哎呀,孙儿在跟我笑呢,乖孙孙,祖母在这儿,是不是很喜欢祖母啊?”
皇甫潇心里也是喜悦无限,想了一下,便对荣妈妈道:“传令下去,今儿是世子出生的好日子,全府属官和下人都赏半年俸禄,若是犯了小错受罚的,全都赦免,若是犯了重罪,也减等处罚,发落到庄子上去的酌情可以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