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趁这个机会把桌布扯了下来,把库房里值钱的东西打成一个大包,准备背出去。
青年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把刻着星斗纹样的长剑。这些土匪盘踞在这里,害了不少人,或许是这把剑的主人想除掉这些土匪,反而不幸被他们杀害了。
这青年大约是这把剑主人的朋友,又或是受人之托,来为枉死者报仇,帮忙寻回遗物。
沈清和跟他不一样,上山来就打算拿些财物,越多越好。她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往外走,里头装着银锭子、首饰、玉器,还有个银酒壶,鼓鼓囊囊的压在她背上,就像一座山。
青年实在看不过去了,皱眉道:“你听过蝜蝂的故事吗?”
古书上说有种小虫,看到漂亮的石子就会背在身上,越积越多,不肯放下一块,直到把自己压死为止。沈清和微微皱眉,知道他是拐弯抹角地嘲自己贪心。
她心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劫富济贫。不出力搬运,难道钱会自己跑到穷人家里去?”
她看着青年揣在怀里的一叠银票,蔑然道:“你不是也来找钱的么,还说我。”
青年叹了口气,说:“小姑娘,这种地方太危险,以后不要来了。掉钱眼儿里把命都搭上就不值得了。”
沈清和微微皱眉,这人一直在误会自己。她与这人萍水相逢,懒得跟他解释许多。反正他们凤鸣派的人被误会的习惯了,也不差被抹黑这一点儿。
这人虽然外表生的不错,却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他自己抢了人头去换钱,还嫌别人贪财。
沈清和对他初见面时的一点惊艳消失了,冷笑了一声,说:“不劳你操心。”
青年注视了她片刻,目光停留在她鬓发之间的簪花上,道:“这梅花簪子……有些年头了罢。”
沈清和下意识摸了摸那根簪子,那是一根并蒂梅花的银簪,一大一小两朵梅花靠在一起,花心嵌着珠子。这簪子还是八岁那年她去昆仑山下看灯时买的。
她本来就是个念旧的人,戴习惯了觉得没什么不好。何况她母亲过世多年,她戴着这样一支素色的簪子,也有为母亲守孝的意思。
青年道:“是你自己买的么?”
沈清和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难不成他想买个差不多的送给认识的女孩子?
沈清和道:“不是……是个小哥哥送我的。”
那青年的眉心一跳,道:“在哪买的?”
沈清和觉得他问的太多了,淡淡道:“一朵旧簪花,也亏得阁下这样上心。太久的事,我不记得了。”
她这么回答,那青年反而若有所思起来。沈清和不想跟他多说,道了一声后会有期,轻身一掠,背着包袱下山去了。
她背着这么沉的包袱,还能施展轻功奔走如风,有意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要压他一头。
那青年看着她的背影,微一扬眉,自语道:“好俊的功夫……看来也是有点本事才敢从油锅里捞钱。呵,是我多管闲事了?”
夜色下的黄沙镇格外安静。还不到亥时,整个镇子不见几盏灯火。只有客栈前挂着两排红灯笼,在风里轻轻飘荡。
大约是因为附近的铜锣山上有土匪,百姓们入了夜就早早地关门闭户,生怕招惹上麻烦。
不过从今天起,他们就不必再有这样的烦恼了。
沈清和帮当地的百姓铲除了积压已久的祸患,觉得做了一件大功德,心情好的很。
“好事做到底,反正土匪已经被除了,不妨再来个劫富济贫。”
她从行囊里掏出一个银酒壶,拿出一把小刀,龙飞凤舞地在上头刻了个凤字,隔着墙扔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酒壶噗地一声砸中了鸡窝,惊得鸡咯咯直叫。
一个妇人道:“当家的,你出去看看,外头有动静。”
因为受土匪骚扰多年,这里的百姓都十分谨慎,天一黑就不肯出房门。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心惊肉跳。
沈清和立在墙外,听见有人走出来。那男人发现了银酒壶,十分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凤?”
他媳妇披着衣裳出来,见是个纯银的壶,道:“哎呦,我听说书先生说过,有大侠劫富济贫,你说这好事是不是让咱们赶上了?”
男人沉吟了片刻,道:“那这字是什么意思?”
妇人道:“管他呢。等明天熔了这壶,给你和孩子添几件新衣裳,再给婆婆做双新鞋穿。”
能帮到人,沈清和生出了成就感。看来光刻个凤字还不够,等会儿得在城里留个信儿才行。
她背着包袱,一路走,一路顺着墙往民宅里扔东西。银锭子就直接扔,玉器就拿布包起来搁在门口。她散财童子做的十分愉快,一边往银子上刻字,一边想:“挨家挨户送钱,天底下还有我们这么好的魔教么?”
片刻散完了财,她抬眼四下打量,相中了街边的一块大白墙壁。
她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用手蘸着写道:“铜锣山上的土匪已被凤鸣派剿灭。所得钱财尽数散于黄沙镇百姓,今后各位可安居乐业,不必再担忧了。”
落款她写了个大大的凤字,跟那些财物上的字笔迹相同。这些百姓深受土匪的骚扰,天天盼着能有人能伸张正义。凤鸣派这次出手,实在如雪中送炭,定然让百姓们心中感激。
沈清和倒退两步看着自己留的言,觉得字写得尚可,就是用胭脂写的,又红又粉,未免失了气势。
她嗅了嗅指尖,还有点茉莉的香气。她拍去手上的红粉,头一次出马,把事情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对自己不能要求太苛刻。
沈清和想着从前的事,浮起一丝笑意。
不觉间,她来到了铜锣山下。黑马乌云放缓了步伐,慢慢踏着蹄,仿佛对这里也很熟悉。
自从土匪被剿了之后,官府就拔了山上的寨子,又在附近设立了哨卡,派官兵往来巡逻,保护经过的商旅。
这边的治安已经很好了,不时有行人经过,不必再担心有土匪打劫。
附近有人打柴经过,沈清和上前问道:“这位老丈,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爱穿蓝衣,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人从这里经过?”
她比划了个高度,老樵夫摇了摇头,走开了。
沈清和又问了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见过。萧则长得那么显眼,若是从这里经过,周围的人一定会对他有印象。
这么说来,他是没来过这里了。
沈清和有点不开心,自己心心念念地想着跟他初次见面的地方,一下山就往这边走。他却一点也不怀念,都没想到要来这边看一看。
她自言自语道:“没良心的……说走就真的走没影儿了。在附近闹几天脾气,等我把你哄回去就行了,还真消失?”
她把玩着乌云的鬃毛,道:“乌云,你说他会去什么地方?”
黑马咴地叫了一声。沈清和沉吟了片刻,道:“这里离青城不太远,你说他会不会去那边了?”
当初他们在铜锣山下见面之后,再次相逢就是在青城山中。
萧则以天下第一剑的传人自居,跟江湖上的名门正派的关系都不错。说不定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去找玄真观的老道士谈经论道去了。
春天走马观花,去哪里都有美景可赏。沈清和的心情渐渐安稳下来,也不着急。
她有一阵子没出来走动了,心道:“反正也没什么线索,先去青城看看再说。不管找不找得到,权当散心也不错。”
第4章 第四章
自从除掉铜锣山的土匪之后,凤鸣派的侠义之举就传开了。官府悬赏了这么久都没能除掉的恶人,被他们清除的一干二净,不但黄沙镇的百姓们对凤鸣派赞扬有加,就连官府也对他们另眼相看。
有不少人看到了那块留言的大白墙,对那一墙红字印象十分深刻。虽然官府派人洗去了墙上的字迹,百姓们还是给那位劫富济贫的大侠起了个外号,叫胭脂大侠。
不少人说凤鸣派出了个武功极高的侠女,此人嫉恶如仇,容貌又美,十分了不起。
沈清和得知之后,高兴了好几天。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江湖中又传来了凤鸣派纵容属下行凶的消息。
据说有人经过昆仑山附近,被几条大汉拦路打劫,行凶者还自称是凤鸣派的人,让他们记清楚了。
类似的案子在一个月之中,发生了三四次,显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们。护法徐成得知了,让人加紧在山下巡逻,想办法把冒充他们的人抓住。
沈清和十分不愉快,说:“这不是明摆着栽赃嫁祸么,那些人也信?”
徐成说:“百姓也是无辜,平白无故被打了一顿,钱货都被劫走了,总得找个人恨一恨罢。”
晨光熹微,两人待在翰墨堂里。徐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衫子,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朴素低调。
沈砚悼念亡妻,不喜欢身边的人穿的太明艳。沈清和便常穿白色的衣裙,在雪山上翩然来去,如同一片雪花生出了精魂,灵动而俏丽。
她见过了师父,又过来跟徐护法请安,没想到他大清早就为了这些事烦恼。
沈清和说:“是谁做的,查出来了么?”
徐成这段时间一直在查,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组织。
他说:“是鹰鹫派干的。头目就是你小师叔,还记得他吧。”
沈清和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当然记得,他背叛咱们凤鸣派的时候,我都八岁了。”
鹰鹫派的教主名叫刘远风,原本是沈砚的师弟。这人外表看着谦和,内里却藏着不小的野心。他总觉得自己的武学天赋比沈砚更强,这教主之位应该由他来坐才合适。
他羽翼未丰时,成日里师兄长师兄短的,对沈砚十分恭敬。后来沈砚因为爱妻去世,长日沉浸在痛苦之中,不理会外物。刘远风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勾结了一部分下属造反。
沈砚被他偷袭打成了重伤。幸亏护法徐成和独孤意及时赶到,平定了这一场叛乱。
刘远风在这场争斗中,被沈砚一剑刺瞎了左眼,十分愤怒,发誓跟凤鸣派势不两立。他仓皇逃出了昆仑山,在外流离数年,集结了一批乌合之众,建立了一个鹰鹫派。
沈清和道:“咱们的门派叫凤鸣派,他就创立一个鹰鹫派,故意要跟咱们作对似的。”
徐成说:“他一只眼睛被教主刺瞎了,自然恨咱们。不过教主这些年潜心修炼破魔心法,就算他卷土重来,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沈清和摇了摇头,觉得以父亲冷漠的性情,就算外头闹得沸反盈天,他恐怕也懒得理会。
鹰鹫派的人明目张胆地败坏凤鸣派的名声,他也不怎么管。沈清和觉得这样不行,打算去见父亲,问一问他的意思。
沈清和的母亲被葬在昆仑山中,旁边有一条玉带似的小溪。春天时冰河开冻,潺潺流淌。山林间落英缤纷,仿佛世外仙境。
沈砚就在妻子的坟墓边结庐而居。堂堂一派教主,抛却了山顶的华美屋舍,来这里住简单的竹屋。虽然清静,却也过分避世了。
沈清和来到竹屋外,手里挽着个食盒,扬声道:“父亲,女儿来看你了。”
沈砚穿着一身黑衣,宽袍缓带,颇有魏晋隐士之风。他的容貌俊雅,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年轻许多。
他走到门前,淡淡道:“我很好,没必要总来瞧我。”
沈清和跟着他进了屋,把食盒放在桌上,说:“女儿给你带了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沈砚拿起一个金丝饼,咬了一口,道:“不错。”
他的神色淡淡的,显然对于这些点心并不在意。不过总是女儿的一份孝心,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尝了一个。
沈清和见他的脸色发白,眉宇间绕着淡淡的青气,似乎身体出了问题。
她道:“爹,你气色不太好,最近怎么了?”
沈砚本来还想隐瞒,没想到这丫头的眼神敏锐,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叹了口气道:“我最近修炼破魔心法,不慎出了岔子,经脉受了伤。只能安静修养一段时间。”
沈清和很替父亲担心,想起外头的烦心事,又有些忧虑。
父亲受了内伤,这时候需要安静,不能让他操心。
徐护法他们一直尽心竭力地为凤鸣派做事,可也有撑不住的时候。父亲身为教主,总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扔给部下去处理。
沈砚看出女儿有心事,开口道:“最近外头怎么样了?”
他既然肯问,沈清和便说了。
“最近鹰鹫派的人一直冒充咱们的人到处行凶。徐叔叔他们派人去抓,却总是拿不到影儿。大家都为这件事烦心,女儿便想来问问父亲的意思。”
沈砚唔了一声,神色淡淡的,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
沈清和只好追问道:“爹,嗯……是什么意思?”
沈砚静了片刻,终于抬眼直视着她,道:“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就交给你来处理罢。”
沈清和一诧,她原本想让父亲拿主意,没想到他却轻易地把担子扔给了自己。
她生出了一阵无力感。沈砚的神色依旧淡淡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外头生着一片桃花林,风一吹,花瓣纷纷飘落。
母亲的墓碑就在花林下。沈清和印象中的母亲很美丽,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过了世。父亲对爱人用情至深,以至于她走了,他的魂儿也被她带走了。
江湖中人都说沈砚痴情。对他更了解一些的人却说,他如今就是个活死人,除了怀念亡妻之外,什么也不过问。
沈砚的眼里透着股淡漠,对什么都不在乎。沈清和有时候觉得,说不定父亲早就心如死灰,恨不能跟母亲一起走了。要是哪天凤鸣派被人灭了,恐怕他也无所谓。
沈砚淡淡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学着处理教里的事务,就让徐护法协助你吧。”
他解下一块令牌当做信物,放在沈清和手边。沈清和知道此事责任重大,不肯接,说:“爹,你别为难女儿,我做不到。”
沈砚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道:“怎么做不到。”
沈清和十分无助,说:“教里的人都是我的叔伯长辈。我区区一个小辈,哪里就能对他们发号施令呢。再说外头还有鹰鹫派的人虎视眈眈,女儿怕自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