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萧的随口编了个名号,长庚道长便记住了。沈清和摇了摇头,道:“什么白衣仙子,道长你别听他胡说。我姓沈,叫沈清和,是凤鸣派教主沈砚的女儿。”
刚才那些敌人在这里又打又杀,自称是凤鸣派的,给这些道士留下了恶劣的印象。如今她说自己才是凤鸣派的,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道:“那些人是鹰鹫派的,顶着我们的名头到处作恶,你们千万别中他们的计!”
道士们的眼中带着防备,刚才还对她有些感激,此时却都消失了。
沈清和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必然是觉得蛇鼠一窝,鹰鹫派原本脱胎于凤鸣派,这两边肯定相互勾结,一个好人也没有。
她虽然知道要改变凤鸣派在江湖中的印象没那么容易,可大老远赶来帮忙,还被人怀疑,心里实在很不好受。
她的目光落在萧则身上,刚才他占自己便宜,这事得说清楚了。
她道:“我跟这位萧公子不算认识,他说过的跟我相关的事,你们一个字也不要信。”
她一个邪派的小妖女,跟这位天台山的剑仙传人本来就不是一路。她说跟他并不相熟,反而让这些道士为萧则松了口气。毕竟凌波剑传人的前途光明,若是跟凤鸣派的人搅在一起,那就太可惜了。
萧则倒是没什么所谓,忽地笑了。
沈清和道:“你笑什么?”
萧则扬声道:“我跟这位姑娘的确素不相识。刚才情况紧急,在下只能用计激柳三娘。却带累了姑娘的清誉,十分抱歉。”
他一拱手,算是向她道歉,也是说给在场的众多道士听的。沈清和挽回了面子,心里舒服了一点。
萧则又道:“刚才那些人的确是鹰鹫派的人。那碧衣女子名叫柳三娘,高大汉子叫铁悍。鹰鹫派的人行为邪肆,与凤鸣派大不相同,各位还是莫要中了恶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沈清和没想到他居然肯为自己的门派说话,一时间有些诧异。
难怪这些人一提起凌波剑传人的身份,对他就如此敬重。这人不但剑法出众,对待江湖中各门派的态度也十分公允,并不像很多人一样武断。
长庚道长缓和道:“既然如此,贫道明白了。多谢这位凤鸣派的姑娘出手相助。”
这声道谢来的太不容易,沈清和暗自叹了口气,道:“道长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
其他人看着沈清和,眼神里还藏着防备,很不愿意领她的情。
萧则却被称赞围绕着,神色淡淡的,或许是听习惯了,不怎么在意。
沈清和的心中不免失落,也不想留在这里了,道:“此间事情已了,在下告辞了。”
她拱手一揖,转身出了道观。道士们不在乎她,却对萧则礼敬有加,把他当成大英雄看待,纷纷请他留宿一晚,至少也要吃了斋饭再走。
萧则客气道:“不了,在下还有别的事,改天再来拜访。”
他大步出了道观,往山下走去。
沈清和慢慢走在山道上,想起刚才的情形,心里还憋着气。
她踢起一块石头,喃喃道:“一帮势利眼……凌波剑的传人很了不起么,放个屁都是香的!”
萧则的声音传过来。
“挺文雅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
沈清和没想到他也出来了,皱起眉头,道:“那帮人争着拍你马屁,你怎么不留下多享受享受?”
萧则扬眉看着她,道:“你是嫉妒了么?”
出了一样的力,好处都让他捡走了,沈清和只落了个勉勉强强的道谢,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不愿意承认,傲然道:“我堂堂凤鸣派的大小姐,才不稀罕呢。”
萧则淡淡地说:“没关系,如果换成是我,心里肯定也不痛快。不过活着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付出不值得,那就不要去做。若是做了,就不必管别人说什么,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说出的话居然这么认真,好像把她当成朋友似的。
沈清和一时没回答,停下来看他,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萧则说:“看你心情不好,开导你一下喽。”
沈清和没打算领他的情,心里却忍不住想他说的话,觉得多少有些道理。
若是抱着让人感激的心情去付出,一旦对方不能回应,自己就会觉得亏了。还不如放平心态,只要做的事发自本心,又何必计较得失。
萧则微微一笑,道:“想明白了么,这是行侠仗义的头一道坎儿,想通了就迈过去了。”
豫让为酬知己,漆身吞炭,斩衣三跃。从古到今多少壮士,慷慨仗义不求回报,内心坦荡不吝生死,那才是真正的侠。
沈清和若有所感,忽然觉得刚才为一点小事就忿忿不平的自己,格局不免低了。
一点余晖消失在西边的天空,鸟雀掠过山林,飞向远方。
萧则道:“天要黑了,你去哪儿?”
这人虽然处处抢自己风头,却也并非有意为之,毕竟习惯耀眼的人,很难遮盖自己的锋芒。念在刚才他出言为凤鸣派澄清的份上,沈清和也不再抵触他了,道:“我去附近的镇子过一宿,明天回去。”
她看他道:“你呢?”
萧则道:“我去附近拜访长辈,明天一早就能到了。”
他师父的身份贵重,认识的前辈高人自然也很多。沈清和道:“那你不是要在外头过夜?”
萧则道:“没事,江湖儿女,风餐露宿,都习惯了。”
沈清和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刚帮完了长云观的人,又要去别处,你不累么?”
萧则心不在焉地说:“没事,习惯了嘛。”
沈清和注意到了他的口头禅,故意说:“那你的马不累么?”
萧则眼也没抬,道:“没事——”
沈清和道:“它也习惯了。”
萧则跟她对视了一眼,觉得这小姑娘有趣,笑道:“对,什么事都想开一点,习惯了就好了。”
他这么一笑,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十分潇洒。沈清和不好意思多看,垂下了眼,心里却一直想着他笑的模样。
两人一起往山下走去。到了山门前,沈清和见自己的黑马乌云跟一匹白马拴在牌坊上。两匹马低着头吃草,相处的居然甚是融洽。
萧则随手摸了乌云的鬃毛一把,说:“原来这是你的坐骑。”
沈清和嗯了一声,道:“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萧则道:“白雪。”
沈清和想起他管自己叫小白时的情形,忍不住道:“你起名字还真是省事。要是以后有了孩子,不知道要叫什么呢。”
萧则翻身上马,淡淡道:“现在就想孩子的事,太早了吧。”
沈清和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萧则一扬马鞭,道:“走了,有缘再会!”
第7章 第七章
回到昆仑山之后,安静了数日。这天清晨,沈清和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头。
她想起最近接连几次见到萧则,每次都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对他并不陌生,反而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但萧则是怎么想的?他每次出现在自己身边,总能及时为她解围,都是偶然么?
沈清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个清丽可爱的姑娘。她拿起桌上的梅花簪子,神思恍惚,想起了十年前。
昆仑山终年白雪皑皑,上元节时山下的灯会却是难得的盛会。夜市中到处都是人,热闹非凡,小师叔给沈清和买了一碗糖水,她只顾着贪吃,跟大人走散了。
“爹——师父——”
沈清和小绵羊似的喊了几声,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里。她找不到家人,看着茫茫人海,有种无助的感觉,红了眼眶要哭。
一枚干瘪的梧桐果从树上砸下来,落到沈清和的脚边。她抬起头,见一个少年从路边的梧桐树上探出头来,说:“喂,小姑娘,你家里人呢?”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眼尾微微下垂。寻常人生着这样一双眼睛,定然透出一股和善的气质。然而长在这少年的脸上,却显出一种天然的傲慢,又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沈清和抬头看着他,有点警惕,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
她壮着胆子反问道:“你……你家里人呢?”
那少年当时也只有十一二岁年纪,仿佛觉得她有趣,指了一下旁边的酒铺,道:“我师父在里头喝酒,我躲清静,上树待会儿。你这样哭唧唧的,让我怎么安心看焰火?”
沈清和觉得这人蛮不讲理,自己又不是愿意走丢的,他还来怨她。
那少年见她要哭了,搔了搔头,说:“你别哭啊,我逗逗你而已。你爹娘呢?”
沈清和的母亲那会儿已经不在了,被他这么一问,彻底受不了了,眼泪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
少年手足无措起来,从树上跳下来,说:“你怎么说哭就哭……哎呀,小姑娘真不好惹。算我服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他说着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朵绢花,说:“我给你买这个,你别哭了,成不成?”
沈清和擦了擦眼,摇头道:“我不要这个,要那个。”
她指着一支并蒂梅花簪子,是银的。老板说:“小哥,这个贵,要二两银子。”
少年道:“没事,家里姐妹用的钗环比这个贵多了,这丫头算好养活的。”
他掏了钱,把簪子往沈清和手里一塞,冲她做了个鬼脸,道:“拿好了,别哭了嗷。”
沈清和把簪子攥在手里,破涕为笑。少年道:“要我帮你戴上么?”
沈清和摇了摇头,自己摸索着戴在头上,道:“歪了么?”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绸缎袄子,脖子上戴着个毛茸茸的兔毛围脖。银色的簪子衬着她的皮肤,显得她越发玉雪可爱。
少年端详了片刻,露出了笑容,道:“不歪,正正好好的。”
她穿的这样精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少年也不知道她爹娘在什么地方,还是在原地等稳妥些。他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陪着沈清和等她的家人。
沈清和双手抱着膝,对他的防备没有一开始那么强了。焰火在远处炸开,两人望着夜空,心情有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沈清和记得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他的事,说他老家在洛阳,跟着师父到处云游,最近和师父来昆仑山访友。这边的天气可真冷,但是奶酪好吃,牛肉干和酥油茶的味道也不错……就是小姑娘一惹就哭,没意思。
那段记忆在她印象中很深刻,后来她好像睡着了,父亲总算找到了她。她恍惚听见大人跟那个少年道谢,还要出钱答谢他。
少年不肯收钱,推醒了沈清和,道:“你认识他们么?”
沈清和点了点头,道:“是我爹,还有师父、小师叔。”
少年这才放了心,道:“那就好,走吧。”
沈清和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望着他的身影。少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朝她摆了摆手,道:“别再跑丢了。”
沈清和低头看手中的簪子,印象中那少年的模样已经模糊了,但他给自己的感觉依稀还在。
那种冷淡,顽劣又莫名可靠的感觉,跟那个人有些相似。
萧则也曾经追问过自己这根簪子的来历,好像认得它。
沈清和的心微微一动,会是他么?
静了片刻,她摇了摇头。就算是他又怎么样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变了很多,不会跟当初一样了。
玄真观的道士们虽然不经打,记性还是不错的。
经过那一战,他们记住了她的名号——白衣仙子沈清和,小名沈小白。
沈清和无论是对白衣仙子这个平庸的外号,还是对沈小白这个名字,都很不满意。奈何萧则给她起的外号比她本来的名字好记多了,很快江湖中人就知道了凤鸣派有这样一号人物。连同之前那个传遍黄沙镇的胭脂大侠的称号,也被翻了出来。
萧则身为凌波剑的传人,一提到他,大家自然想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类的意境,让人心向往之。
然而一提起沈小白三个字,大家除了噗嗤一笑,便没有别的了。
沈清和当时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要生气。毕竟她初出茅庐,对江湖有很多向往,却没想刚开了个头,就被萧则用一个俗而又俗的外号打发了。
不过多年后想来,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何况他温声喊自己小白姑娘的时候,还是很让她心动的。
沈清和为了找他一路奔波,想着从前跟萧则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不觉得辛苦。隔天她到了玄真观,门前洒扫的道童认出了她,道:“沈教主,你怎么来了?”
沈清和道:“长庚道长在吗?”
道童道:“在,我帮你通报去!”
他扔下笤帚奔进去,片刻道:“沈教主请进吧,师父在里头呢。”
沈清和走进玄真观,长庚道长上前来迎接,微笑道:“沈教主是稀客,快请进来喝杯茶。”
沈清和随他走进斋房,道童捧了茶过来。与屋门相对,庭院中的铜炉散发着袅袅青烟,到处都生着苍松,一派祥和。长庚道长与她相对坐着,说:“上好的君山银针,沈教主请尝尝。”
沈清和一路颠簸劳顿,确实渴了。她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赞道:“好茶!”
长庚道长道:“沈教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沈清和笑了一下,说:“我夫君前阵子出门游历,最近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他跟道长您的关系不错,有没有来过玄真观?”
长庚道长道:“萧公子没来过。”
沈清和有些失望,不在这里,那他会去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