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的神色温和，道：“别这么说，是我拖累你了。不管怎么样你是女孩子……跟我订了婚，就算以后取消了，也是我拖累你的名声。”
这些天来他也想了很多，若是真的无法澄清，这样随波逐流的日子，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沈清和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他的心就会变得很柔软。自从认识了她，那些刀光剑影里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她的一颦一笑，就像屋檐下的风铃，轻盈而又美好，总是在不经意间拨动他的心弦。
萧则这样任性妄为，除了对不起师父，其他的倒也还好。反正他本来就游走于光与影之间，为正道除过不少恶人，也做过不少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事。
此时他们待在一起，就像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不只是萧则安慰她，沈清和也在帮他治疗心中的痛苦。
萧则把她的脑袋揽在自己的肩膀上，动作有点野蛮，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
沈清和这回没有抗拒，放任了自己去依靠他。两人看着远处的云海，彼此在静默中感到了慰藉。
静了良久，她开口道：“萧大哥……你该不会像我爹一样，忽然有一天就扔下我不管了吧？”
萧则笑了，觉得她在说傻话。他道：“我又不是他，为什么要像他一样？起码这半年里，我是不会走的。就算要走也会告诉你，不会突然就不理你了。”
他的神色认真，就如同一柄佩剑，强悍而又可靠。
沈清和跟他待在一起，心里便充满了安全感。那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就好像沐浴在月光里，感受着那种温柔和坚定，让她身上的伤痛都被治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周围一片淡淡的白光，依稀是清晨，桌子上还摆着他们没下完的棋。
“你在想什么呢，走神了么？”
沈清和抬起眼，见萧则坐在窗台上，回头看她。
他们方才在谈什么，沈清和有些恍惚，不记得了。这样跟他待在一起，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似曾相识，却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萧则道：“我说……人活着，最要紧的就是珍惜。就算是拥有的东西，若是不珍惜，早晚也会失去。”
他的容貌俊朗，眉间却藏着一点忧郁。
“很多东西，不是不管他，就会一直留在那里等着你的。”
她的心事被他触动了，道：“所以你就一走了之，让我着急？”
萧则轻轻一笑，从窗台边下来，走到了床前。他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只是想让你更珍惜我，我不喜欢被无视的感觉。”
他拨开她鬓边的发丝，动作轻柔，眼里透着一点难过。
他轻声道：“这几年来，我等你等的很辛苦，你知道么？”
沈清和攥住了他的手，道：“我知道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萧则的手却像飞雪一般从她的指缝间流失了。他的身影变得稀薄，声音也变得远了。
“那就来找我吧，我等着你。”
沈清和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卧房里，头顶是发黄的帐子，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
此时的清冷，更让她眷恋起梦里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刚成亲，两人成日里弹琴、下棋，无论去哪里都在一起，像一对神仙眷侣。后来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萧则的存在感，也如同梦中那样，渐渐变得淡薄，直到消失不见。
“是该珍惜……”
沈清和坐在一片黑暗中，越发想念他。
都说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自己梦到了他，此刻的他也会梦到自己么？
找了这么久，到现在也不知道萧则去了什么地方。
沈清和叹了口气，或许再坚持一下，就能找到他了吧。
在昆仑山中休息了数日，沈清和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她带着萧则到处看了看。虽然满目都是积雪，一想到沈清和就是在这儿长大的，萧则还是对这里充满了兴趣。他去看了她练剑的地方、读书的地方，还有住的宅子，期间也见了不少人。
凤鸣派的人听说了他的事，都觉得这年轻人不光武功高，而且很讲义气，都对他颇有好感。见过几次之后，便开始有人对他称兄道弟。
萧则一向机敏豁达，觉得跟这些人相处起来，不像跟正道之人相处那么拘束。一时间又想起了白道上的人对他喊打喊杀，生出了逆反的心思，索性纵着自己跟他们来往。
三才散人有意要巴结未来的姑爷，拿出了私藏多年的杜康，邀他去喝酒。
三才散人是三个结义的兄弟，都是四十来岁年纪。大哥生的像竹竿一般又高又瘦，二哥生的普普通通，还有一个又矮又胖，这几个人武功一般，平生唯好抬杠斗嘴。教中的其他人见到他们，总是躲得飞快，生怕被他们找机会挑身上的毛病。
萧则对他们的脾气一无所知，听说有美酒喝，便欣然答应了。
那三人没想到姑爷这么爽快，欢喜的不得了。萧则落了座，地散人便对他从头到脚一顿夸奖。
“早听闻萧公子武功高强，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萧则连忙道：“不敢当。在下早就听过三才散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他虽然是刚刚听说这三人的名号，场面话说出来却毫无破绽。三才散人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连剑仙的徒弟都听过自己，顿时觉得十分荣幸。
天散人的性格虽然冷冰冰的，却对他十分客气，道：“给萧兄弟斟酒。”
地散人连忙捧起酒坛，哗啦啦地给萧则倒了一碗。一股凛冽酒香扑面而来，萧则喝了一口，眼都亮了起来，赞道：“好酒！”
他从前在天台山时，偷偷喝过几坛师父窖藏的美酒。尝过了最好的，下山之后，喝什么酒都没有滋味。今日尝了这坛酒，顿时称赞这酒是绝品。
地散人欢喜道：“我就说萧兄弟是识货的，一喝就知道是好酒！不枉咱们把私藏拿出来跟他分享！”
人散人道：“喜欢就多喝些，来，再给萧兄弟满上。”
萧则连喝了两碗，眼看又要满上第三碗，连忙伸手拦住了。酒虽然不错，没事献殷勤，这几个人必然有所求。他道：“几位找我过来，有什么事么？”
那三人面面相觑，眼神递来递去，果然有话要说。
地散人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唉，二哥你说吧。”
人散人便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咱们之前妄议萧公子跟大小姐的事。徐护法知道了，罚我们去后山挑石头修台阶。”
萧则道：“喔？”
地散人道：“萧公子你是不知道，那石阶前任教主在时就只搭了一半。本来也没几个人去那边，荒着也无所谓。可如今徐护法却让我们三个月里把剩下的石阶修到山顶。我们兄弟三个每天一睁眼就得去挑石头，被扁担压得腰酸背疼，手都磨破了，这罪简直不是人受的！”
他说着摊开手，让萧则看他的手心，果然手上磨出了好几个大血泡。
另外两人也争先恐后地把手伸出来，让萧则看自己吃了多少苦头。萧则有点好笑，看出了这三个人是老顽童的性情，嘴上虽然说是小过错，实际上还不知道怎么胡说八道，气着了沈清和。那丫头的脸皮薄，徐护法帮她出气，也没什么不好。
他敷衍道：“这手伤的可真不轻，你们三位辛苦了。”
那三人听他同情自己，长吁短叹了一阵子。人散人道：“咱们兄弟反省了这阵子，也知道错了，还请萧公子在大小姐面前美言几句，让她跟徐护法说，饶了我们，成不成？”
另外两人一起点头，神情十分迫切。萧则喝了人家的酒，也不好太绝情，反正这半个月里他们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便道：“好，我帮你们劝劝她。”
三人一听，愁云惨淡的气氛一扫而空，眼都亮了起来。毕竟抬了半个月的石头，筋骨实在受不了了。
三个人把萧则当成了大恩人，争先恐后地给他敬酒。人散人又说：“后山这山道还好修，听说以前还在飘雪潭旧址时，门人犯了错，要去后山思过。一待一年，哪里也不能去，那才是真的折磨人。”
地散人道：“那不就是关禁闭，连下山都不准了，不是要活活把人憋死？”
人散人道：“所以叫你管好嘴，别胡说八道被关起来。听说那边晚上还闹鬼，一个个缺胳膊断腿儿的，怨气冲天，天天想找活人去垫背。你在那边过一宿，第二天被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怕不怕？”
他说着抬起手，学着僵尸的模样往前一扑，舌头长长地吐出来，既吓人，又有些滑稽。
地散人一把将他推开了，道：“哪有什么鬼……啊，你是说死在长恨崖的那五名高手？”
话说到这里，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触犯了什么禁忌。萧则觉察到了不对劲，道：“什么五名高手？”
人散人捂着嘴，眼珠转来转去，小声道：“不能说，说不得。”
地散人道：“对新姑爷也说不得？”
天散人道：“大小姐自己告诉他没关系。但咱们若是说了，怕是又要被罚去抬石头。”
萧则目光闪动，寻思了片刻，想起之前在幽冥会看过凤鸣派的密辛，依稀记得百余年前凤鸣派尚在飘雪潭旧址时，五名高手为了争夺一本心法秘籍，大打出手，最后无一人生还。
那本秘笈他记得叫重华融雪功，后来有人收集了散落在当场的残卷，整理成了破魔心法，也就是沈砚正在练的武功。因为内容残缺不全，修炼的进境缓慢，而且十分容易走火入魔。不过相应的，这部心法十分强大。江湖中黑白两道的人，也是因为畏惧这部心法，这些年来才不敢进犯凤鸣派。
对于大多数外人来说，只知道破魔心法，对于重华融雪功的事却不清楚了。
那三人不敢让他知道太多，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萧则看也问不出来了，便假装没听说过，垂下眼继续喝酒。
三才散人的酒着实不错，席上请他喝了一坛，又送了他个小泥坛。萧则大醉了一场，回去倒头就睡，次日过了午才醒。
他刚起身，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萧则披上外衣开了门，见沈清和在外面。
他揉了揉眼，道：“啊……你来了。”
他这样衣衫不整，面对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去，系上了衣裳，一边去打水来洗脸。
沈清和在他屋里坐下了，看萧则洗脸漱口，道：“怎么这么晚才起，嗯……好大的酒味，你喝酒了？”
萧则擦去了脸上的水，道：“有人送了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找我有事？”
沈清和看见了墙边放着的小酒坛，道：“谁送的……徐叔叔可不好这一口，师父也不喝……啊，我知道了。”
她露出了狡黠的目光，道：“是三才散人给你的，是不是？”
萧则笑了，道：“对。”
沈清和道：“那倒是奇怪了，那三个人整天就知道吵架斗嘴，为什么请你喝酒？”
萧则正想跟她说这事，便道：“你猜么。”
沈清和想了想，道：“是不是徐叔叔罚他们挑石头，他们想撂挑子了，来求你跟我说情。”
萧则道：“聪明。昨天他们跟我痛哭流涕的，手上磨了不少大水泡，鞋也穿坏了好几双。我看他们实在可怜，不如饶了他们罢。”
沈清和哼了一声，有点傲娇的模样，道：“活该，谁让他们胡说八道。”
萧则道：“他们说什么了？”
沈清和眯起了眼，小声道：“你明知故问。”
她因为出了气，十分得意。毕竟是从小一呼百诺的大小姐，一回到家里，她的脾气就显出来了，难怪三才散人这么怕她。
不过萧则看在眼里，觉得这丫头虽然刁蛮，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爱。
萧则轻轻一笑，故意要逗她，道：“他们说你跟我有婚约，我说要退，又退不成。那他们也没说错，干嘛要罚人家？”
沈清和说不过他，一时间涨红了脸，从桌上捡了颗花生丢他。萧则躲开了，沈清和又丢一颗，一边道：“那也用不着他们说。”
萧则接住了那颗花生，剥开壳吃了。他在沈清和对面坐下，看着她道：“吃人嘴短，我喝了他们的酒，欠他们个情。算是你帮我，放他们一马吧。”
被他这样静静地看着，沈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眼道：“我又不缺那几个人挑石头，他们笨手笨脚的还要坏事，算了。”
萧则便笑了，道：“多谢你了。”
她专程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聊天。萧则给她倒了杯水，道：“找我还有什么事？”
沈清和想起了正事，认真起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思，我爹还要闭关一段时间，我怕有人趁机找凤鸣派的麻烦。我想去幽冥会雇几个人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萧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然而想了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多雇几个人充门面也行，总比门庭冷落被人欺负的好。
他说：“你想雇什么样的？”
沈清和道：“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人。得挑武功高的，至少跟你差不多，还得是身份不那么正的那种。像你这样的名门子弟顾虑的事太多了，用起来麻烦。”
萧则嗯了一声，若是她决定了，自己熟门熟路的，就陪她一起去，还能帮她掌掌眼。
他这么寻思着，一缕头发被外衣压在领子下面，穿衣服的时候没照镜子，太随意了。
沈清和看着难受，朝他伸出了手。萧则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整个人都怔住了。
沈清和把他的头发抽出来，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他的脖颈，蹭的有点凉，又有些痒。萧则的心跳乱了半拍，耳根烫了起来。她却全然未觉，道：“你说怎么样？”
萧则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的无心之举撩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