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不饿。你要不要再加一盘菜?”他带着笑意问我。
此时此刻如果有一个无底洞,我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他分明是笑我饭量大!
我的脸烧的滚烫,迟钝地放下筷子。
“我也吃饱了,你确定不吃点,长夜漫漫,总会饿的。”
话说完,我环视了杯盘狼藉的桌面,好像也不剩什么东西了。我尴尬地闭上了嘴,把话咽了一半。
“你等等,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给你做些吃的。”我边跑边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包间。
甲板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我费尽辛苦终于找到了灶房管事的师傅,那个师傅不知道是哪里人,带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口音。
于是我连猜带蒙地回话,又挥着手比划意思,终于让师傅同意了,还赔上了我的石竹花簪子。不过也有别的收获,我和师傅对话那么久,硬是把方言听顺耳了,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语言天赋。
在花盈楼灶房里干了那么久,毛大哥别的菜我都不开窍,唯独把鱼香肉丝这道菜学的出类拔萃。
师傅提供了食材,背着手,脸上偷着笑:“小丫头,鱼香肉丝是道大菜,有些厨子炒一辈子也没弄明白,你能炒得好吗?”
“教我的师傅是巴蜀人,祖上留的一手秘方,炒出来绝对“巴适的很”。”我有些得意地引用了毛大哥的口头禅。
那师傅顿时两眼放光,凑了过来。我倒也不想遮掩,当着他的面把鱼香肉丝娴熟的炒完出锅。
“丫头,年纪轻轻炒的那么好,要不留下来,在我这儿搭把手?”师傅真诚地发出邀请。
我干笑了两声连连回绝,在灶房已经干了那么久了,实在不想再干灶房里任何一种活儿了。
端着热乎乎的菜,我穿过甲板,向包间走去。
刚开了门,就见许沛林慌慌张张收了什么东西,神色仓促。
我放下盘子,故意当作什么也没看到:“给你炒了一盘地道的鱼香肉丝,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没有资格追问他的秘密,况且如果他愿意与我分享,就不会如此遮掩了,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闻声着急摆出笑,走到桌前。
他安静地吃着饭,我安静地在一旁看。
好像之前刻意营造的融洽和谐都在一瞬间崩塌了,我与他有着隔阂,不仅仅是我的阴影,还有他隐瞒的秘密。
之前我没深究他说的“不能说出口的苦衷”,但那份隐瞒扎扎实实地在我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扯上什么联系,可笑的是我明明刚被他伤害过,转身却和他踏上了旅行。我宁愿自己能更自私一些,爱自己多一点,宁愿自己记仇,把伤害过我的人,一一报复回来。可是我会心软,会不舍,会痴心妄想,然后自欺欺人地答应去旅行。
许沛林停下了筷子,又是很完美的温柔的笑:“真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很好吃,谢谢大厨!”
我知道我这时不该失态,应该得体地作出回应。
可此刻我只能扬起苦笑:“吃饱了就行,那我先去洗漱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声,由着我从身边走过。
第10章 难忘的一夜—复燃
后夜下了小雨,雨丝微凉。
我裹着被子来回转动怎么也睡不好,于是干脆起身。
我翻身下床秉着一枚红烛,烛影摇曳,我照着路踮脚绕到屏风后。
许沛林正躺在他亲手铺好的地铺上,火光映照他的侧脸,眉头微蹙,呼吸浅浅。应该是睡深了吧,这说明他没有生我的气。
我蹲在一边,单手托着下巴,双眼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的眉峰稍稍出神。
话还得从我去洗漱时说起。当时我心里有些烦躁,便兀自走了。哪晓得他快我一步,生生将我拦了下来。
我靠着包间的门,手被他的手钳住了。我不喜欢如此强势的动作,用力甩开便想夺门而出。
“红香,你是生气了吗?”
他有些委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起初有些愤愤的心一下子就泄火了。
我回过头,小声喃喃:“没有啊,我只是急着去洗漱。”
他似乎是看出我嘴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直接从袖子里把那个小东西拿出来了。
一个精巧的小玩意躺在他手里,我定神瞧了瞧。花岗石的小罐子,诶,这不是他在温碧斋千挑万选才定下的胭脂吗?
我立即惊呼:“这个东西你还没送出去吗,不是要送给你的挚友?”
他没有抬头,而是把小罐子像盘核桃似的放在手里转了一圈,神色轻松的样子:“没送出去,并且以后也不能送给她了。”
我知道很多时候做人都需要看破不说破,他这一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落寞神情,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心里是有人了吧,并且那个人还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沉沉的,还是有些痛,明明打算放手了,却还是本能地心疼他。
他也受着我受过的苦,自己深爱的,可竭尽所能也无法得到。
“那就学会放下吧,什么都会过去的。”我轻声说。
他抬起头,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直视我的眼瞳:“那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呢?”
我的心一震,所以他这是知道我一直暗恋他了?而且意思是叫我放弃继续喜欢他。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一根刺,关于那一夜,关于我。如果我们要重新开始,你也要学会放下。”
气氛突然寂静,我垂下了眼,眼神黯淡。刻意掩盖的阴影和伤疤被无情揭开,心口闷闷的。
受伤后的我,成了失去了外壳的蜗牛,而这只蜗牛又恰恰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软肋,她强装笑脸,因为一旦笑脸崩塌,她就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
我复又快速抬起头,笑得一脸明媚:“今天本来挺开心的,为什么你要提起这个?”
“我想帮你。这几天你还是睡不好,还是经常做噩梦对吧。平时高兴的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你都是用沉默生生咽下委屈,没说出口。”他双眼猩红,声音也渐渐拔高。
每一句话都像重重的刀子落在我的身上,没有壳的蜗牛可以躲在阴影里,但一旦被人强硬拉到阳光下,她就会死。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的喘气声,我冷脸推开了他的手。
“凭什么随便插手我的事,你明明有心上人,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只会让我膈应,明天就返程吧。”
我正对上他的黑眸。他眨了眨眼,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你不是要去洗漱吗,快去吧。我去收拾床铺,还有药膏我给你放桌子上,记得要抹。”
他眼眶有些红红的,还是挤出笑,转身走了。
就好像,好像你用尽力气打了一拳,但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一种无力,我收敛了怒气,脑袋涨的发疼。
我默默地离开包间,又站在甲板上独自吹了一会儿风。此刻的海面只有波浪拍打的声音,无边无际的漆黑,没有半点白天的景色。
外面很冷,站了一会儿人就被冻的手脚发麻。我也慢慢从情绪中平复下来,我知道我的反应越激烈越能说明我内心的脆弱。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都不可能真正从那件事中走出来,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回避。
我的话说得很重,或多或少伤害到他了,我不该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在他身上。
我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当初一腔孤勇追随他的自己。一个错误的选择,带走了我所有的美好。我害怕活在懊悔中,于是选择恨,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这样懊悔才会减轻一些。
或许他说的没错,放下过去,才能原谅自己,才能活的不那么累。
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被风吹的冰冰凉凉的。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我站在包间门前犹豫着不敢进去。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是该道歉,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营造轻松的氛围。
正当我下定决心打开门时,他竟然就站在门口。
差点就要与他撞了个满怀,我揉了揉吃痛的脑袋。抬起头,却撞到了他的下巴,两人同时发出痛呼。
他单手捂住下颚,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我从没有意识到他这么高大。
他俯下身,低头看我,我们的视角终于变成了平视。怪不得我之前从没有觉得他有多高,原来他总俯身和我讲话。
无声的压迫感逼近,我不由得后退一步,虽然他的神情还是温柔又有些随性的,可是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慢慢逼近,就在鼻尖快要碰在一起时,他突然偏过头,直起身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去洗漱了,你先睡吧。”
我捂紧胸口,跳的太快了,我的耳朵几乎能听见脉搏的跳动声。
在靠近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脚也像在地上生根似的迈不动了。鼻尖痒痒的,我后知后觉擦了擦。却摸到了奶渍,再往下一摸,嘴角边上也是一圈奶。
我一下子想起来,刚刚灶房师傅看我大晚上没睡,送了我一碗奶,说是今天下午刚从港口运来的可新鲜,喝了牛奶晚上睡的香。
我当时心里装着事,愣愣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怪不得许沛林刚才这么反常,原来是我脸上有东西。我有些脸红,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糗。
我匆匆跑到铜镜前,镜子里的我活像只大花猫,软软的腮帮,红嘟嘟的小嘴,尤其是嘴边一圈白色的牛奶,更增添了几分有趣,我掏出手帕,立刻细细擦干净。
偏头一看,许沛林已经把膏药齐齐地摆在桌上了。我坐在床上涂好了药,便安分地躺好在床上。
他这么一看,好像是没生气吧,还知道取笑我。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想的有几分道理,就在心里催促自己是该睡觉了。
闭着眼,耳朵好像更灵敏了。我听见了极轻的声响,他回来了吧。我掀开眼缝,瞄着屏风后他的身影,直到看见他躺下去后才安心地闭上眼。
本来应该好好睡觉的,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头想着那件事,觉得应该和他解释。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我拿着红烛来回照上一圈后,确定他睡得很好,终于放心。
“睡吧睡吧,我也去睡了,晚安。”我压着声轻轻说。
我举起红烛正要站起来。
“光这么晃眼,把我晃醒了又要我赶紧睡?”极富有磁性的男声慵懒地说道。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要摔个屁股墩。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弱弱地开口,有些心虚。
“从你拿蜡烛照我的脸时就醒了。说吧,找我是什么事?”他挑着一对桃花眼直直地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没什么事哈哈哈,我可能是刚刚在梦游,你继续睡,打扰了。”
转过身,我几乎用跑的速度逃离现场。哪知道后衣领被他牢牢扯住了,他像提鸡崽似的把我提溜着转了过来。
我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笑嘻嘻地看他,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他捏住我的脸颊,轻轻拉了拉。
“算了,你回去睡吧。”他放下我的衣领。
我瘪瘪小嘴,呼哧呼哧爬回床上。
盖上被子,这回安心多了,应该能够睡得香甜。
“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我不要听《聊斋》,大半夜的。”我立刻表示反抗。
“不是《聊斋》。是一个男孩的故事。我姑且给这个男孩取作小昕。”
“小昕不好听,叫小香。”
“好好好,叫小香。小香出生在世代从商的家族,家里富裕,但因为祖辈商人的身份,家族得不到尊重,在县里抬不起头。于是祖父母从小香一出生时,就盼着小香能走上仕途,为家族争光。小香从五岁时就能写诗作赋,文采斐然。他把自己整天关在书房里,把四书五经学的滚瓜烂熟。终于有一天他满怀希望地进京赶考,他知道他不仅仅背负着自己的未来,更承担着家族的希望。那年是春天,小香在礼部大堂看杏榜。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看到第一个,来回找得眼睛发酸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小香落榜了,他为了这次的考试准备了十几年,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不敢回家乡,面对家族和年迈的祖父母。他决心在京城赤手空拳闯出一片天下,他相信凭自己的实力,这次的落榜绝对只是偶然。那一年他遇到了恩师,一位赏识他才华的官员。于是为了生计,他来到那位官员府中作幕僚。”
“你就是小香,对吗?”
他的话里已经染上了一份哀伤。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那后来呢,小香有再次去考试证明自己吗?”
“红香,你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他声色暗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相信你的能力,总有一天你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站到你该得到的位置”我哑着嗓子,心中翻涌着一如既往的爱意,已经无法被理智遏制。
我知道纵使我不愿承认,可我至始至终都一直爱着他,爱从来没有因为恨淡过一分。所以我才会这么矛盾,这么痛苦,逼着自己去恨他,这样仿佛才合理些。
“你要陪着我,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我了吗?”他的情绪收敛,竟开始调侃起我来。
我抽了抽鼻子,从情绪中缓过来。
“呸,我可没答应。陪你有无数种方式,做朋友啊,做敌人啊,都是陪。”
“哈哈哈哈你歪理最多。”他轻笑道。
“那,那你喜欢的……挚友呢?”我犹豫着开口。
空气凝固了似的,没有了半点声音。
终于他慢慢开口:“只是单纯的挚友罢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听到这句话,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和那次在温碧斋时一样,我对他说的话总是莫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