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你知道吗?我虽跟你现在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可半点儿也不像啊。”
这个五子也知道,宫蟾体魄健壮,颇类神燮,而神燚身体孱弱,二人根本不像是一母所生。她也觉得好奇,难道尚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就知道争夺食物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不像,我们的命运也大不相同。”
宫蟾深深吸了口气,五子不想插嘴,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十六岁以前,我一直待在长姐身边,深受长辈宠爱,可谓十分得意。而你的母亲生下来第三天就被扔出了门外,家里的人都认为养不活,只有什桐神庙的女巫将她抱了回去,精心照料之下竟也养活了。为着这个缘故,我们一直疏远的很,十六年间相见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没有人想过要把母亲大人接回去吗?”
神燚幼年的遭遇让五子产生了共鸣,她忍不住发问。
“似乎从未有人提过。”
宫蟾的语气里有一丝抱歉的味道,她道:“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五子不知道宫蟾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人生真的是不可思议,谁能料到那个最不会受待见的孩子最终会成为翕教的第十七代神尊,而一向春风得意的宫蟾竟会沦落到远走他乡的境地?造化弄人,真的是令人唏嘘。
“十六岁,还有些不谙世事,却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变故。知道的人,希望我永远不要开口。不知道的人,总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惊天的大秘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长长的感叹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五子知道宫蟾有难言之隐,现在是个好机会,不问的话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开口了,便鼓起勇气试探着问:“我也是那些不知道的人,小姨可否告诉我一些他人不知道的事?”
“真是贪心呐。”
宫蟾笑了,换了个睡姿,平躺着,眼睛望着蚊帐顶端,像是考虑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说出来都是家丑啊。”
五子大惊,立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说,不说,家丑不可外扬。”
从五子这个角度,大概可以看到宫蟾的苦笑,她知道不可勉强,只好转移了话题。
“那把我叫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秘宫跟云还山庄又是什么关系?”
“问题可真多。”
宫蟾并没有生气,她道:“把你叫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学坏,顺便认个亲,就这么简单。”
这种话不过是用来骗小孩子的,五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倒想听听宫蟾是如何自圆其说的。
“至于秘宫跟云还山庄,这么说吧,秘宫是我的孩子,云还山庄是秘宫养大的怪物。”
今晚的宫蟾十分感性,不住叹息,却还是守着那点秘密不肯说出来,令五子觉得十分不满,也因此忽略了宫蟾话里面的一些意思。
“五子啊,觉得朴正这个人如何?”
宫蟾转换的话题让五子仿佛听到了“五子,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了”这些话,她想了想才忐忑地回过神来。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五子的话里有几分孩子般的恼意,宫蟾听了十分开心。
“女人在一起讨论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宫蟾的话噎到了五子,令她无话可说。
“他不是一个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宫蟾的语气冷了下来,“八年前他流落街头,正好是十六岁,让我有同病相怜之感,故而收留了他。可是他的今日,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原来朴正也有凄惨的过去,五子忽然能够理解朴正的行为了。经历变故后对人间的失望,才会培育出那样的人。
“五子,小姨不希望你跟她走的太近。”
宫蟾语重心长的话打在五子的心头,激起了莫名的涟漪。五子抿嘴,她不认为自己能与朴正走多近。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人。”
敷衍也好,认真也罢,五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内心并无波动。
“那是最好不过了。”
宫蟾语气欣慰,淡淡地笑了。
“小姨,你说伴读是什么?”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五子眼前浮现了杜若和紫贝的脸庞,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往好处说,像康老夫人作为神煊大人的伴读,一个人的身份,一家的荣耀,几代人的荣华富贵。往坏处说,便如安如荫、蓝维等,跟了一个没有前途的神女,最后身首异处,家族蒙羞。”
宫蟾的话在五子心头狠狠地戳了一下,她也是个没有前途的人啊。上头的长姐有神女之位、康老夫人的宠爱,下头的妹妹才是母亲亲生的,不被允许加入权力的斗争,受尽了父母的呵护。只有夹在中间的五子,既无继承人的荣耀,又无亲生女儿的血浓于水,成日带着两个伴读在山间水边疯玩,又能给身边的伴读带来什么?
“五子是觉得自己不争气吗?”
宫蟾看透了五子的心思,道:“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往往已经失去。最想要的东西,却从未得到。你还太年轻,再过几年一切都会不一样,不必伤感。”
往事涌上心头,五子的眼角湿润了,幸好是在黑暗中,不容易被人瞧出来。
“身为澹台家的姑娘,又如此靠近那个位置,身不由己是常有的事情。要记着,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是一个人。所有年少轻狂的事,都要学会慢慢收敛,不要等到日后再感叹往事不堪回首。”
宫蟾是在劝诫五子,她自己深有感触。这样的话平时说出来像是说教,此时效果更好。
有太多的人想要五子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太多的人说了太多类似的话后,就生出了许多情绪,不甘、反感、嫉妒、怨恨,越积越多,总有一天会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
“我亲生父母的死因,你们都不知道吗?”
五子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这是她被那封信牵着鼻子走的原因。最想要知道的答案,隐瞒了许久的秘密,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一切汇集到一起,还想用以前的办法把她打发了?
“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些事情吗?难不成就是刚才那些话?”
宫蟾感受到了五子的怨愤,她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有些话不说清楚你也睡不着。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亲生父母的确是死于非命,但凶手不是现在的神尊。”
“那是谁?”
五子立刻来了精神,她既紧张又兴奋,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不知道宫蟾还能透露多少。
“我不能告诉你。”
宫蟾一口气回绝了,却也证实了她的确知道凶手是谁,这不能不让五子感到兴奋和失望。
“为什么?”
“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中间牵涉了太多人,他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我不能让你把小命丢掉。”
“他们之前就想要我的命了,现在伤口还疼着呢。小姨难道不知道吗?”
气氛在那一瞬间僵住了,五子的愤怒之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宫蟾无奈的叹息还是那样的清晰。
“如果就那样把小命丢掉,我也没有见你的必要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五子想要缓和气氛的时候,宫蟾开口了,她这句话让五子哑口无言。
在这个血雨腥风的江湖,弱者是没有必要活下去的,更没有必要知道太多。即便是像五子这样的身份,在那些所谓的亲人眼中,也不会区别对待。
“小姨知道这样会伤了你的心,小姨也是没办法了。”
这夜的长谈到此结束,从此以后宫蟾再也没有跟五子这样亲密的交谈过。它深埋在两个人的记忆中,永远难以忘记。
五子闭上眼,半梦半醒之时,她听到了一个幻觉般的声音。
“我为你的生母报了仇,却害的你连父亲也没有了。”
她听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叹息,可她始终没有睁开眼,这话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五子保持着躺下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从睡着一直到了天亮。
宫蟾没能把五子查清楚,她不知道五子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她也没有要抱五子的意思,尽管五子小时候常被她抱在怀里哄着。
时间可以冲淡许多东西,也可以让一些东西浓的化不开。
第18章 生死之际
放虎归山和东山再起是两件可以连在一起的事情,放走了依兰虽算不上放虎,麻烦依旧来了。
在一个下了雪的夜晚,上百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秘宫,四处点火,喊杀声将五子从梦中惊醒。她在慌乱中披起衣服,摸到了一张弓,抓起几支箭便冲了出去。
“五子,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看看。”
紫贝提着佩剑,留下一句话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杜若走到五子身边,道:“看样子是有人袭击秘宫,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的性命都是最要紧的,不要跟他们拼命。”
五子怒道:“什么话?你是要我苟且偷生吗?”
杜若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大家都懂。秘宫不是久留之地,这你也是知道的。”
五子有时候很不喜欢杜若那种态度,她也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夜晚的秘宫格外的冷,雪花飘落在院子里,很快积了厚厚的一层,浸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有些受不住了。
“到里面去吧,外面冷。”
五子和杜若一起回了温暖的屋子里,熄灭了刚燃上的蜡烛,倚在窗前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黑衣人越过墙头,轻轻落在了院子里的雪地上,手上的刀闪着寒光。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黑衣人咽喉,他来不及呼号便倒在了雪地里,手上掉落的刀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五子出手了,她还是觉得弓箭用起来更顺手,所以特意在房间里备下了它们,为的是防范不测,同时也能安些心。这时候弓箭派上了用场,却不是她本来希望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黑衣人□□而入,五子拉弓上箭,将他们射杀。接下来的时间里,五子凭着一张弓、一把箭射杀了多个黑衣人,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他们的尸体,而五子手上已经没有了箭。
有一个黑衣人□□而入,见到满地的尸体后脸色大变,又听见拉弓的声音,慌乱无措。五子便趁着此时冲了出去,一剑刺入黑衣人的咽喉,迅速结束了战斗。
“五子,小心!”
杜若在屋子里大喊一声,五子吃了一惊,侧身避过身后来的一剑,随即与来犯之敌交上了手。
对方只有一个人,武功很高,出手很辣,招式转换神鬼莫测。五子与他对了十招后,便只剩被动挨打之力,而无还击之力。对方像是拿她练手,明明有机会取五子的性命却又故意放过,只是让五子疲于奔命。
“嘶”的一声,黑衣人的刀划开了五子背上的衣服,没有伤到肌肤,那透进来的凉意让五子感到莫大的羞辱。她盛怒之下将一身的内力灌注于长剑之上,向黑衣人攻去,谁知竟被对方轻松化解,险些连长剑都脱手而去。
五子没有停下来喘气的机会,她全身都以经处在黑衣人手中那把刀的控制之下,只能不断地消耗自己的气力。雪花落在他们身上,黑衣人那边的雪沾身即化,五子的发际却已经被雪黏住,二人武功高下一看便知。
屋子里突然传来拉弓的声音,黑衣人警惕地防备暗箭,却是什么也没有。五子知道这是杜若在帮她,便趁此机会挺剑直攻黑衣人面门,又被对方惊险躲过。她自知大势已去,便把心一横,回身刺向黑衣人的胸口。
这是冒险之举,黑衣人躲过袭击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侥幸成功,五子也要付出惨痛代价。她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又在剑梢无限靠近对方的时候突然收了回去,一时站立不住,连连退后又为地上的尸体所绊倒,重重跌在了雪地上。
五子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明明就要得手了,心里却莫名的恐惧,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去冒这个险,不要用这一剑去搏命。那时候她已经感到了一个巨大的威胁,似乎这一剑下去有去无回。恐惧与犹豫同时窜上了五子心头,最终促使她放弃了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