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照她自己的本意来说,她还没从陆堂一声不吭就让陆老婆子退了亲的难过里走出来。
但陆磊今天的一番话,又隐隐的打动了素云的心,还有阿爹,以前陆堂来的时候,卫老爹从不会这般高兴的。
素云的生辰大,就在正月初一,已经十六岁,往十七岁的上头过了。
对比街坊邻居的十二三岁就定亲的小姑娘,十五十六岁就定亲成亲,仿佛已经成了惯例,如果不出意外,她现在应该已经是陆堂的巨人娘子了。
退亲的事情素云自己倒也罢了,主要是不想让卫老爹和卫娘子难堪,每次有客人买饼的时候,都要调调笑两句,别的不说,每当这个时候卫老爹的腰杆都好像比以往弯了一些。
卫老爹因为没有儿子,被卫老婆子逼的在老家过不下去,才拼命的在码头干了几年,租下了这个麻雀大的铺子干起了生意。
现在又为了素云的事情,又弯了下腰,他什么都不说,就够素云难受的了。
她低头在鸳鸯的眼睛旁下了一针,又将丝线轻轻的提起。
半晌才轻轻的说,“阿娘,你和阿爹都喜欢陆磊吗?”
“阿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你阿爹说了,陆磊是个好孩子。就是年龄上大了一些!”
“年龄大呢,他有大的好处,他年纪大,见过的世面也多,一些小事上,他不容易跟你闹,你看隔壁的蔡叔跟你蔡婶子,那是三天一吵,两天一闹哇,整整弄的一个家宅不宁。”
“你小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是很喜欢跟石头后面的,一口一个的石头哥哥,石头从小就很照顾你,石头跟堂哥儿那样子是不一样的,他从小就懂事,也知道体贴他阿娘。”
“其实阿娘觉得,你跟陆堂退亲也是一件好事,陆堂那个性子,清冷又高傲,琐事他是不会动手,若是有钱有势,能请个婆子帮忙,还好,不然一些家里的琐事大小事都要你一个人撑着。那要是很累的,你看看你蔡婶子,她就是个例子啊。”
卫娘子说着说着,仿佛看到素云如果没有退亲,过的就是那蔡娘子的苦日子,伺候婆婆姑子,还要伺候一个太婆婆,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阿娘,我晓得了。”
素云本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子,今天这番作态,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昨天的噩梦,再加上今天又睡过头,被陆磊撞到的缘故。
也是内心也是想着做一份姿态给陆磊看,想探寻一下陆磊的态度,这样看陆磊的态度倒是还算过关了。
“阿娘,你放心!我以后会跟石头哥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好好的孝敬你和阿爹的。”
苏云此刻一番话,更是让卫娘子哭的泣不成声!
房里一只描金边的白瓷瓶,插着三两只黄灿灿的金桂花,袅袅的散发着暖香。
时光静好,苏云好容易将卫娘子劝好,娘俩又开始盘点陆磊送的首饰来。
这是一个中气之足,又足够高亢的的声音,从门面那边传过来。嘹亮的很。
“卫老二,卫老二你个不孝子,你给我出来!把老娘丢在那乡下,你带着这不要脸的是大贱人小贱人,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卫娘子一听这声音,身子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娘俩赶紧的把一些金银首饰快速的收进箱子里,急匆匆的就往床底下塞。
梳妆台上有平日里戴的珠花,耳铛镀银的簪子,又包了一包,顾不得其他,又往全部往床底下一丢,将床单扯平稳了。
只是陆家送来扎着各色花结的箱笼,一时之间没地方藏了。
一个老婆子迈着小脚,拄着拐杖,就往门上一敲,发出咚咚的声音。
消瘦的脸上,眼窝凹陷,一双薄唇,趁着凌厉的眼神,卫老娘打着寒颤,颤颤巍巍的道。
“娘,你怎么来啦?你咋没托个信儿,让老二去接你。”
为娘子陪着笑,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穿着半旧发白衣衫的老妇人,那老妇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一个妙龄的少女,容貌也极为出色,一双眼睛咕噜噜的东看西看,看到那扎着花结的箱笼,顿时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你个贱妇,少跟我叫你啊!我可不是你娘!为老二呢,让他出来。”
刚刚卫老爹和陆磊还在院子里,这会后门敞开着,或许有事情出去了,卫娘子怕女儿受委屈,“素云,还不快给你祖母去灶房沏茶去。”
那婆子极为凶悍丝毫不客气,拉过来一个圆凳,坐下,用拐杖指着卫娘子,斥道:“瞧瞧你们办的好事,他陆堂说退亲就退亲了,这事咋不给我说,我不同意,这个泥腿子的亲事,我不同意。”
“你个眼皮子浅的贱人,把这些箱笼给我退回去,赶紧托人把素云这妮子给我送到上京城去,她生是陆堂的人,死是陆堂的鬼,做妻做妾都得给我留在陆举人家。”
这彪悍的婆子却是卫老爹的亲娘。卫老爹排行老二,同辈人称卫老二,是家里最不得宠的一个。
俗话说亲老大娇老幺,中间夹着一个受气包,这卫老二就是这个受气包。
卫老婆子年轻时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尤其是现在上了些年纪,更是变本加厉了。
卫老婆子不喜欢卫老二,这是村里头公认的,卫老二从记事起就跟着他老祖母捡柴,吃剩饭,再大点,老祖母没有了之后,就被卫老婆子三两银子卖给了杨家饼铺做童工。
他被亲娘卖给了杨家十年,也不哭不闹的,捡着力所能及的活,很快就得了杨老板的心。
第十四章 卫母受伤
卫老二自小孝顺又懂事,奈何卫老婆子就是不喜欢他,卫老二也曾哭着问老祖母,为什么阿娘喜欢大哥和小弟,就是不喜欢他呢。
老祖母昏黄的老眼里流着泪,“你爹是个混账,都怪他,你阿娘也是个命苦的。”
卫老二有个小名,叫卫打,就是因为他娘怀着他只有八个月的时候,他爹喝多了,将卫老婆子打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等到邻居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卫老二浑身青紫的生在了门槛边。
七活八不活,人人都觉得这卫老二算是没命了,哪里晓得老祖母过来,给他找件破衣裳,喂了两口米汤,卫老二才活了下来。
卫老婆子看他哪都不顺,根本不管他,卫老二的爹也是心虚,也忽略了老二。
等到卫老二从杨家饼铺干了十年,回到家的时候,竟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杨老板给的几两碎银子,也被卫老婆子搜刮一空,赶出了家门。
卫老二没法子,只得去了松山县的码头扛麻包为生,就是那时候,结识了陆磊他爹,陆大郎。
两个十七八岁的同病相怜的人,自此以后成了患难之交的好朋友。
后来陆大郎认识了梅子箐,被陆老婆子赶回了乡下,生了陆磊,两人才断了联系几年,。
后来陆老爹在这卫娘子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女娃子,回到了松山镇,租了一个巷尾的一个小房子,做起了卖饼的生意,日子才渐渐的好过了起来。
卫老婆子以为死在外面的二儿子,突然有出息了,在松山镇卖起了炊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三番五次的寻上门来,打砸一通,光是那蒸笼都打砸了好几次。
直到邻居看不下去,报了官,镇上的衙门进出了三回,才渐渐的收敛了起来,但秋风还是照样打,卫老二夫妻存不了几个钱,就会被搜刮一空,蒸出来的炊饼也都打包扛回去。
如此几番,卫老二想死的心都有了,看着粉嘟嘟的素云,还是隐忍了下来。
后来陆老大的儿子到了年龄去寻媳妇,接连几年都说不上,有人悄悄的给卫老大娘子道:“你婆母那般的做派,一般人家可不敢与你们说亲的。”
卫老婆子才停止了这种行为,才给卫老二夫妻两个过了几年轻松的日子。
再后来知道素云和陆家的堂哥儿定了亲,才给了卫老二几分好脸色。
这不,一听说素云被陆堂退亲了,又说了一个码头扛大包的二流子,卫老婆子叫了一辆驴车,拄着拐杖,又上门了。
“我一个乡下的婆子可喝不起你们这金贵的茶,快点照我说的,叫媒婆来,把礼退了,赶紧的托人将素云送去上京城,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得给我死在陆家。”
卫娘子气的浑身直颤抖,但是她怕卫老婆子不是一日两日了,看见那被摩挲的光溜溜的枣木疙瘩拐杖就浑身发抖。
话也说不出来一句。
卫老婆子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起来就是一拐杖砸在了卫娘子的身上。
别看卫老婆子年纪大了,走路还要人扶,打起人来却是狠厉的。
卫娘子被这枣木疙瘩打在肩膀上,顿时半个肩膀都失去了知觉。
素云正端了托盘过来,见状也不顾的茶了,急忙将托盘一丢,就去扶卫娘子,“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唤醒了卫娘子。
“我没事,你快去找陆磊去。”
卫娘子知道卫老婆子的脾气,不闹够,不达到目的是不肯罢休的,赶紧叫女儿躲出去这是非之地。
那边卫兰儿却尖叫出声,原来素云丢出去的托盘上两杯热茶,正好泼在了卫兰儿的身上,现在八月份穿的还不厚,可生生的烫的不轻。
卫老婆子极为喜爱卫兰儿,就想着能让卫素云去陆堂那儿给卫兰儿牵线搭桥,也能找个好人家,素云这般将茶泼到了卫兰儿的身上,那可得了。
“你个贱人生的小贱人,敢拿滚水泼你妹妹,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卫老婆子骂人不带喘气的,手上的拐杖又往素云身上砸去。
素云怕她砸到了卫娘子,卫娘子就挣扎着想起身护着女儿,情况危急之下,就听得门口一声厉喝:“住手!”
一个旋风般的清瘦青年,夺过那枣木的拐杖,一把丢在地上,卫老婆子随着那惯性也跌倒在了地上。
这卫老婆子有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亏了,顿时倒地不起,撒泼打滚起来,边破口大骂:“卫老蔫你个老不死的,你作下的孽种投生在老娘的肠子里,卫老二个贱种从老娘肠子里爬出来就不认人了啊。”
“你在天上也睁开眼看看,若有那报应,都得尽落在卫老二身上啊......”
卫兰儿看到那月白交领长衫的青年,上前将素云扶起来,素云大大的杏眼里含着两包泪:“阿娘晕过去了,是她砸的。”
陆磊也顾不得避嫌了,和素云两个将卫娘子架起来,放平到了素云的小床上,怕素云在屋里呆着会吃亏,对方是个破皮的老婆子,他又不能动手打人。
“莫怕,你去临街的张家铺子里,请了那老大夫来,这里有我呢,莫怕。”
卫兰儿看着清俊的青年将素云揽在怀里,轻抚着素云的乌发,言语间尽显温柔。
顿时红了眼眶子,凭什么稍微优秀点的男子都要围着素云转,她眼珠子一转,忙去扶在地上叫骂的卫老婆子。
“祖母,小心这地砖凉,您赶紧起来,二伯母和姐姐惹您生气,等下二伯回来,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卫兰儿边说边娇羞的偷瞄了陆磊几眼。
陆老婆子,有很多年没有使出这般的招数了,素云屋里铺了青砖,还是挺凉的,一大把年纪躺在这地上,自然不会舒服,现在卫兰儿给她了这个台阶下,她也就趁机起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休。
陆磊听着这卫兰儿的话,眼神一凛,这小小年纪,好毒的心思,不过短短几句话,不仅讨好了陆老婆子,贬低了素云和卫婶子,还一块带累了卫老爹。
第十五章 卫老爹昏迷了
卫老爹得了个好女婿,陆石头看他下午一般很清闲,就介绍了码头一个饭馆子,供应蒸饼。
卫老爹等不及晚点了,就拉起独轮车,带上了半筐子蒸饼就要去拿饭馆里问问,他想多赚些钱,也好给素云多备些嫁妆。
卫老爹人实在,蒸饼也实在,个头比饭馆的饼大了一圈,还便宜了一文。
这饭馆开在码头,也常年的烧了便宜的饭菜在码头摆摊,码头都是壮劳力,那出了力的汉子,每顿几个蒸饼的不再滑下,销路绝对是不差的。
掌柜的当下拿着算盘拨了一通,觉得比自己做费时费力不说,还不够雇人的钱,还有费柴,费工的,当下二话不说,就让明日先送三百个,如果不够,就再加数量。
卫老爹觉得了新订单,心里高兴,没想到他刚刚打了二两酒,又让熟食店里给包了一包花生米,转身就看到隔壁蔡娘子的儿子,蔡豆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看到他,就弯下腰,喘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咋啦,豆子,你爹娘又打架了,赶紧的上车,卫叔这就去说说你爹。”
卫老爹一看这孩子急的,以为隔壁的两口子又干架了。
哪知他还没碰到豆子,蔡豆子就疯狂的摇着头,道“素云姐的祖母来了!”
卫老爹的手僵住了,一包花生米没有拿稳,稀稀拉拉的全部撒在了地上。
“豆子,你说啥?”
“卫叔,你快点,素云姐的祖母,要把素云姐送去给堂哥儿家做奴做婢去呢,我卫婶都被打的不能动了。”
卫老爹一听,哆嗦了一下,二两酒也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个彻底。
他连车都顾不上拉,转身就往前跑去。
刚跑了两步,踩中了地上的花生米,咕噜咕噜的一头栽倒在青石板上,不省人事了。
素云觉得西林寺的老方丈说的不对,如果她是那种福运的女子,如何能将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拎着擀面杖,一顿乱挥,将那作妖的卫老婆子和那阴阳怪气的卫兰儿赶出了饼铺。
“滚,给我滚!”
素云气的浑身直哆嗦,一张脸气的煞白煞白的。
卫老婆子在乡间野横惯了,早练就了一身滚刀肉,哪里会怕她这样的小姑娘,一蹦三尺高,用手点着素云的方向就骂,“贱蹄子,看看你这副贱样,还没成亲,就往家里招野男人,也亏得堂哥儿能忍,才将你退了,以我看,退亲倒是退的好,就你样儿的,也只能去配那码头抗大包的了!”
“就你这个样儿,还想嫁去人家当官的后院去,你想得美,就算跟着堂哥儿做妾,人家也是不要的吧,也就卫老二那个憨批,把你两个贱人当成宝,照我的意思,他把你俩带回来的我就该找个窑子将你俩这大小贱人卖了去,省的吃我卫家这么多年的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