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什么?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真想马上就回宫……”
我费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咱们……不就马上要回去了吗?”
他支起一只胳膊看着我,半晌道:“嗯,马上回去了。”
然后我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我却未能一觉睡到晨光熹微之时。
半夜里,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微弱声响,我费力爬起来,朦胧中只见外间有烛灯透出的些许光芒。
不一会儿,至正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事,怕是冲着公主来的。”
严栩沉声道:“我知道,把她先殓了,把消息封锁。”
我酒已醒了大半,便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严栩和至正见到我,皆是一愣。
严栩快步走过来:“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
第12章 盗个虎符罢了
至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栩。
严栩叹了口气,对他道:“你先出去吧,那个人,再过一个时辰便放他走,记得跟紧了。”
至正出门后,严栩给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裳,拉我坐在桌边,“芸儿,今晚……江惜文被杀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江……惜文?可她……和江夫人不都是在西南院关着,等明日不就离开太守府了……”
严栩摇摇头:“她母亲不愿她入奴籍,今晚寻了机会让她偷偷溜了出去,谁知出门没多久便被杀了。”
说罢,他看了看我:“芸儿,你近日是不是丢了件品竹色的衣裙?”
我想起白日里灵犀的话,点点头:“好像是的,可这……和江惜文遇刺有何关系?”
严栩默了下,道:“……她被杀时,穿的便是你那件衣裙。”
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滴冷汗从背脊滑落:“你是说凶手搞错了人……原本要杀的人,是我?”
想来也是,江惜文明日就入奴籍,就算有人想除掉她,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刺杀。
严栩给我讲了今晚事情的经过。
江夫人之所以买通送饭的婢女,几日前从浣衣房偷了我那件常穿的衣裙出来,只因府中婢女夜间不能随意出府,若想出府,唯有让江惜文扮成我的模样。
她同时让婢女给她娘家捎了信,央求其父安排人扮作张府之人接应江惜文逃走。
而今晚,江惜文先是和婢女互换了衣服,趁黑溜出了看守的院子,后又换了我的衣裙,戴着帷帽,谎称有东西落在张府要回去取一趟。因她本就与我身材相仿,门口又有自称是张府的马车,当时天色已暗,守门的侍卫也是一时大意,便将她当作是我放了出去。
江夫人其实也算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法本是个金蝉脱壳拼死一搏的好法子,成了,便能助江惜文逃离为奴苦海。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未能算到,马车刚走不久,便有人行刺。
而守门侍卫也因我从未在夜间孤身出过门,在马车离开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便派人跟了上去。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侍卫到时恰好那凶手刚行凶完,一番打斗虽抓到了人,江惜文却已被杀了。
严栩眉头微蹙:“芸儿,从那凶手,其实可推断那雇凶之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做买凶杀人之事,只是既能绘出你的小像给凶手用于辨认,且连你日常的几身衣裙都熟记于心,只怕若不是长期跟踪之人,便是……”
我只觉手脚冰凉:“便是我身边相熟之人。”
而与我相熟的,如今最有嫌疑的,便是那个人了吧。
半晌,我垂眸道:“等殓了江惜文,我去给她上炷香吧。”
严栩摸了摸我的头:“好。”
第二日清晨,李思枫被抓了。
他是在与凶手接头后,给人传信之时被抓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他顶着一张俊俏的面容,彬彬有礼不说,还时不时带着些许害羞。
我曾以为,他会是蕙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能不能去见见他?”
严栩想了想,给我备了一套侍卫的衣裳,“穿这个去吧。”
上一次来这牢房,还是见王如筠。
李思枫被捆着,整个人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未抬:“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脚步顿了顿:“李公子,好久未见。”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你,你……”
我扯出个笑:“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你见我就这般惊讶?”
李思枫盯着我看了半晌,面上明明故作镇定,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我看着他道:“你在怕什么?是因你已给你主子发了信,说崇宁公主已沦为刀下亡魂,怕你的主子知道你竟然杀错了人,而怪罪于你?”
他依旧是死死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李思枫,你如何知道我是崇宁公主的?”
半晌,他不答反问:“你从那幅画开始就怀疑我了,是吗?”
我愣了下:“你知道画被换过?”
他笑笑:“归根到底,不过是我运气不好,被蕙芯看到了那幅你的画像。可你知道吗,你们虽将那幅画换了,可我自幼习画,换来的画卷中有一处笔法,一看便是出自北梁画师。沈公公给我的画,本应是齐国画师为你所作,我不信齐国的画师会用北梁的笔法。”
我微怔了下,沈公公……
“所以,你本就怀疑我,我换了画像,反而让你证实了我就是崇宁公主,对吗?”
他轻扯了下唇角:“你既不知琉璃山,也不知谷春生,怎么都让人难以相信你是岳国人。”
他说得对,只要有心试探,确实可察觉出我不是岳国之人。
“我确实是因为那幅画怀疑你的,可京中却未能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所以也动不得你,原来……你倒是藏得深,竟是替那位沈公公做事。”
出宫时那沈公公跋扈的样子,我至今记得。
“可雇凶杀人,总会留下痕迹,你若真的要杀我,起码也要像王家那样有独门绝活才行,这点沈公公未和你说吗?”
他默了会儿,突然仰头笑道:“不铤而走险,如何成大事?那个官宦总说我还不够格,不愿收我入门,我不过想证明给他看……如今看来,却是我输了。”
我淡声道:“从来没有人和你比输赢,更何况比的是人命?”
他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早就想下手了,只是那幅画送来之后你便住在太守府里,蕙芯也一直称病在家,我只能将记忆中你的样子画了小样给那人,让他在太守府门口盯着,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那个笨蛋还杀错了人。”
“李思枫,你为何要帮沈公公做事?”
他耸耸肩:“你是觉得可笑吗?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上京到处碰壁,那个宦官还老是端着架子,看不起人得很。家里让我回原州和张府结亲,我便想着也挺好,谁知却遇到了你……呵,可笑吧,一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总是妄想着上京的权力场……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轻声问道:“是因为白林儿吗?”
他瞬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证实了心中所想,便淡声道:“二殿下的人,是没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但却从你的同窗那里,听到了你和白林儿的事。原州富豪一掷千金为博名满京城的歌伎一笑,甚至不惜许下正妻之位为其赎身,而这位歌伎却给左相幼子做了小妾……”
他眼睛布满血丝:“你想说什么?”
“我本来不懂,你本可以在原州过着无忧富庶的生活,却为何要犯险去攀那京城的权力场,是因为想要报复?还是……”
他不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值得我至此?”
我起身道:“她值不值得你至此我不知,我只知你错过了那个曾经全心全意待你的世上最好的姑娘。”
我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的他喃喃道:“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只要杀了你,我便可以成为沈公公的心腹……我甚至可以带着惠芯去上京,给她比在这里多得多的荣华富贵……”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牢房。
严栩就站在门口,对我道:“其实上京很多人和他一样,以为攀权附贵自己便也能一步登天,然而就算他真的杀了你,沈金山也不过当他是个用完就丢的棋子,兴许还会派人杀他灭口。”
我心情复杂:“你打算将他如何?”
严栩道:“杀人偿命,这是古今道义,但我需要先留着他,兴许以后有用。”
回去后,严栩又帮我备了几件男子的衣裳,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踏上了回京之路。
只是才走了一日,便又出了事。
是严栩在京中的人传来了消息。
皇后娘娘派人抄了皇庄,因着没能寻到我,一口咬定二皇子杀了崇宁公主。
而赵家,也已联合文武百官上书,要治严栩的罪。
听到消息时,我和严栩对视一眼,他笑道:“联合?胁迫还差不多吧。”
这个消息,实则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李思枫被抓前,已经匆匆发信给了沈公公,还附上了一片带血的衣角,证实我已被“杀”。
这就是严栩要封锁消息,还让我打扮成男子模样和他一道离开的原因。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第二个,却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梁帝将丰南军的右符给了严漠,而严漠也在几日前,从宫中出发前往丰县了。
算下来,不过五日,他应该便能到丰县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夜里,严栩只是不语,对月凝望了良久。
我看得出,他的眼中,是失望。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你去年去丰县,是为了丰南军,对吗?”
他费力笑了下,看着天上的那轮月,“芸儿,你知道吗?丰南军,是我努力说服父皇,亲自在丰县几个月,差点赔上性命,才得到的一支不会听命于赵家的军队。”
我想起了他胸前那道长长的伤疤。
他无奈摇头道:“我尽了人子所应做的,将这支军队交给父皇,只期为如今苟延残喘的严氏多留条活路。虎符,需得将持左符,君持右符,他将我用命换来的右符给了严漠,和给赵家有何区别?”
他自嘲一笑:“所以,不论何时,他选的,永远是赵紫芊和严漠,我就算拼上性命,终究抵不上赵紫芊在他面前的几滴眼泪。”
我们就这样,在驿站住了两日。
我知道,他需要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第三日清晨,我坐在他床沿,看着他的睡颜,禁不住伸手去抚他微蹙的额头。
他却惊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眸子如深潭般看不到底。
我轻轻拉住他的右手。
他起身,左手轻轻覆上我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芸儿……”
我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严栩,我们要不然……反了吧?”
他只微愣了一瞬,便笑着摸我头道:“这是我那个说自己胆子小的小娘子说出来的话吗?”
我笑道:“我就是胆子小啊,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严栩,你想反,对不对?”
他伸手揽过我,叹气道:“对,我想反,父皇的优柔寡断,赵氏的狠毒,都逼得我无处可退。但芸儿,我之前想的,只是将赵氏一族扳倒,从未想过去违抗父皇。当初将丰南军给他,我也尽了我为人子的义务,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赵紫芊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我永远不可能企及的。”
他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芸儿,只是若一旦决定,便再没法回头了。”
“可你若就这样回去了,赵氏会放过你吗?”
他苦笑道:“不会。我在原州做了这么多事,断了他们最重要的一根经脉,如今赵家怕是想对我剔骨饮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原州如今虽都是我的人,但回了上京,若没有父皇的支持,兵权也在严漠手上,我依然会任人宰割,毫无还击之力。”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既然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你为什么不反?”
他回手握住我的手,却是不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若你反了,就只有一个结果,成王败寇。你怕你若是输了,至正、非翎这些跟着你的人,因你而成了反贼,甚至丧了性命,对吗?可你如若不反,就算你用性命换他们的命,赵氏就真的会放过他们了吗?反了,还能博一线生机,不反,大家都得死。”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但不止他们,还有你,芸儿。”
“我?”我摇摇头,“我不怕的,大不了败了和你一起死。”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赶我走。”
他愣了愣,半晌,突然紧紧拥住了我,叹气道:“是,我确实想过让你走,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让你走,可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我忍着眼角泛起的一丝潮意,在他怀中道:“嗯,严栩,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永远别放我走。”
“可是芸儿,”他沉声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若我败了,你和我皆会遭受千夫所指。我无所谓,可你是齐国的公主,到时候齐国和北梁,你都会背负千古骂名,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