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从容哈哈大笑,将木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十门八派各个堂主轮番敬酒的空隙里,诸葛从容低声问恕儿:“你为何突然将那赌约当真起来?”
恕儿几碗烈酒下肚,酒壮怂人胆地说:“就许你诸葛少爷半路变成那白衣妹妹的‘诸葛哥哥’,不许我半路变成十门八派的‘西岭主公’吗?”
诸葛从容夺过她手中木碗,更加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只是盗匪路霸而已,你实战经验不够,才让你留下来拿他们练剑。可是你颜老板家里做着酒楼生意,喝了他们这么多碗酒,竟没喝出来这其中玄机?”
恕儿睁大了眼睛,低声问:“什么玄机?”
诸葛从容说:“这木碗里盛的浑浊烈酒,是卫国的烈雨。”
“卫国?”
“这十门八派,在外人看来,是七零八落,你争我夺。可依我看,他们行动整齐,收放自如,还十分看重江湖道义,并不像是普通的盗匪路霸。我觉得,他们这次并不是冲我而来,而是那日你我在竹林练剑时,那西魔门的张恨看出了你的宝剑乃是卫国孟麟所铸,所以才故意一路挑衅至绝世峰。他们不是要跟我比武,而是自始至终,在寻找流落民间的卫国王室后人。但他们不能道破自己是卫国旧人,只能一步一步逼近于你,看你究竟为何拿着一柄价值连城的孟麟剑。”
“孟麟剑都是给卫国王室铸造的吗?”
“至少蜀王乌邪家里收藏的孟麟剑,全都是出自卫国王室。”
“可我这把剑,不是出自卫国王室。”恕儿醉眼迷离地笑看着诸葛从容。她轻声说:“我这把剑,是怀王剑。他在陈宋之战时战死沙场,留下我和……唉,总之我不是他们要找的卫国后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后人……”
诸葛从容扶住摇摇晃晃的恕儿,低声说:“别喝了,这酒太烈,咱们赶紧走。你当完这一年的主公,也别再与这十门八派牵扯不清。”
恕儿推开诸葛从容,说:“我虽然会酿酒,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喝醉过。”
第六十一章 酒后迷离(下)
诸葛从容将醉醺醺的恕儿一把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快跟我走,你要是再喝下去,可别怪他们看破你是个女子。”
恕儿脸颊红晕,眼神迷茫地看着诸葛从容,笑嘻嘻地说:“你喝多了,我是断袖,不是女子。”
诸葛从容拽着她往进来的方向走去,对众人道:“借过,借过,你们的主公喝多了,我带她去药王山醒醒酒。咱们后会有期!”
也不等十八个堂主过来道别,恕儿便被诸葛从容拉到了来时的洞穴之中,匆匆往外走。洞穴狭窄,恕儿跌跌撞撞,几次磕到额头、擦到手臂,诸葛从容只好将她打横抱起,免得她摇摇欲坠。
恕儿从未被人这样抱起过,晕晕乎乎,觉得似在梦中。她肆意把头靠在诸葛从容宽阔的肩上,用手把玩着他的一缕青丝。她觉得,这个梦,好像有些香艳。她可以闻到诸葛从容身上的味道,可以听到他坚实的心跳,还可以迷迷糊糊地去看他的侧脸在黑暗洞穴之中的轮廓。
不知为何,她明明昏昏欲睡,却心跳如鼓。她轻声问道:“诸葛少爷,我是不是在做梦?”
诸葛从容一心只想抱着她赶紧离开那伙卫国旧人的是非之地,在洞穴中运功疾走,步履如飞,并未察觉恕儿是睡是醒,更未察觉她手中握住了他的发丝。她突然一问,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怀中抱着的人,如此温热柔软。他能听到她的呼吸,更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在他的脖子上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低头对她说:“你在梦里,也叫我诸葛少爷吗?”
她笑呵呵地说:“你是第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当然要客气一些。”
他问道:“若是你出现在我梦里,我还应该叫你颜老板吗?”
她用力摇头道:“你可以叫我恕儿。”
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在黑暗幽深的隧道里,轻轻唤了一声:“树儿。”
她笑得晕眩:“一定是在梦里……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他说:“你也不要再叫我诸葛少爷,显得生分。”
她想到了林璎曾叫他“容哥哥”,于是脱口而出:“我也叫你容哥哥……”
“容哥哥?”诸葛从容一愣,可是怀中的恕儿已经沉沉睡去。
恕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之中,盖着自己的狐皮大氅,洞穴宽敞暖和,红毛的狐狸趴在她身侧,背上的毛皮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偶有呼噜声,睡得正香。
她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更何况是那样的烈酒。她隐隐有些头痛腹痛,全身都痛。十八天比武斗殴,再加上每天严格的训练、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好像要生一场大病才能恢复过来。
山洞外面阳光和煦,是西岭之中稍纵而逝的晴朗天气。
她走出山洞,只见远处的竹林里热气腾腾,水气氤氲。好奇走过去,竟是一汪山中温泉。温泉边上怪石林立,石头缝里开着簇簇野花。
温泉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青丝披散,**上身。宽阔的肩膀,筋骨分明,看起来十分强健有力。他的皮肤干净平滑如打磨过的齐白玉石,在温泉里透着红润。恕儿靠在一株墨竹上无礼地欣赏眼前的美景。那个人,无论是一身灰衣在冰湖上舞剑,还是青丝披散在温泉中泡澡,都如一幅水墨画般,高洁冷艳,贵气难掩。
恕儿正痴痴呆望,不愿走出画中,只听诸葛从容扬声道:“颜老板,你看够了没有?要不要也下来泡泡温泉?”
恕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说:“我……先不泡了……诸葛少爷,你慢慢享受。”
诸葛从容笑道:“西岭温泉,可是九州之内最有疗愈功效的温泉水。你这些日子习练剑法,从未停歇,也该舒缓一下筋骨。我可是特意在山里兜兜转转,才找到这一处温泉给你调养。”
恕儿心里一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日在骷髅门喝完酒,他们二人是如何来到了这个地方。恕儿说:“我……饿了,先去生火煮水,还要打猎……”
诸葛从容说:“水我一早已经煮好,山鸡我也闷在土里烤了许久,你没闻到香味吗?就在山洞口不远处,你挖出来吃吧!”
恕儿刚睡醒时,头痛难受,胃里翻江倒海,竟没闻到烤鸡的香味,现在走动了一会儿,略有缓解,顺着香味,找到了埋在土里的烤山鸡。等她将一只热腾腾的烤鸡挖了出来,诸葛从容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
恕儿吃了一口烤鸡,惊叹道:“真好吃!没想到诸葛少爷不仅武功好,还对野炊烹饪颇有研究!难道你除了武学大典,还编撰了一本美食大典?”
诸葛从容道:“我义父常说,聪明人做什么都聪明。”小狐狸闻香也窜了过来,诸葛从容撕下一块肉给它,说:“坏狐狸干什么都坏。”
恕儿噗嗤一笑,说:“你倒是从不谦虚。”
诸葛从容问道:“颜老板昨天喝得不省人事,也不怕这个不谦虚的我,把你卖给十门八派吗?”
恕儿摇头道:“聪明如你,要是想把我卖了,早就卖掉了,我又怎会顶着一个十门八派主公的称谓,跟你在这吃烤山鸡?”
诸葛从容正色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说,十门八派很有可能是卫国旧人。他们喝的酒,是卫国的烈雨,用的是卫国东阳附近出产的楠木酒碗。看样子,他们是以张牙舞爪的面目,隐藏着卫国侠客的侠义之心。若他们只是普通的盗匪,又怎么可能一直遵守游戏规则,对你毫发无损?而你之所以能顺利成为他们的主公,多半是因为你拿着一把卫国孟麟所铸的宝剑,他们才误以为你是卫国王室后人。”
恕儿恍然道:“难怪一切如此离奇,如此顺利。可是卫国,不是许多年前就被宋武王灭国了吗?”
诸葛从容道:“灭国不等同歼灭了所有卫国人。他们隐于蜀国西岭数十年,恐怕不只是盗匪路霸讨生活那么简单。”
第六十二章 药王山庄 (上)
恕儿问道:“所以十门八派表面是盗匪路霸,实际上是卫国的侠客,齐聚西岭,另有图谋?而我误打误撞当上了他们的主公,只因我拿了一把孟麟剑?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卫国后人?”
诸葛从容说:“他们恐怕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毕竟隐藏西岭数十年,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昨晚他们拿出卫国的烈雨来宴请你我,已经是在向你透露讯息。像你我这样年纪轻轻的人,一出生便没见过齐国、卫国的存在,若非卫国后人,又能在哪里品尝过烈雨这种味道平平、随着卫国一起消失的酒呢?”
恕儿又问:“可你是楚国人,又怎知那是卫国的酒?”
诸葛从容说:“我自幼随义父周游列国,所到之处,都会听人讲起当地的陈年旧事。卫国的故都东阳,只有一条小街上一个不起眼的饭馆自家酿制了些烈雨,也不放在菜单上,只有熟悉的老顾客才给拿出来。我和义父在那酒馆里喝过这种酒,所以我会知道十门八派敬你的酒是卫国的烈雨。”
恕儿叹息道:“可我不是卫国人,怎能稀里糊涂地当一群卫国旧人的主公?”
诸葛从容坏笑道:“反正你有孟麟剑,他们又不知道这是宋怀王用过的剑。你若想坐稳西岭主公之位,也可以冒充卫国后人。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群起复国,还能推举你当个卫王玩玩!”
恕儿白了他一眼,说:“我本来是规规矩矩进山来找碧凉凝香的作坊的陈国商人,莫名其妙地当上了西岭主公就不说了,诸葛少爷竟又要拿我开心,让我去当卫王?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要当你当,咱俩交情不浅,怀王剑也不贵,便宜卖给你,你去当卫国后人吧!”
诸葛从容哈哈大笑:“我可不乘人之危。西岭主公这个烫手的饽饽,还是颜老板自己拿着吧!”又正经道:“再说我一把破剑,也能打遍天下无甚敌手,暂时还不需要用宝剑护身。可你颜老板就不一样了,你行走江湖时,见到齐卫旧人,可以说自己拿的是孟麟剑,见到宋国人,又可以说自己拿的是怀王剑。此剑在手,可谓左右逢源。”
恕儿无奈道:“那我见到陈国人、楚国人、赵国人,又该逢什么源?”
诸葛从容答道:“见到陈国人,你当然就说自己是碧凉妆品铺的老板;见到楚国人,你就说你是诸葛少爷的朋友,从他那里学了流云剑和乌衣剑;见到赵国人嘛……”诸葛从容上下打量了一下好几天没洗过澡的灰头土脸的恕儿,笑道:“你就说你是宋王的妹妹,赵王钦定的九州美人榜里排名第五的宋国公主。赵王不敢得罪宋国,所以你说是宋王的妹妹,肯定化险为夷。而且九州之内,除了宋宫里的人,谁都没见过宋王的妹妹。所以你只要敢说,别人就敢信,尤其是你还拿着这把怀王剑。”说着,不经意地用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把宝剑,没有留意到恕儿眼中突然闪过的一缕惊讶。
恕儿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竹林中有驴蹄的声响,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难道九州美人榜里的三个人,今日都齐聚西岭了吗?”竹林深处,一抹白衣,来者正是药王山掌门的女儿薛伊人。
薛伊人跳下驴,走到诸葛从容和恕儿面前,却没有随他们两个一起席地而坐,而是站在一旁,俯视二人。只见一个虽然洗的干干净净,却一身灰衣,一把破剑,另一个则是从上到下,灰头土脸,还撕着一块山鸡吃,简直像个叫花子。
薛伊人娇笑道:“看你们这山中野人的样子,真不知道赵王老儿的美人榜是怎么评的。”又看向恕儿,明知故问道:“你真的是宋国公主?”
恕儿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肮脏的模样,摇头道:“我这样子,哪像公主?”
薛伊人嫣然一笑,说:“小哥你还是乖乖做你的西岭主公吧!”转头对诸葛从容说:“也不知道那宋国的公主好不好看,不过做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美人榜上还不是比我一介江湖郎中低一名?”
诸葛从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恕儿,说:“宋国公主好不好看,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西岭主公长得如此俊俏,换一身女装,定然也能登上美人榜。”
薛伊人打量着恕儿,说:“西岭主公,没想到仔细看你,竟然长得如此粉嫩精致。作为男人,你一定有很多困扰吧?”
诸葛从容正吃着一口山鸡肉,差点噎着,捧腹大笑说:“薛家妹妹,你……竟然一语道破了天机!其实颜老板是个断袖,陈国人都知道。”
薛伊人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断袖!十门八派的那帮臭男人,恐怕还不知道他们的新主公,是个断袖吧?”
恕儿故作尴尬道:“诸葛少爷,你又何必揭人秘辛……”
诸葛从容又是一句意味深长:“你的秘辛?我可没揭。断袖一事,陈国路人皆知,这可不算是什么秘辛。”
恕儿没好气地问:“那你没揭的,又是何事?”
诸葛从容眉眼弯弯,像极了那头正在吃山鸡的坏狐狸,故作神秘地说:“既然你不想让我揭秘辛,我是肯定不会说的。”
恕儿忍不住好奇,柔声说:“你的‘薛家妹妹’也不是外人,你快说,我还有什么秘辛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你知道的?”
诸葛从容笑问:“你真让我说?”
恕儿点头如捣蒜。
诸葛从容突然贴到恕儿的耳畔,小声说道:“你喝多时,叫了我一声‘容哥哥’。”
恕儿刷得一下脸颊绯红,惹得薛伊人十分好奇。薛伊人娇嗔道:“西岭主公的秘辛,我也要听!”
诸葛从容故作一本正经,娓娓道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辛,因为既然我能看出来,旁人也早晚会看出来。无非就是……身为九州美人榜首的我,被西岭的断袖主公给看上了!”说罢朝恕儿眨了眨眼睛,坏笑里透着雀跃,眼神熠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