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韫无语地白了一眼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滔滔不绝的林璎,说:“苏先生,你可有什么建议?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在殿下的婚宴上大打出手吧?”
林璎笑望着玉阶之上的比武场,说:“乔公子莫惊慌,你看宋王殿下都还没发话,你我着急又有何用?”
自药王山中与蜀王一别,恕儿从未见过他派给她的这两个蜀宫高手动手伤人。以至于,她偶尔会悄悄怀疑,青羽和翼枫不会是唬人的摆设吧?此时青羽和翼枫突然展露身手,恕儿不禁惊喜。
只见青羽和翼枫各自夺了一把宋宫侍卫的剑,站在恕儿身前替她挡掉了层出不穷的袭击。二人身法迅捷勇猛,配合默契,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恕儿一边使着烂熟于心的乌衣剑法,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宋宫侍卫的招式,一边夸赞青羽和翼枫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你们不愧是蜀宫侍卫!看来蜀王位居高手榜,也绝对不是徒有虚名!”
凌飞走到刘身边,低声问道:“殿下,颜兄他们得罪了太皇太后,这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恨透了陈国,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刘起身,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身法诡异的恕儿,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他从未见过的乌衣剑法,一边欣赏,一边对凌飞说:“本以为婚宴上的礼乐寡淡无趣,甚是扫兴,没想到颜兄倒是给我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很是精彩。”
第一百零五章 大打出手(下)
凌飞扫了眼被青羽和翼枫频频击退的宋宫侍卫,虽知单打独斗,青羽、翼枫和那西岭主公必然占上风,但是他们三个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就是武功再好,也不可能逃出白玉宫层层侍卫的包围。凌飞担忧道:“颜兄可是我们请来宋国的,殿下忍心如此冷眼旁观吗?”
刘挑眉道:“我没有冷眼旁观。”他与凌飞一起长大,很少对凌飞用“寡人”二字。“我在热血沸腾地欣赏。”
凌飞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殿下用如此戏谑的语气说话,一时间竟被他噎得如受了内伤一般,生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凌飞不知如何劝说:“殿下……”
刘的眼光难以离开恕儿使出的乌衣剑法。只见她一会儿“猴子称王”,一会儿“蛇行天下”,动作离奇古怪却精妙无双。刘眼中的笑意已经挂上了嘴角,他说:“你不必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打输。就算打输了,就算被抓了,不是还有我在?”
恕儿苦练三年的剑法,终于有所小成。她的武学启蒙之师虽是刘,但真正将她点拨开窍的人,是与义父走遍九州列国,编撰武学大典的诸葛从容。是他传授了她乌衣剑法,令她这样一个从未修习过内功的人显得剑术高绝。是他给她实战十门八派十八个堂主的机会,让她硬生生地在短短十八日内磨炼出迅捷的反应、精准的动作。是他在冰湖上的卓然身姿,深深在她脑海中烙印下了对武学的崇敬和热爱。
她记得,蜀王乌邪说过,武学的至上境界是“知足”,就是将已经学会的招式反复练习,流畅无误,才能做到飘逸自然。三年来,她独独练习经过诸葛从容调教的流云剑和乌衣剑两套剑法,聪慧如她,如今已将这两套剑法练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虽然此时恕儿反反复复只用这两套剑法,但乌衣剑的变幻莫测和流云剑的灵动飘逸足以让她看起来像个武林高手。
怀王剑在恕儿的手中,一会儿剑花流转,一会儿似刀似枪似棍棒。打得酣畅淋漓时,她忽然觉得扬眉吐气,把这些年对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怨愤都一股脑地撒在了这些宋宫侍卫身上。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侍卫大叫着倒在她的剑锋之下,她挑衅地对凌飞喊道:“原来白玉宫的侍卫还没有我们西岭十门八派的弟兄们讲道理!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飞隔着层层侍卫向她喊道:“西岭主公,这是宋国玉都,江湖上的规矩从来不适用于深宫之中!你们早早停手,献上怀王之剑,殿下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恕儿觉得,与源源不绝的宋宫侍卫缠斗并不是办法,于是灵机一动,敏捷地杀出重围,剑锋直指刘。
凌飞大惊,立刻拔剑来挡,便与恕儿交锋。
恕儿却向凌飞展露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凌哥哥,我又与你比武了。上一次,在惠仁宫,我输给了你,还被你用木剑无意划伤,那道伤疤至今仍留在我的手臂上。这一次,在景和宫,你我不再用木剑比试,却不知谁输谁赢?
凌飞被恕儿笑得一愣,完全不明白她笑容背后的深意,心想,大概那些侍卫武功低下,根本入不了西岭主公杀红了的眼。或许只有我这个宋王的近身侍卫,才能与她斗上一斗,引得她使出另一种剑法?
可是恕儿哪会另一种剑法?她仍旧只用乌衣剑和流云剑与凌飞比试,动作却比对那些侍卫时慢了半分。刘看来,恕儿似乎是在试探凌飞的剑术,又或是在故意相让,怕伤到凌飞。
凌飞从小与刘一同习武,请的都是宋国最好的剑客做师父,学的剑法也颇为繁杂。作为近身侍卫,凌飞每日比刘练功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他的剑术,在宋国这一辈人中已算得鹤立鸡群。
宋国尚武,武功流派甚多,凌飞的剑术虽师从多派,却还未到达融会贯通的境界,此刻与恕儿精炼流利、身法诡谲的乌衣剑相比,凌飞应对得略显杂乱无章。恕儿见凌飞的许多招式其实也很精妙,若是勤加练习,更加敏捷灵活,破掉乌衣剑法其中的一些招数也不是难事。可惜凌飞却贪多嚼不烂地又去使用其他招式,一时间占不得上风,恕儿不禁心中暗喜。
恕儿起了戏弄凌飞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将乌衣剑法用得得心应手,挡开凌飞的剑不在话下,脚下的步法却戛然一变,变作了《玄女步》的步法。一时间,恕儿的脚步更加轻盈敏捷,使得她影影绰绰,剑气恢恢,与其说是在比武,不如说是在炫技。
凌飞被恕儿手上的乌衣剑法和脚上的玄女舞步弄得头昏脑涨,应接不暇,却不愿在殿下没有发话之前使出任何杀招,伤了这能令殿下稍有愉悦开心的西岭主公、陈国首富。
刘看得津津有味。他知道,凌飞和恕儿之所以缠斗良久,是因为彼此都没有使出全力。一个在表演,另一个在陪练。难得凌飞能有如此耐心,一直收着力道。也难得这个西岭主公,把打架当做儿戏。
青羽和翼枫正过瘾地将宋宫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地扔下十层玉阶,忽听众人齐声惊叫:“殿下!”
林璎和乔韫在玉阶之下呆望着刚才还乱作一团,现下却戛然静止的宋宫侍卫。席间的百余宾客也都呆若木鸡。
适才恕儿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突然停止了对凌飞的纠缠。她从《玄女步》换回乌衣剑的步法,一招“调虎离山”,迅速绕过凌飞,直奔刘。此时,西岭主公的怀王剑,正横在了宋王刘的脖子上。
剑身银光闪耀,刘面若寒霜。
殿下……被那陈国少年劫持了?
恕儿的剑锋却并未碰到刘的脖子,只是虚架在他的左肩之上。哥哥,原谅我,我不想伤你,只是挟持你一会儿,让你尽快放我们离开。
突然安静的景和宫中,恕儿移步上前,垫起脚尖,在刘的耳畔低声说:“请殿下放我们安全离开白玉宫,离开宋国。”
一阵轻风拂面,刘忽然闻到恕儿身上的碧凉凝香,令他心旷神怡,如沐春雨。她因打斗而散乱的发丝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使他一阵小痒过后,又滋生出一阵酥麻。刘不禁低眉凝视眼前身形娇小的“西岭主公”,只见鬓角微微冒汗的人儿,无暇美玉般的肌肤盈盈透着发汗后的红润。
在这一缕撩人的香气之中,刘恍惚了。眼前的姑娘,清澈的目光里分明夹杂着飘忽的希冀和坚定的信任。
第一百零六章 夜探宋宫(上)
景和宫里的所有人都静止着,不知所措地望向被挟持的宋王,就连太皇太后乔凤都纹丝不动。
唯一扎眼的是一个忽然从平昌王府的席位间站起的俊秀少年。林璎三步并作两步,跑跑跳跳地登上十层玉阶,弯腰捡起一个半死不活的侍卫的剑,将它架在了凌飞的脖子上。
此时惊讶的,已经不是百余位宾客,而是恕儿。她瞪着林璎,不敢相信就凭小璎这样三脚猫的拙劣功夫,竟然有模有样地挟持了宋王的近身侍卫,此刻景和宫中武功最高强的人。
林璎似看懂了恕儿的惊讶,笑嘻嘻地对她说:“像我这样从来不会打架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能将剑架在宋王近身侍卫的脖子上,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又转头对凌飞说:“对不住了,兄弟!谁叫我这辈子的武功造诣,只在今日这一举。你就让我过把武林高手的瘾吧!”
凌飞嫌弃地瞥了一眼林璎,却也不敢动弹。
林璎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眨着,无辜地看向凌飞,心中却暗自盘算,此时宋宫之中一共就两派大势力,一派是乔家,一派是凌家。恕儿姐姐控制住了宋王,太后的乔家军自然不敢妄动,而我控制住你这个凌家的人,丞相府的凌家军则也会被禁锢。
恕儿见刘的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呆滞走神,看起来并不想从她的剑下逃脱,于是拽住刘的手肘,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还不忘大胆对乔凤道:“太皇太后,您有至尊无上的权力,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便可以左右人的生死,又要我的剑做什么呢?我偏偏不给,您老人家又能奈我何?”
刘侧目凝望。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在一缕袭人的香气中忽然确信不疑,这个劫持他的西岭主公,是个女子。她握着怀王剑的小手,纤细润泽,她脖子上挂着的黑色棉绳衬得她的脖颈白皙如玉。那一抹香味,纯澈、清透,像是幻境里开出的花酿出的蜜。刘从未体会过这样心如鹿撞的感觉。他清楚地知道,这异常的心动并不是被劫持而受到的惊吓,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伊人若梦,她,竟是个女子。一个不畏权贵、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
乔凤气得颤抖,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中的怒意却令人胆寒:“陈国贱民!你可知道,行刺宋王,不仅是死罪,更要遭受天牢酷刑,如坠炼狱,不得往生?”
恕儿哈哈大笑道:“太皇太后久居深宫,想来并不知道,小人我向来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玉河淹不死我,西岭压不住我。今日,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怀王剑!”
林璎也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朗声叫嚣:“别说这已是蜀王的囊中之剑,就算只是鄙人买来送给她的,今日你们也休想夺走!”
凌飞咬牙切齿地低声对林璎说:“你们见好就收吧!惹怒太皇太后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林璎并不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什么好处,就是看不惯那老太太倚老卖老、仗势欺人!”
凌飞哭笑不得,低声说:“你能保证你们家主公能不伤殿下吗?你若能保证,我就配合你们,保证你们能安全离开这里。”
林璎小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凌飞说:“景和宫。”
林璎说:“不够。我们要安全离开宋国。”
凌飞说:“不敢保证。”
林璎将剑抵到了凌飞的脖子上,冰冷的剑锋碰上了凌飞的皮肤,凌飞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陈国断袖讨价还价。林璎说:“她伤不伤你们宋王我不管,我却可以伤你。”
凌飞叹道:“我保证,你们能顺利离开白玉宫。至于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是殿下的近身侍卫,白玉宫外,也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
林璎正欲再和凌飞详细商议逃逸路线,只听刘扬声道:“你们都退下,寡人无碍。”
还没有被打得动弹不了的侍卫只得慢慢后退,依旧警惕地盯着恕儿。
恕儿虽然清楚刘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就是莫名地信任刘。她的剑,只是虚搭在刘的肩上,他若有意挣脱,随时可以。大不了,就是和哥哥比一场武。
可是刘并没有想要挣脱,他甚至有些贪恋这个从江湖之远走到他身边的女子,贪恋她若有似无的一缕香气,是发梢,还是衣角?他知道,如果他挣脱她虚放于自己肩上的剑,或许哪一处会措不及防地飞来一处暗箭,伤了她。只有立于宋王最近的身畔,她才能免受伤害。他不知道她的底细来路,不知道她女扮男装的意图,但他就是莫名地相信,这个女子,对他没有一丝恶意,因为她的剑锋,从未越过他的衣襟。
恕儿识趣地对刘说:“多谢殿下配合,有劳殿下跟我们走一趟了。”于是继续拽着刘的手肘往后退,退下玉阶,退向宴席之中,退出景和宫的宫门。
林璎也学着恕儿的样子,拉着凌飞紧随其后。青羽和翼枫则仗剑护卫。
六人终于离开鸦雀无声的景和宫,走入白玉宫幽深无人的巷子里。
刘忽然笑道:“西岭主公,这应该是你们十门八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票人贩生意了吧?”
凌飞并不惊奇于恕儿会选择劫持殿下,因为以少敌多本就不是长久之策,聪明人都会擒贼先擒王。但此时,他惊奇于殿下明朗的笑容。那么多年过去,殿下居然又会笑了?而且眼角眉梢均是笑意,好像是被春风暖阳融化了他的面若寒霜。
恕儿觉得,哥哥根本不是陈国流言里“六亲不认的王权狂人”,他不笑时威仪万千,笑时,能融化冰雪。
恕儿挑眉道:“我们西岭从来不做丧尽天良的人贩生意,但今日既然出手,就要震撼九州。从今往后,西岭的名声,可就要被殿下给吹捧起来了。作为主公,我该如何感谢殿下?”
刘温和地看向恕儿,说:“你们四人能安全离开此处,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凌飞听着肉麻,于是打断道:“你们人贩肉票地攀交情可以适可而止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夜探宋宫(下)
恕儿见长巷四下无人,正色道:“颜某知道殿下并不想扣留我们四人,只是想请我们来宋国一游,顺便商讨五国通商之计。可惜这次颜某任性妄为,不能留在玉都与殿下攀谈了。五国通商,或许还须从长计议。今日冒犯长辈,搅扰了殿下的婚宴,实在出乎预料。一早应邀,出门仓促,并未想到我这把剑会惹出此番状况,还望殿下见谅。”
刘深深看着恕儿,至于她说了什么,他并没听进去半个字。三岁有余,刘便每日朝堂听政,那些老臣们滔滔不绝的辩论,使他练就了举世无双的一副耳朵。这副耳朵,能开能闭,方便他坐在龙椅之上神游天际。此时的他,又走神了。因为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令他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