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两位也一起望了过来。
陆千秋感觉整个人十分的清醒,他的情绪在这样的状态下被强行禁止,他看着一路疾行而来的银鸦号,见到船上那些跟随自己已久的人,没有生出一点被关怀的感动。他低下头来,看着那些从誓约宝珠中解脱出来的幽魂,看到其中的“乌头草”与“白蜡人”,心中也没有生出任何欣慰欢喜之情。他就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对过去自己留下的东西不兴任何波澜。
他感觉到有六道不同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知道那是其他的诸神,祂们是在等待自己的动作,然后再决定如何对自己表态。可是祂们不知道,他已不再需要对神祇当中的知识进行了解,他对祂们,是仅次于祂们自己的熟悉。他接连跃进两个阶层成神,这固然惊呆了天上地下一众的眼珠子,但也因此给他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星海王子”的进阶需要在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中饮下魔药,这是一件很看运气与人品的事,这也是昔日潮汐帝国许多的继承人硬生生耗死在这一阶层的原因。陆千秋原本也当在这样一个阶层中度过不知道多少的时光,但他没等来流星雨,却可以自己去追逐流星雨。
恩雅密林的那处遗迹中被截取了一段历史。那位女士的残影不是单独存在的,伴随她留下的,还有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段过去。夜视会的人知晓这里与那位女士有所关联,他们信奉的邪神与其不对付,所以他们选择了那里,有想要以此取悦自己神灵的意图。
可惜,召唤的时候,月光邪神的体量太大,触动了隐藏在那里的秘藏,幻影从沉寂中苏醒,并由此决定了邪神的命运,那之后,就是陆千秋与祂的相见了。
他获取了祂赠予的知识,自然也就知晓了那处遗迹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没有七神的年代,恶龙盘旋在冒火的山峰,十二个头的怪物蹲守在城镇之外,睡醒一次就要吃掉十二个人。陆千秋在其中生活了几个月,在某一晚的星光摇落中饮下早已准备好的魔药,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圣剑斩下了十二个的怪物头颅;之后更是在一位卖花女的帮助下,与山上的恶龙战斗了三十三天,那是一场比后来的深海怪物更加惨烈的战斗,他失去了自己的左臂,换来的是恶龙右翅的受伤。
似乎是畏惧了他的坚忍不拔,与哪怕是在血泊中也不肯退却的决心,恶龙率先退去了一步。它放弃了自己的这个巢穴,在怒吼一声过后,飞离了这处的山峰。陆千秋在这里修整下来,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期间更是与再度来袭的恶龙又进行了几度的交锋,就算身体上有了残缺,他也没有让那吐火的恶龙进入人类的城镇一步。到了最后,就连那恶龙也不由得为他的这种毅力感到震动,它没有再对城镇发动进攻,反倒是在一次休战中,与他成为了亦敌亦友的好友。
在它眼里看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类。能够与异类、与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交好,是其他人绝对做不到的事,而他做到了,他就与其他的所有人类都不相同了。
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处了十年,到了历史结尾的时候,陆千秋来向恶龙告别,双方在染血的山峰上相见,陆千秋将自己这些年收集起来的所有财富交给它,因为他知道,恶龙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但谁想到,最后却是恶龙反手推出一座山一样高的宝石,说是赠予他离别的礼物,希望他能在游历的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在最后的湮灭当中,恶龙金色的瞳孔从时光的碎片里静静望来,不知为何,其中的情绪竟令他有几分的熟悉……
陆千秋恍惚了很长时间。但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上。海之皇需要你成为这大海上的王,要有自己的势力,而势力中,也要有三分之一的人要愿意为你效死……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巨大的阻碍,那就是大海自然诞生的怪物,是本应成为海洋神祇的千手千脚之兽。
十年的静候足以让他将所有的魔药、包括之前进阶留下的残存消化得干干净净,就连些许的后遗症也完全消失不见,踏上序列一对他而言,危险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但接下来的决策就过于仓促了。成为“真神”的方法并不固定,从那位女士那里得来的办法,足足有四种之多。
除开魔药与仪式相合这样正式的途径,你还可以吞下一位真神的心脏,又或者夺下一位真神的位格,就像是法比安想要夺走海之神的不朽一样,用这种的邪道,将自己往上跃迁。
第139章 风暴之主(完)
“赫利,你想成为神吗?”在过去的历史中,因为不能用自己的面貌,所以陆千秋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现在与他对话,就是他在这里认识的一位新的朋友。
那是在进入瑟林镇的一年后,他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新的居处,每一次出门,都会有友善的镇民带着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夏洛蒂是镇中常常挎着花篮出来卖花的少女,她有着秀丽的面貌与灿烂的笑容,她的衣着表明她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她头上戴着的水手草帽永远是脏兮兮的、身上的衣物也是由麻布与毛织品织成的,但她从来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带着她的花篮穿行过大街小巷,向每一位有可能购买的人兜售她的鲜花。
不知为何,看见她,陆千秋的心中就想起了从未谋面过的“鲜花之主”。
他从她那里买到了一支淡黄色的郁金香,少女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陆千秋也笑了起来:“是啊,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好奇,像是有不尽的光亮藏匿其中。
“那是一个靠近大海的地方,”陆千秋道:“每天都会有海鸥成群结队的飞来。”
少女笑道:“那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这里也很美丽。”陆千秋微笑着回应道。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与这位少女也逐渐相熟。他花了几天的时间将这个城镇给摸清,然后确定了,这里与他之前所生活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不同。别说联邦了,就算是最偏僻的地方,也不可能连七神都未听闻过。
这段历史并没有被后世记录下来,书籍还只是在最上层之间流通,能够识字的是到哪里都会受到尊重的上等人。这里没有神灵的存在,只有着无数古老恐怖的传闻。夜幕下会有狼人来村里觅食;老鼠可以穿上人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捉住人的四肢一起将之带走;沼泽里有着吸食人血的蔓藤;黑色的鹿会在梦里吸食你的灵魂……
最可怕的梦魇就在这个城镇外面的路口上,每一个想要远行的人其实都是丧生在这有着十二个脑袋的怪物口中,你在期盼着他的归来,但殊不知,有些人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到这个半隐秘消息的时候,陆千秋将手放到了自己腰间的宝剑身上,善谈的商人眼见他如此,忍不住劝诫道:“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位的勇士牺牲在了那个怪物的口中了,年轻人,哪怕是为了你的亲人,也不要逞能!”
但陆千秋还是过去了。他除开圣剑什么也没有带进来,仿佛是这个时期还无法容纳那些并未诞生的奇物,就连他自己,也要用另一人的身份来掩盖自己。
他在经历了一番搏杀后,将这个蹲守在城镇外百年的怪物给彻底斩杀了。怪物十二个的脑袋滚落了一地,陆千秋也没有再管。他浑身鲜血行过一条小径,却被在森林里摘花的少女忽然叫住了,她带着他前往一条小溪,让他在那里将自己清洗干净。
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拉进了几分,而就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少女忽然向他提起一个奇怪的问题。
“赫利,你想成为神吗?”
陆千秋有些讶异:“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
那个时候的夏洛蒂正在梳洗自己的长发,她将长长的裙摆绑系在大腿上,露出白皙柔嫩的小腿肚——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惊世骇俗的事,但她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特异。她侧着头抚摸着自己的湿漉漉的长发,这样突兀却又自然地问着陆千秋。
“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她笑嘻嘻道:“如果赫利你这样的人成为了神,一定会做出很多很好的事吧?”
陆千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太夸赞我了。”
夏洛蒂从小溪里走出来,陆千秋发现她的头发长长到了脚裸的位置,她的长发漆黑柔顺,披散下来,像是锦绣华美的黑缎,之前的她还有一些单纯活泼的样子,但现在的她,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圣之意。
可很快,这样的感觉就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重新将长发挽了起来,戴上她灰扑扑的草编的帽子,她笑着道:“神都是一种十分任性的存在,有些时候,他们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其他人的身上,并且,从来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赫利,”她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你听过北边山峰上恶龙的传说么?”
…………
陆千秋睁开眼睛,他看到有无与伦比的光从苍穹之上降落下来,铺成一条连接天地的路。就像是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他最后看了一眼银鸦号与新生的“幽魂”们,转过身,在这样的光辉中失去了身影。
“狄昂思”的眼神微微一眯:“他的状态有些不对。”
“是吗?”知识之神更关注其它:“难道你们不该过来看看这只‘猫’吗?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这可是黑夜的手笔。”
工业与财富女神思索道:“你是说,这位新神的登临,与祂有关?”
“狄昂思”变化后的性情要比先前沉稳太多,祂隐藏起了自己对于新神过度的关注,将话题转回了祂们更关心的话题上去:“黑夜已经太久没露面了,光辉怀疑祂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也是我们多番试探的原因,可如果是这样,那一直在给祂信徒们回应的……又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知识之神对这并不感兴趣:“也许是化身、伪身之类的,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做出很多个这样的东西,就像你,一直在人间转生,你还记得你有多少个‘生体’吗?”
“‘金星坠落,海洋攀升,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连红月也是。’这话可是黑夜曾经说过的,”工业与财富女神笑意吟吟道:“你看,现在不就是……海洋在攀升么?”
三神一起沉默起来,这句话中隐藏着无数的信息,仿佛只稍微深入一些,就会让人细思恐极起来。
…………
银鸦号上的人们静默地看着这片平静的大海,刚才那些臣服在新神面前的“幽魂”已经来过了,以阿莱克·尤弥恩与海伦·尤弥恩为首,他们打算去建立一所新的教堂。潮汐帝国已经没有了复辟的希望,他们也不用再继续去将已经败亡的东西拉起,他们有了更崇高的目标——没有人会去反对一位神的眷属们给祂组建起教会,他们是祂在人间意志的延伸,反对它,就是对抗神。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也没人会不智到去做出这一点。
“乌头草”在与自己的孩子拥抱,他们二人的眼中闪烁着相同的坚定;马修·戴维斯在银鸦号的船上找到了几个潮汐复兴会的残余,在这里见到同伴,他显得相当高兴;无脸的白色怪物孤单地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它有些迷茫又有些无措地抱住自己,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安妮觉着有些不对,她不觉着那个人会是这样将所有都抛下离开的性子。但她不敢说。这里的人都处在一种新生的喜悦的狂潮中,而那多出的几千人她也并不相识。她看向维恩与威廉,其中一个人还处在不敢置信的震撼中,而另一人……维恩的眉头也同样皱了起来。
安妮拉了拉他的袖子,对方向她望了过来,像是看出她的担心,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妄动。
船上的一部分人被阿莱克说动,他们决定要与他们一起去建造起一座新的教堂与神殿,也有一些人选择留下,他们都是跟随在安妮与维恩身后的人。威廉先开始是有些犹豫,但等到他看到安妮与维恩的选择后,就立即改变了主意,留了下来。
阿莱克·尤弥恩有些遗憾地与他们告别,他们在许多海豚的陪伴下,登上了一些围聚而来的船只。他们怀揣着对于神祇的信仰、对于信念的决心,要去将“风暴之主”的神名向所有人宣扬开来——
祂的神圣、祂的伟大、祂的宽宏与广博、仁慈与威严,祂身披狂风化作的衣,手持号令海洋的杖,雷电是祂头上的冠冕,暴雨是祂随行的车架,祂是这片大海的统治者,是万千子民天上的神……
在他们短短的一瞥间,所见所思的便是这番的景象。他们听见一种诡异却又庄严的音乐,乐声中他们听到了有人在不断地呼喊“风暴之主”的圣名,就好像是天地在为祂的诞生打鼓奏弦,也像是有他们感知不到的生灵在向祂献祭祀礼。
维恩他们注视着这群“同伴”们离开,在海面上恢复平静以后,唯一留下的银鸦号就显得格外的孤独。安妮向维恩询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你又为什么不走?”维恩反问。
威廉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两人在互相打着哑谜。“我要等船长回来。”安妮想了想,最终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维恩淡淡笑了:“你这个本来只准备呆上一年的家伙都留了下来,我又怎么能走开。更何况,我也要等他回来。”
“你不觉得……”安妮想要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我相信他。”维恩却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
说出那样一句话的男人,率领着某位神祇留下来的船只,成为了这个大海上最自由也是最恣意的海盗。没有人敢去找他们的麻烦,尽管有人疑惑他们为什么不加入到风暴之主的教会,但也没有人真的去用这个问题质疑他们。
他们也不再抢劫,没有了陆千秋的指引,他们也没有了断定一个人善恶的能力。维恩知道陆千秋的心思,所以他没准备去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们在大海上游荡,喝酒跳舞、纵声欢歌,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白色染上了他的头发,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他的腿脚开始不大利索,耳朵也听不大清,但他还是背负着他的那一杆枪支,驾驭着银鸦号,在大海上游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