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地将之收了回来,吕不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他就将这疑惑放了过去。将陆千秋带到了赵姬与嬴子楚的面前,吕不韦笑着道:“看,这是你父王。”
赵姬也反应了过来,她从许久未见的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将陆千秋揽到了自己的身边,爱怜地抚了抚自己孩子的脸颊,她的声音里生出了歉疚:“来,叫父王!”
嬴子楚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陆千秋从他面上瞧出了隐藏在其下的无措,只见其弯下腰来,倒是没有吕不韦那么多的顾虑,抚了抚他的发顶,酝酿了一番后,还是道:“都长这么大了……”
“政儿真的是好孩子,”一边的赵姬语含哽咽道:“在赵国的时候,都是他在保护、照顾我,我这做母亲的,有时候还需要他来安慰我……”
他们这行人很快就进入了府邸。之前是情绪太过激动,作为秦国的王子,现在的嬴子楚虽然因为拜了华阳夫人为母,情况比之从前好上太多,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陆千秋看到了,在嬴子楚的后面,有另一女子携着一个孩子向着这边望来。
赵姬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点,但陆千秋也没有多将注意力放到那边,他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察觉到吕不韦的异样。
跟在所有人的后面,吕不韦摸了摸自己手上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的戒子,一道亮晶的光在他的指间闪过,他想了下,笑着摇了摇头。他在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无奈,也许那孩子只是对这个奇怪的戒子感到好奇而已,又怎么可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呢?
他一迈步,就将自己的警戒抛到了脑后,进入到王子府中。
陆千秋以公子政的身份在咸阳中安居了下来。在他回到这里的一年后,他的父王子楚就继任了秦国的王位。秦孝文王只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待了三天就逝去,虽然突兀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嬴子楚还是成功地以庄襄王之名登位,而吕不韦也在这之后成为一国之相邦,获文信侯封邑。
陆千秋也一跃成为“王子政”,他换上了黑色的衣物,大襟窄袖,腰配环玉,成为了这个王国的继承者之一。
“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两年后,吕不韦相府中,新上位的文信侯面带微笑,望着将一颗硕大明珠置于眼前把玩的陆千秋,道:“它们日夜不停地纺织,织出的布匹是最顶级的绡纱,它们的眼泪也很稀奇,滚落下来,就会成为满盈的珍珠,用它们身体做出的油,可以千年长明不熄……”
陆千秋将这颗有圆盘大小的明珠放回到托盘上,他回应道:“那这颗肯定就不是鲛人的眼泪了,我相信,它们的眼睛不可能落下这样大小的珍珠来!”
吕不韦微笑着浅茗了一口美酒,他招了招手,就有女奴从堂下呈上来数匹轻薄透亮的丝织品,将之抖开,有彩色的光晕于其上流转,当真是华美非常。
“这才是鲛人的绡纱,是我要送给公子你的礼物,”吕不韦道:“听说公子你对那些神异的奇谈感兴趣,想来,这份礼物也该是合你心意的。”
陆千秋没有推拒,他将之收了下去以后,有些随意地问道:“相邦大人是为何忽然想起要给我送来礼物?父王对您爱重信重,应该是没有什么能难住您的才对!”
吕不韦笑道:“政王子你说笑了,我与王上再亲近,又怎么会有您与您的父亲,夫人与她的丈夫紧密。我只是有些奇怪,您是为何会对这些方外之事感兴趣?”
陆千秋笑了起来:“你是在担心什么?”
他问的问题让吕不韦心中一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的尾戒。“是夫人有些忧虑而已,”吕不韦叹了口气,他解释道:“听说成蟜公子在府中冲撞了你,她有些担心你。”
陆千秋年轻俊秀的脸在偌大的明珠后向他望来:“他不敢再犯。母后如是担忧,可亲自来问我,你提起这个问题,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让我来想想,是因为你们怕我将心思放到其他的事物上去?”
吕不韦哈哈一笑:“您说笑了。不过……公子你真的不忧虑吗?夏太后明显更倾向于成蟜公子,殿下你……难不成对那个位置就没有念想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放缓放低,周围的侍卫与女奴早就在刚才被驱散,所以现在他说的这句话,除开在场的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人听见。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面上的神情在明珠后面愈发模糊:“看来相邦是被祖父的逝去给吓到了,父王只是昏厥了一次,没想到连相邦你也要开始为自己谋划起来了。”
吕不韦声音苦涩道:“王上他……唉,他的身体……”
陆千秋道:“相邦不该这个时候来问我。”
吕不韦道:“为何?”
“因为这种的事情,无论我做些什么,都不会对后面的结果产生影响,”他端坐在那里,却像是将一切都看得过分透彻:“你们不会愿意让夏太后与她的外戚掌控住权力,相邦你与华阳夫人相盟,当初她既然不愿让自己的族系失势,为此宁愿收父王为养子,这一次她同样不会让与之为敌的夏太后得胜。你们需要秦王的血脉,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也是你们放到台前的幕布。”
“也就是说,”他慢慢地说,整个人在明珠后的身影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我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登上秦王的位置。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做上一些多余的事呢?”
吕不韦目瞪口呆地坐在席上,他手里端着的酒杯缓慢地倾洒出一些酒液,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位王子的面目一般,有一瞬间竟觉得这样的王子政极为可怕。没人能在涉及到了这等事上保持住冷静,王子政能在这种决定了他未来的事上拥有这般的心境,是连他吕不韦也做不到的事。他强笑了下:“想不到殿下你倒是将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
陆千秋道:“只是口头上逞强而已。不比相邦你多谋善略。”
“哪里,”吕不韦摇头道:“我就算知道了,也不敢什么都不做。我缺乏了自信,一直想着尽善尽美,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来得完美无缺?”
就像是他投资了嬴异人,成就了“奇货可居”的典故,但还没等他享受完自己胜利的成果,嬴异人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而嬴政,这位王子政,因为两年前的那一次误会,他根本就没有过多的与之交流,所以,他与他之间,完全比不了他与嬴异人之间的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抱抱大家!
上一章的“文王”改为“安国君”,因为秦孝文王只在位三天死去;“太子”也改为“王子”,嬴子楚只做了这三天的太子,时间上来不及。
感谢在2021-10-16 01:33:46~2021-10-17 02: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n_n)o 36瓶;云悠然 30瓶;玉川之约 11瓶;卿本佳人 10瓶;羽 6瓶;拉不拉拖拉司机 5瓶;卿玉、349322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秦始皇(三)
就像是陆千秋所说, 秦王之位的归属从一开始就是两方势力的幕后竞争。华阳夫人身后代表的是楚系贵族,另一位夏太后身后则是与韩有关。古人就算成年甚早,十三岁的时候, 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政治斗争中占据到多大的影响力。
这本就是他不需要插手的事。不是所有的局势都要往里面掺上一脚的, 尤其是最后的结果本就是好的。
陆千秋从吕不韦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关海外奇谈的杂书,尽管是商人出身, 但吕不韦的府宅中, 拥有的却是足以与秦王宫相媲美的书籍收藏。他们之前刚在席上谈论了南海的鲛人, 这个传闻在一本古籍中有过记载, 吕不韦便将之赠予了他,也算是这次拜访中的又一份礼物。
“鲛人?南海?天外巨木?”吕不韦回忆着书中写下的内容, 脸色有些复杂:“这个世上真的有仙人吗?还是说, 王子政之所以沉迷于此, 完全是因为受到了那个救过他的市井骗子的影响?”
但转瞬,他又开始对这一点质疑起来:“可是,像他那样, 能够从如今咸阳这一团乱麻中窥得本质的人, 真的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吗?”
“不,他是知道的,”回想起赵夫人与他说过的话,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知道那是个装神弄鬼的人, 但他在后面却还是很快就沉溺在了这种有仙的说法中, 是因为他被这种说辞给说服了, 还是另有因素?”
吕不韦不知是哪一种,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与他接下来所谋划的完全无关的东西, 可当他回想起方才在宴席上, 那一瞬间, 王子政表露出的令他也为之惊诧的气度,他就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小手指上的戒子,黑色的尾戒更像是一小节黑色的绳子系在他手指的根部,他轻轻动了动,就有一位侍女在他后面微微抬起头来,她容貌昳丽,身姿娉婷,一双眼睛幽黑得有些渗人,她没有说话,也不用得到什么吩咐,只稍微施了一礼,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仙?”吕不韦望向远方,表情失神:“我可是已经找过了十年,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的财富,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你又怎么可能从几本书里,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再想下去,回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府邸。他已不再是年轻时肆意猖狂的他了,相比较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他更看重能够被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力量。他已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到了秦王位上,只这一点,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王子政不动手也好,排除了这最后的干扰,他也可以尽情地去布局了。
文信侯府的大门关上,将他最后的背影给掩去了。
吕不韦的想法没有错。如果是正史中的嬴政,他确实是为了求仙付出了太多太沉重的代价,并且也因此得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下场。但陆千秋是不同的。他在上个世界已经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正处在一种特殊的状态,五方体彻底地向他开放,在他的眼里,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徐福对他没有秘密,这位将某些东西藏着掖着的吕不韦,也同样没有秘密。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居处,纵然是有些“沉迷”于方士外道,他在平日里的举止也还是没有任何值得攻讦的地方。他接受秦庄襄王派过来老师的教导,对于文武都有很出彩的成绩,将他另外的一个弟弟远远地抛到了脑后;他对于在赵国陪伴了自己很长时间的母亲很亲近孝敬,对后面重逢的父亲也很是尊重恭顺。
他有着一种足以令人折服的气质,有些时候,明明没有发怒,但许多人在他面前都会挺直腰身,唯恐失仪。
如果除开后面势力的争夺,单就个人的能力而言,这位王子政,与他的那位唯一的弟弟,简直就不是同个层面上的人物。
或许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的父亲嬴子楚在生命的最后的关头,将这样一个偌大的秦国交到了自己的长子手中。无论是个人的才能与后面势力的比拼,另外的一方,都没有任何的竞争的能力。
就像是陆千秋与吕不韦所说的一样,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就可以得到最后他想要的结果。相比较于造风造雨,他的登基简直就没有引起任何的波动。
十三岁的少年身披玄衣纁裳,赵姬在将他牵引到宫殿门前之后,就由他一人走完后面的路。他独自坐上那个象征着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王位,众位臣子在他的面前躬下身来,他的面目隐藏在垂五彩珠的冕冠后方,瞧之不甚清晰。
站在最前方的吕不韦在他的视线扫来时连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对方在府邸中与他说过的话:“……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我不需去做一些多余的事……登上秦王的位置……”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不能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发展。
他同样口中呼喏,在新的王君面前伏下身来。
出乎意料的是,新君并没有对他发难。仿佛对国家的朝政由吕不韦把持没有任何异议,对方就这样平稳安顺地让两年的时间从彼此之间流逝了过去。吕不韦渐渐放松了警惕,他只以为自己当初的忐忑是出于自己的多思,被那时的王子政一吓,就自己骇住了自己。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已,要品尝到权力的美好,那也得他更长大一些才是。
而就是在这一年,一位须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乞丐推着一辆木板车,从咸阳的东门外走了进来。他几乎已经看不出几年前的模样,整个人唯唯诺诺,一丁点的声响就能让他警惕上老半天。他以为自己在这后面还要经历很多的曲折,因为那个人的身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见到的,可就在他进了城没有片刻,就有身着宦人服饰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宦人没有说话,只看了看他的装扮,又瞧了瞧他身后木车上的棺椁,没有显出多少的异色,就示意他跟上来。
乞丐踯躅不敢前。那宦人有些不耐烦地返回身来,他尖声道:“你可是叫作徐福?”
乞丐立马眼睛就亮了,他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是徐福!”
“那还在等什么?” 宦人呵斥道:“王上要见你,要让王上等得久了,那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徐福一点也没有因他的斥责感到恼怒,他脸上压抑着喜色,环顾了下四周,没再犹豫,就推着这个奇怪的木车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乞丐与一辆车自是不会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个人与他的车被带进了王君的宫殿。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既然是那位君王的事,那便是一件值得人关注的事。
可惜的是,这个人和他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眼里,他们被带到了宫殿的侧室中,在那里,陆千秋坐在中间的高椅上,目视着这位已经六年未见的故人。
在进来的第一刻就屈膝跪地,徐福没敢看那个曾被他从流落中救助过的人,他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额头叩至地面,九拜行礼后,他口中大呼道:“见过国君!”
“国君年前登临至位,某闻之不胜欢喜,恨不能立时前来,日夜相伴陛下左右。”他整容肃衣,再不见之前落魄潦倒,他高声呼喊,话语铿锵有力:“惜负重托,不敢有丝毫懈怠,辗转在外,夜夜梦中回望咸阳,只盼君王身康体健,心情舒适,如此之后,方能切切入眠!”
陆千秋笑了起来,不待徐福再说,他开口道:“看来你这一次是带来了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