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时曳也愿意回以善意。
眸光不着痕迹从时曳拉住宁涧臂弯的手上掠过,叶元景揉揉额角,再出口的话沾染些许无奈,“我是来替若云道歉的,楼梯间那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
“微博的事想来你也知道,她一时受不了刺。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病情又有些反复。如今她没法来学校亲自给你道歉,只能我代为致歉了。”
“嗯。”时曳微抬下巴,樱色唇瓣轻扯,蒲扇似曲长睫毛遮盖下的杏眸瞧不出喜怒,“本来就是她的问题,你用不着和我道歉。”
穿着校服的少女外表一如既往的清甜,内里却不同于往常的萎靡,意外透着股活泼生机。
叶元景轻抬鼻梁上的边框眼镜,镜片极好遮住其下暗藏黑沉的眼睛。时曳好像变得,比之前更有意思了。
“毕竟我是若云的表哥,没教好她也是我的问题。”
自觉翻出的白眼已经可以绕地球两圈,宁涧手臂搭上时曳纤薄的肩,嗓音微沉混杂疑惑,“你们说的安若云,她家户口本上只有她那一页了?”
听懂含义的时曳憋住笑,十分认真地摇摇头。
假装未曾察觉叶元景略沉的不善面色,宁涧恍然般哦了声,再落到对方身上的眼神毫不掩饰嘲讽,“既然如此,轮不到你这个表哥来替她道歉吧。”
骗谁呢,有谁会上赶着替别人道歉的。不过是想要借机接近时曳,和她说几句话罢了。
怼完人再附赠个大白眼,宁涧就这姿势揽住时曳,“漫漫,回家,我送你。也不明白有些人怎么想的,大晚上找人道歉,真别致。”
本来也想回家的时曳顺从跟着宁涧往前两步,歪着脑袋朝叶元景挥挥手,“学长,我们先回家了。”
叶元景站在原地,微微颔首,目送那两道亲密离去的身影,眸底那片淤泥般的黑沉不安的躁动起来。
舌尖轻舔后槽牙,漫漫二字从唇齿间品过。
半晌,叶元景面上堆砌温润笑意,与周围和他打招呼的学生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果然,不仅他重获新生,她也有所变化。他们,都不再是以前那个连哭也不敢出声的可怜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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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出学校,搭在肩膀的手臂稍沉,时曳偏头戳了戳宁涧的腰,仰起脸瞅他,“你走这么快干嘛?手拿开,重。”
她都快小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了。
听话地收回手,宁涧垂眸瞪她一眼,指着面前三条分叉路,“你回家走哪条路?”
下巴朝右轻抬,时曳双手交叠,一双清澈眼瞳带着疑惑,“你真要送我回家?这么晚了。”闲得慌?
冷嗤一声,宁涧顺着她指的方向继续走,嗓音在泛着冷白灯光的夜色下有些清冷的凉,“我不送你回家,你还要那个什么叶学长送你回家吗?”
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刚到这里不过三四天就给他招惹来好几朵烂桃花。
叶元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守在晚自习放学时候来找她谈事情,铁定是故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时曳脚下踩着宁涧被路灯映照到地面的影子轮廓,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揪住他衣摆,声音里藏不住的得意。“我知道了。”
顺着时曳的力道收住往前迈的腿,宁涧目光缓而沉地落到她白。嫩精致的脸上,嗓音微扬,又带着些说不清的沉重试探,“你,知道了?”
这么多年都没开窍的人,突然就看出他对她有意思了?
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望见宁涧严肃的表情,时曳忽然咧嘴笑起来,“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儿,她稍许停顿,而后抬起手肘好笑地碰了碰浑身僵直的宁涧,“哎,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醋精呢。”
晚风轻擦的耳朵尖开始发烫,宁涧不甚自在地轻咳两声,正懊恼着还没准备好怎么表白,又听见时曳继续说。
“放心,咱俩是好兄弟,叶元景对我而言就是个认识的普通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吃个什么劲儿的醋啊?”
才拢上眉梢的春意倏然散了干净,宁涧捂住额头长叹一声,说不出到底是松口气还是失落多一些。反正,时曳还是那根木头。
权当他是被自己戳破了小心思害羞,时曳摆摆手,扭头扫视周围零落走在路上的人,示意宁涧凑近些。“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用宛若看智障的眼神挑剔地瞥了眼时曳,宁涧俯身靠近,唇瓣贴近她耳朵,轻声呢喃:“街边写着东南大道的路牌那么大,你眼睛瞎了,看不见?”
温热气息尽数喷洒在耳廓,细细的痒,还有点热。时曳右手握拳直击装怪的宁涧将人推开,换上同款不屑的表情瞄他一眼。
“说你脑子多少带点毛病你不承认,难道我会问这么浅显易懂的问题吗?”
“不是吗?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浅薄啊。”像听到难得的实话,宁涧揉揉时曳几乎与他下巴齐平的脑袋瓜,“漫漫,你成长了。”
“成长个屁。”拍掉搁自己头顶作乱的手,时曳抬脚直接踢向宁涧腿弯,却被他利索侧身躲了过去。
趁此机会,时曳往前跳了一步蹦到宁涧背上,双手勒住他脖颈保持稳定,脑袋贴近他颈窝恶狠狠威胁,“我说的是现在这个世界,你再乱叭叭我就不告诉你了。”
初秋夜晚温度随夕阳落幕而降低,少女穿着两三层衣服的身躯绵软,柔顺黑发带着淡香,跟随清风毫不害羞地占领鼻腔。
今天为走形式背着的书包里只有几张薄薄的纸,完全挡不住她与自己脊背相撞时所带来令人颤栗的柔。软触感。
宁涧呼吸瞬间加重几分,藏在头发下边的耳朵火辣辣,直烧得他心坎发疼。
生怕还在他背上胡作非为的时曳不小心掉下去摔伤,宁涧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腿,放缓脚步慢悠悠往前走。
狭长凤眸映出柔白灯光,亮晶晶的愉悦。既然她在同一天以内主动和他亲密接触了两次,那就暂且由她。“行,听你说。”
“这才乖嘛。”满意拍拍宁涧的脑袋,微卷短发在手心里软软的,时曳抿着唇,又偷偷捏了捏。
“再乱摸我头发,把你扔进垃圾桶。”
少年声音微凉,时曳讪讪收回手,整个人趴他背上,嗓音比头顶树梢飘落的米黄色桂花还要轻柔。
“我们现在应该在我曾经看的一本小说里,好巧不巧,女主和我同名。”
十七年前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宁涧做过各种猜测,如今听见时曳的话,倒也能接受。
再往下稍作思考,他面色霍然垮下,“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有个标配的男主?”
作者有话要说:
宁涧:我快把自己酸死了。
第6章 06
“你还挺聪明。”时曳手指悄悄移动到宁涧头发上,满不在乎地陈述,“我刚来第一天就让那小瘪三滚下楼磕掉了牙。”
没点自我思考能力,随随便便就被人牵鼻子走,还不知道尊重两字怎么写的男主,她只会抬脚碾死他。
覆盖阴云的面色好转许多,宁涧嘴角偷偷上扬,假装没发现她又捏住自己头发的手,“这倒霉但活该的男主,叫顾期修?”
暗喜撸到比大型毛绒动物还要软和的头发,时曳轻轻嗯了声,“还和原主搞虐恋替身,啧,我可受不住。哎,你怎么知道男主叫顾期修?”
“猜的。”压下心中因为顾期修三个字翻出的厌恶,宁涧望向遥远天空的眸光凉得像冬日雪花飘进后背般冰凉。
竖起手提醒路线,时曳双眸盯住宁涧发顶,“前方左转。话说,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到同诺中学来上学啊?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家里边有些什么人呀?”
“问题太多,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切,不说算了,憋死你。”
嘚瑟晃晃脑袋,时曳双手扒拉住宁涧,心安理得让他背着往家走。反正他体质好得很,惯爱将她做负重包挂身上训练。
宁涧走的不算快,平安小区几个字样清晰涌入眼帘时,他还是觉得二十分钟太快了些。
“我到了,谢啦。”利落跳上地面,时曳从包里摸出门卡,向宁涧摆摆手,“你确定好住所后告诉我,下次我送你回家。”
“行,快进去吧,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少女迈着轻快脚步踏进小区,而后消失在拐角处前回头朝自己挥了挥手的身影,宁涧唇角微勾,手指蜷缩,上面仿佛还残余着温软香甜的气息。
懒散转过身,走近停靠在街边的一辆黑色保时捷,打开车门坐到后座。驾驶座上穿着身定制西装的人微微侧过头,“少爷,回沉安区吗?”
“回。”捏捏鼻梁,宁涧望了眼不远处的平安小区,“林叔,麻烦您再找个人办事,我要搬到这边来住。”
“好。”没问什么多余的话,林叔启动汽车,按照完全相反的方向往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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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细碎金币的阳光铺洒上葱茏青翠草坪,米白色小桂花不知疲倦地在风中摇曳,好闻的清雅香气几乎遍布整个校园。
轻柔凉风混杂香味抚摸脸颊,时曳低垂着脑袋,卷长睫毛紧紧盖住眼帘,眼下卧蚕笼进阴影里,一点一点,额头几乎要砸到桌面。
少许日光落到她脸上,白中透粉的皮肤上细小绒毛泛出柔光,像自带夏日清新气息的甜脆水蜜桃。
宁涧单手托腮,表面极认真地望着讲课的老师,眼角余光却分毫不差地瞧着自个儿打瞌睡的同桌。
时曳脑袋又往下挪动三厘米时,宁涧迅速伸手垫在她摊开的物理书上。下一秒,额头撞进手心,跟着是她软乎乎的脸。
少女温热呼吸喷洒在手心上,绵密的痒。
他心情极好地勾起唇,暗叹读书也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情。哦,如果能抛开讲台上时不时扔来危险警告的物理老师的话。
徐则目光从靠里侧窗户倒数第三排,脑袋深埋课桌的女生身上扫过第三遍时,觉得自己不能忍了。
他重重拍了拍铁制讲桌,沉闷厚重的碰撞声瞬间闯进高二三班每个学生耳朵里。
“看黑板,专心点。”
好些个上下眼皮打架的学生下意识抖了抖,挣扎着抬头,死命瞪大双眼看向黑板。
眼见目标人物分毫微动,徐则浓黑眉头蹙成一团,再次强调:“同学们,老师站这讲台上给你们讲课是要对你们的学习状态负责的。可我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对自己负责。”
说完,他捏起粉笔,对着投影到展台上的传送带图形唰唰几笔,在黑板上画出个相同大小的模型来。
随手将粉笔扔到盒里,徐则视线恶狠狠盯住仍旧沉浸在梦乡中,自顾自睡得香甜的女生,声音饱含恼怒,“时曳,再睡天都要黑了,起来回答问题。”
隐约听见自己名字,时曳抬手无力挥了挥,试图赶走吵人的声音。偏偏那道声音不依不饶,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大,终究让她睁开了眼。
才睡醒的双眼水雾朦朦,茫茫然没多少焦距,循声望去,只大致瞧见一个穿着深棕外套黑色长裤的身影。
耷拉在桌面下的小臂被人拍了拍,时曳慢悠悠侧身,宁涧深邃五官于眼前逐渐清晰,他轻笑着指了指讲台,又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顺带附赠一句:“徐老师叫你,回答黑板上的题。”
学校最尴尬的情况之一,上课睡觉被老师发现提溜起来回答问题,但是这题自己根本就不会。
听到这话,时曳什么瞌睡虫迷糊劲儿都跑了个干净。樱色唇瓣紧抿,嘴角微垮,一双澄净如无波湖面的杏眸漾起缕缕波痕。
单手扶墙站直身子,迎着徐则注视的目光,又瞟了眼黑板上画着传送带图形的大题,她非常自觉地摇摇头,嗓音清脆坚定:“徐老师,这题我不会。”
徐则以为睡觉的学生被自己当众叫醒后会羞愧脸红,对着题目无处下手的预判反应一个都没出现,反而干脆道歉,直言不会。
他好像记得,这个叫时曳的女生以前胆子挺小的吧,到办公室问个问题都小心翼翼的,极为腼腆内向。
果然是年轻人,一天一个样,欠收拾。
见徐则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时曳前两排的周恬恬微仰着头,乖巧举手,细声细气说:“徐老师,相信时曳不是故意选在您课堂上睡觉的,她应该是学习太累没调节好时间,您别生她气。”
闻言,原本觉得这事可以再给次机会的徐则倏然意识到问题,什么叫选他的课睡觉?意思就是时曳不会在其他老师上课时睡觉咯。
还学习太累没调节好,合着就他的物理不重要是吧?歧视,赤。裸裸的歧视,实在太过分。
明显感觉到徐则冲自己的怒意瞬间翻涌好几倍,犹如山涧泉水的清凉眸光淡淡扫过前排坐得笔直的周恬恬,时曳自黑式补充。
“徐老师,其实我今天每节课都困,绝对没有故意选谁课睡觉的意思,都是随机的。”
稍作停顿,时曳用力扯了扯宁涧的衣服,软绵绵笑着:“我同桌他愿意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
不知为何,瞅见眉眼弯弯笑得毫无攻击性的时曳,徐则心头聚拢的怒气霍然消散许多。视线移动到她身旁懒散靠着椅背的男生脸上,他眼睛里带着探寻。
“这是刚转来的新同学吧,京都那边和我们的教学进度不同,有兴趣可以试试。”
“做对的话我就不计较你上课睡觉这事,做错的话,那只好找你家长来谈谈了。”
徐则内心十分肯定,新转来的学生做不出题。据他了解,京都那边的教学进度离这部分还远着呢。
就上周单元小测来说,时曳的成绩排在班级倒数,如今还有闲心在课上睡觉。这件事不仅关乎他老师的尊严,同样也和她的学习状态挂钩,必须请家长好生聊聊。
“漫漫,你真是好样的。”意外看戏被点,宁涧修长食指轻轻描绘着桌面的木纹曲线,琥珀色眼瞳闪过兴味,“我不愿意怎么办?”
顶住请家长警告的死亡视线,时曳微微俯身凑近他,轻声诱哄,“救急,你替我做题,晚自习我帮你写语文作业。”
想起今早拿到手的那张足足八页的语文试卷,宁涧颇恼地揉搓眉心,加重筹码,“周末再陪我看鬼片,毕竟是严重到请家长的程度。”
手指死死捏住笔帽,时曳梗住脖子,声音从鼻腔里哼出来,“成交。”
话音刚落,在徐则的不耐烦到达顶点之前,宁涧轻笑着起身,“徐老师,我写出来她就不用请家长了是吧。”
“对,但要保证百分百正确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