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琛却直视他,不闪不避,道:“赵将军无仁心,非朱某所求之主。”
朱琛承认赵离忧实属人中翘楚,绝非池中物。
但,这也并非他所求之主。
朱琛道:“赵将军冷漠孤孑,寡仁少义,他日即便得了天下,也非仁君。”
赵离忧勃然大怒,冷哼一声反手短刃出鞘,寒芒一闪,直扫朱琛咽喉。
“离忧等等!”
赵离忧怒不可遏,从牙缝里迸出冷声:“好一个朱琛!”
阿珠抬举他,好言相劝,他竟敢这般不识好歹。
赵离忧眉目一片冰冷,在他心里朱琛已是死人一个。
他立即下令:“来人!”
“离忧!”
赵离忧蹙眉:“他如此不识好歹,你还要用他?!”
他愠怒不解,盈珠不禁一叹。
朱琛最后一句,真惊到了她。
朱琛看赵离忧竟这般精准,一句话直击核心。
见赵离忧生气了,盈珠忙拉着他暂时回营了,到帐后才说道:“他其实也可以先假意投诚,然后再设法逃走,但他没有这么做,可见此人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盈珠笑道:“当然,我家离忧是最好的。”
赵离忧情绪方才缓了些,“依我看,此人冥顽不灵,杀了就是,何必你再白费这许多心力。”
盈珠笑道:“你让我试试,倘若真不行,就听你的,好不好?”
赵离忧百般不愿,但又拗不过她。
牢中,朱琛依旧盘腿坐在栅栏之后,微微闭目。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朱琛睁开眼,正见盈珠缓步而来。
“朱先生。”
“谢姑娘。”
“朱某人还是那句话,赵将军非我欲寻之主。”
盈珠笑笑,也不答这话,只问道:“倘若你如此,恐怕难走出这牢中的,朱先生可要想好?”
朱琛看盈珠,道:“朱某不识时务,也是与人无尤。”
盈珠叹道:“这世间哪来这么多仁主?若是有合心意的,只怕先生早就投去了吧?”
朱琛沉默不语。
盈珠问:“先生已经四十有余,若是这般蹉跎一生,可甘心?”
“朱某无悔的。”
朱琛缓声,却坚定。
盈珠笑道:“先生好志气。只是满怀抱负理想,岂不幻灭了?”
说不抱憾那肯定是假的,朱琛默然。
盈珠认真道:“我家离忧虽然略有不足,但他却也是满怀赤子之心。”
朱琛摇头道:“实不相瞒,我没看出来。”
“他只是面冷心热,疾恶如仇,智勇双全,此等好苗子,可遇不可求,先生难道就要白白错过,抱憾离去,而不给我家离忧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先生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尝试一下吗?!”
盈珠声音清朗,坦荡豁然。
朱琛听到盈珠的话,豁然开朗。
朱琛拱手道:“蒙谢姑娘另眼相看,在下却之不恭!”
盈珠大喜拱手回了一礼:“好!”
盈珠费了不少口舌,总算劝动朱琛,她立即将人请出,然后又命人快快去准备新的帐篷,让朱琛先去梳洗一番。
她得抽点时间再给赵离忧做点心理工作,安排了朱琛,将人送过去,嘱咐卫兵好好照顾,她匆匆回帐去了。
此时月上中天,帐内灯火通明,她还没回来,赵离忧自然不会自己先睡下的。
盈珠挑帘进去,见他脸还板着,无奈的笑道:“这是怎么了?朱琛已经同意了,还不高兴么?”
赵离忧哼了一声,他还真没高兴。
他侧身坐在太师椅上,盈珠过去拉着他的手,“快别生气了好不好?你想想,有了这么一个得力谋士,以后你上战场我也能放心些,我也不用这么劳累了,还可以多些空闲陪陪你,不好么?”
赵离忧这么一想,心气才稍平了些,他站起,拥着她,有些傲娇道:“但愿他真有那能耐。”
盈珠拉着他的手,说道:“待会儿他来拜见你,你可要给我点面子。”
赵离忧懒洋洋嗯了一声。
盈珠瞅了他一眼,“不然我要生气了。”
她十分认真,赵离忧也只得应下,闷闷的说:“知道了。”
赵离忧既然答应她的,就从不敷衍,盈珠也放心了。
朱琛稍稍梳洗后,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和奉命带路的苗泰一同过来。
二人一路行来笑语晏晏,相谈甚欢。
见赵离忧盈珠挑帐而出,朱琛立即整了整领口衣袖,几个大步上前,行了个大礼参拜道:“朱琛见过主公!”
“好!”
赵离忧立即俯身扶起,勾起一抹淡淡笑意,“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我之幸!”
他瞄了盈珠一眼,盈珠笑着冲他点点头。
他笑容深了几分,便又说了一句,“委屈先生了。”
朱琛拱手道:“不敢,不敢。”
赵离忧接着又开了个头,诸臣将心腹一一上前自我介绍,和朱琛互相见礼。
气氛极好,接着赵离忧又简单关心几句。
他性子冷,这样算是看在盈珠的面子上了。
朱琛恭敬一一作答,如果是白日,接下来就该摆宴欢迎的,但现在已经是深夜,见差不多了,赵离忧就说道:“如今夜色已深,诸位早些歇息,明日再设宴与先生洗尘。”
朱琛拱手道:“谢主公!”
接下来一众人就告退散了,三三两两往自己的营帐方向去了。
就剩赵离忧和盈珠。
回到帐内,他看着她,微微抿唇道,“我做得可好?”
模样隐有几分委屈。
盈珠忙表扬他:“嗯,我家离忧做得可好了!”
她勾着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一下,笑道:“再接再厉。”
赵离忧一下子心花怒放,忙拉住她要离开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捆住,一低头就吻了回去。
许久后,盈珠才从赵离忧的怀里钻出来,红着脸笑着说道,“也得这样,从今往后朱琛如今是自己人了,要抛去偏见知道吗?”
“嗯。我都听你的。”
盈珠笑着捏了捏他红红的耳垂,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赵离忧怕她休息不好,只得依依不舍起身。
“我送你回去。”
“嗯。”
盈珠打了哈欠,她也真的困了,回到营帐就睡了过去。
第60章 大战
次日一早上午,就是给朱琛设的欢迎宴。
虽出征在外,但伙房也尽量丰富,肉菜都有,军中不饮酒,以茶代酒,也是热热闹闹。
如此,朱琛就正式加入他们的阵营了。
赵离忧任其为行军司马,这是他和盈珠先商量过的。
欢迎宴结束后,就开始帐内议事。
如今还正和拥兵三十万的明连对峙着,哨马两个时辰一报连续不断。
“昨日,俞侯大军未见异动,只是明连大发雷霆,营里营外大肆搜索至今早。”
明连大发雷霆是因为朱琛跑了,而且还真现身榆谷军,这一下子还不坐实了细作之事?
又怒又恨,想起朱琛先前劝阻他乘胜追击的事了,如果那时他没听朱琛的现在早就已经将赵离忧杀个片甲不留了。
据探,明连大怒派人去朱琛的德州老家,要将他家眷全部捆来杀尽。
不过赵离忧已派人赶前头去了。
“谢将军。”
其实并不需要,朱琛早已安排好了,他家人不在德州,只说明原委后他仍感激致谢。
赵离忧摆手:“客气什么,这是应当的。”
军帐内,赵离忧环视一圈,“想来,明连不日便会攻我大营,诸位有何见解。”
设计将朱琛脱离明连然后成为自己人,如今事已成,难题迎刃而解,赵离忧判断,明连很快就会按捺不住出兵的,接下来,该用何种战策应对?
赵离忧心里是有数的,但听旁的意见也很有必要,说话时看了一眼朱琛,他要也看对方是否真的有本事。
赵离忧话音一落朱琛即站起,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正该大力表现的时候,因此当仁不让,拱手道:“主公,在下以为,当先去其爪牙。明连势大,宜智取不宜硬攻,我方有险寨据守,周边地形又极利设伏,应先设陷阱逐步削弱明连兵力,数次之后,再正面迎敌不迟。”
地形局限,明连欲攻榆谷军寨,势必分兵多股,每次择取一二股,慢慢蚕食,几次过后,将兵力差距拉近,后续就简单了。
赵离忧颔首:“不错。”
和他所想是同一个路子。
朱琛补充道:“削弱期间,应力斩杀四郡将军并俞侯诸大将。”
当然,赵离忧此战目标自然是大破俞侯大军并斩杀明连的,这以便他后续长驱直入松饶。
朱琛说的正是这方面的后续延伸,这次明连麾下四郡兵力虽倾巢而出,但正如赵离忧也会留两万留守义安,斩杀四将军,即免除后续的负隅顽抗,能省很多心力。
孔诚点头:“正该如此。”
众人纷纷附和。
大体计划确定了,接下来就是分析明连麾下诸大将将军的部属等,以便后续圈出要削弱的势力。
这一方面,有了对松饶和俞侯大军颇熟悉的朱琛,事半功倍。
议事从午一直到入夜才散去,最后赵离忧强调,大战在即,哨骑仔细谨慎,各营严阵以待,切不可松懈半分。
诸臣将齐齐应道,领命各自忙碌,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赵离忧等人果然没有判断错误,没了朱琛的一力劝阻,俞侯明连果然蠢蠢欲动,连续几日帐灯火通明,制定了一套连夜奔袭计划。
这天乌云盖月,德坪都磐黑漆漆一片,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明连立即连连下令,命诸将点齐兵马,开启寨门,兵分六路急行军直奔榆谷军寨而去。
突如其来起来的命令,除了几个心腹事前商量过再无人知晓,这是为了杜绝了细作泄露军机的可能性。
明连踌躇满志,天亮前,必要攻破榆谷军寨。
赵离忧也不可能得迅,但却也知道明连这几日必然是按捺不住的,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得哨报,军令一下,片刻后各部立即领命而去。
八万兵士据险守寨,而齐和颂孔诚则各领六万精兵,急急赶往提前圈出的伏击点悄声隐下。
积卡口,草木有点稀疏,开口也有点大,不是什么极好的伏击位置。
但它好就好在邻近一个嘉山口和一条崎岖山道,嘉山口天然陷阱,而山道样样好却容易惹人生疑,赵离忧圈出了这不上不下的最后一条路。
另一个位置是朱琛提议的,山势险要两边垂直石壁,好地方但适宜落滚石,临时无法设伏,他断然明连必会突然而来,抢走该地。
连续几夜忙碌,巨石早就备妥了,齐和颂率箭阵也赶到积卡口。
蹲伏等待,午夜,闷雷般的声势隐隐出现,迅速滚近,孔诚、齐和颂大喜,敌军果然往这边来了!
二人立即传令,全军准备。
紧锣密鼓般的马蹄声军靴声越来越近,漆黑夜色,忽头顶一声高喝呐喊,巨石箭雨兜头而下,率军的刘钧大惊失色,慌忙令退,可惜晚了,人马践踏,惨叫连连,最后二人各只率数千残兵败逃出去。
少了两支分兵,合围不成,又得迅惨遭伏击,一时军心大动,大怒的明连围着榆谷军寨猛攻一个昼夜,终无功而返。
此一战,明连损兵折将,伤亡高达万。
他恨极,再战谨慎了许多,也有避开陷阱的,可惜敌军也不省油,四处下来,总有那么一两处踩。
交战半月,几次下来,赵离忧终于将明连大军削减到一个同等位置了。
明连如今兵马约剩二十四六万,他终于吃亏痛了,不肯再攻,留驻原野,说什么也不再踏入山地半步。
此时明连将朱琛那法子被捡起来了,他要熬死赵离忧。
连续拿了好几拨入义安散播流言的细作,且由于明连派的人太多,肯定有不少漏网之鱼。
赵离忧将讯报按下,冷冷道:“我们该出去了。”
爪牙清理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最后一战的时候了。
此战,他必要一举大破敌军,斩杀明连。
孔诚齐和颂等也被分配了任务,务必尽可能地除去敌军领头大将。
几日后,两军展开了开战以来最激烈的一战。
赵离忧和明连率各自麾下共超过六十万的兵马,狠狠地厮杀在一起。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战了,在几番阵法战以后,双方彻底厮杀在一起,真真正正的正面交锋。
从天蒙蒙亮到夕阳西下,长达七八个时辰的激战,整个都磐原野成了一个大血泊,处处尸体,伤兵残将挣扎哀鸣着,一眼望去,已无法分不清究竟具体是哪一方的。
最后,明连大军支撑不住了,面对恍若杀神的赵离忧,势如猛虎的榆谷军,身边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松饶军怯了,开始有兵士后退。
战场之上,败逃是大忌,一旦出现兵士败退,如果控制不住马上就要兵败如山倒。
明连扬刀狠狠劈翻一个带头败逃的百夫长,怒喝:“谁敢退后一步!即如此人!!”
满脸鲜血,面目狰狞。
可惜,一人之力,无法力挽狂澜。
生死面前,侯爷也不管用了,逃的人太多了,明连他能杀几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过小半个时辰,松饶军彻底大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大将刘钧死死护着明连,众人齐声苦劝,明连悲愤怒吼,最终接受劝谏。
他扯了将袍,率着刘钧及一众亲卫仓惶遁逃。
可惜晚了。
逃出战场,才要沿着山道往松饶方向狂奔,忽前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