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军令如山,朱琛那边拖不了多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盈珠搂着他,轻声道:“这次没杀着郁宏,还有下一次,娘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
赵离忧闭着眼睛,面目隐隐压抑的痛愤之色。
盈珠坐下,仰脸看他,低低说:“离忧,你别急,咱们总有一天能报仇雪恨的。咱们把那偏将处置了,其他的降兵留着先仔细观察好不好?”
赵离忧肩背陡然绷紧了,他突然抬眼:“朱琛找你去了?”
赵离忧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盈珠蹙了蹙眉,轻声说:“怎么?朱琛不能找我?”
赵离忧一下站了起来:“你听了他的?也是要来劝阻我?”
他侧头看她,眸中似有受伤。
盈珠也站了起身,很认真的地说:“离忧,这些人大多都是无辜的,他们也有妻儿老小,我不想让他们的家人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赵离忧转头看她,盈珠放软声音:“何况两军交战,不杀降兵。离忧,我知道你难过,我也感同身受,只这普通兵卒不过听军令冲锋,也是无辜的。”
“无辜?”
赵离忧冷笑道:“诈降还无辜?你可见那被杀死数百军士?”
盈珠道:“诈降者自然罪不可赦,你把将领和偏将都处置了,可普通兵卒大多无辜的。”
赵离忧冷笑一声:“他们当时可全都重新捡起了兵刃。”
在他看来,重新捡起兵刃,即是追随诈降者,更有郁海讥讽他不配清河军降之。
他冷笑,清河军不配降他,更何况,“当初郁侯府前重伤与我,追杀长达一月有余,就是这清河军!”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冷声厉道,高声质问盈珠。
赵离忧的气势是极摄人的,平时在她跟前柔和收敛,如今气势如虹,一种沙场血气陡然外露。
盈珠屏住了呼吸,她心里明白,赵离忧正在气头上。
可她不得不说,她仰视他:“话虽这么说,但……”
赵离忧笑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离忧。”
盈珠又一次拉住他,沉默半晌,她轻声说:“离忧,我真的不想让我们过去的苦难,降临到那些无辜的人身上,更不想我们迷失初心。”
赵离忧神色动了动,他传令齐和颂,改了杀降兵的命令。
调度援军的军令已送抵,留守清河的六万精兵正急行军奔赴前线。
而位于武田的郁宏,已召心腹臣将进行了多次商讨。
“看来,这赵离忧也并非冲动之人。”龚定说话语调平缓,神色并未见惊诧,这也是他预料事,他推敲过赵离忧在砀县参与的多场大战,对方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
龚定虽然不是郁宏的手下,却是谢耀亲自派来相助郁宏的心腹,自然也在。
没有选择急攻,而是先固守青甸和涿陵关,先尽快立稳脚跟,也没什么出奇的。
郁宏面沉如水,问龚定道:“龚先生有何良策?”
龚定是谢耀首席谋臣,往日攻城略地,他屡屡献策建功,自然是要听听他的意见。
龚定沉吟片刻道:“赵离忧得了石原军和青甸守军,即便援军到,我们兵力仍稍逊他一筹。强攻并非上策,当智取。”
话虽如此,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郁宏等人商量一番,迟疑道:“若是用诱敌之计,只怕他不上当,一旦被识破,就前功尽弃。”
龚定没打算诱敌,他眯了眯眼道:“我以为,当用里应外合之策。”
“里应外合?”
郁宏一下坐起,他急问道:“龚定,你有内应?”
龚定却摇了摇头道:“暂没。”
“这……”
龚定笑了笑道:“如今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
他早就派心腹亲赴砀县,详细打探两人的过往种种。
尽可能的知己知彼,此时他心里已有些打算,让郁宏附耳过来,“此事已有眉目了,郁侯且先安排一个无人的地方备用,为防细作,此事郁侯当亲派心腹去办,切记。”
郁宏略一思索,沉凝之色一扫而空,痛快道:“好!事不宜迟,我马上安排。”
“砀县的细作已经策反送出去了?”
“是!”
龚定点头,叮嘱道:“再仔细一些,接下来多注意一些,切不可泄露半分。”
郁宏是赞同的,不过他说:“那孽子崛起时间短,是探不进来的,这点倒是不用太忌惮。”
龚定摇了摇头,“没有赵离忧,未必没有其他人。”
单说一个柴昌,郁宏大败他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郁宏也叮嘱了亲卫头领几句,让他慎防金州细作。
头领仔细听罢,领命匆匆出去。
其实不是金州柴昌,而是傅承。
傅家和锦州比邻,和谢耀交好多年,也往锦州放了多年的细作。
郁宏自从和谢耀结盟后,傅家在郁侯府,在锦州军的眼线耳目,远不是刚刚崛起的赵离忧、盈珠可相比的。
自从上郡回来后,他就一直盯着谢耀郁宏。
砀县云州大战开始,更是下令所有耳目打不要错过任何蛛丝马迹通通报上。
他甚至找借口出了南颍,抵达棱台郡南边城,那里距青甸和武田不足百余里。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目两军都在揣度着对方,赵离忧等人已制定最佳战策就是绕着敌方后军,占据地利围杀。
不过清河军自不会坐等下风,若能猜度砀县军的进军路线再提前设伏,即可提前截杀。
现在关键的是路径和设伏清河军会在这条进军路径之一设伏守株待兔,而砀县军必须避开它。
齐和颂道:“这峪平道太过狭窄,出口又无遮挡,即便清河军不设伏,也极不利于我们。”
赵离忧颔首,他也是这般看法。
摒弃峪平道,那就剩下陈谷和东坳口方向。
两条都是山梁谷底繁多的复杂路线,若顺利通过固然胜利在望,只倘若恰好被清河军猜的话,却是极好设伏的。
赵离忧翻过上的哨报,“据探,清河军正连夜挪营,同时安排营兵日夜防卫。”
清河军既然急着挪营,还得小心防备,至多只能分一半兵马设伏,趁着夜色急行军突袭,虽有风险,但完全值得冒险。
朱琛一一翻阅过哨报,沉吟良久:“主公,在下以为,应走东坳口方向。”
他认为,陈谷方向应是敌军设伏之地,和赵离忧的想法一样。
赵离忧当即下令诸将,各自整军,入夜后开营出寨,沿东坳口方向奔袭挪营的清河军。
众人领命,立即下去各自准备。
赵离忧闲了下来,不自禁又想起盈珠。
这时,帐外却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报!青甸有讯!”
“是盈姑娘的!”
赵离忧一下站起,讯兵已奔进帐内,呈上一封信。
他一看,却是军报,立即打开。
见信封内除了盈珠的一纸书信外,还有几封染血的密报。
看过后,赵离忧神色一凝,他立即下令:“传讯众将,立即到帐来!”
齐和颂看过后,呼了一口气:“还好,我们没有往东坳口去了,不然可了清河军的疑兵之计!”
朱琛点头:“确实。”
他拱手道:“主公,既如此,我们当走陈谷方向。”
赵离忧沉吟片刻,颔首:“传令整军,立即出发!”
清河军处。
见得心腹急急折返,龚定立即问:“如何?青甸的讯报可发出?”
心腹禀报:“已发出,此时应已至砀县军前线。”
“很好!”
龚定满意点头,和郁宏对视一眼,郁宏哈哈大笑:“好啊!不枉我等煞费苦心啊!”
郁宏目露厉色道:“此次,我必尽灭了砀县大军,将那孽子杀了!”
夜色朦胧,砀县军正沿陈谷方向急行军向前。
漆黑的夜里,不断有探路哨马急急折返回报,非常频密,这一带地形非常复杂,哪怕得了确切密报,赵离忧也非常谨慎。
齐和颂笑道:“此战我等必能大败清河军!”
赵离忧眸色沉沉,道:“好了,都仔细些!”
道旁两边的坡地越来越高,地形越发险峻,正是越来越适合伏击的地形。
赵离忧令众人小心在意,又增派哨骑往前探路。
并未发现异常,大军继续往前急进。
朱琛仰头,乌云蔽月。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定了定神,细细思索了一遍,抬头却望见前方谷口黑洞似一张大口。
“停下!”
忽然赵离忧抬手,叫停大军。
朱琛忙纵马上前,他蹙眉:“主公,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朱琛望向赵离忧,见他叫停大军又问道,“主公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离忧摇了摇头,他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只不过,同样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危感是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后,而培养出来的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第65章 易守难攻
他下令道:“放慢速度缓行,各营提高警惕。”
大军慢慢地往前移动,赵离忧仔细地观察观察四周,他武力过人,听觉灵敏,可惜数十万大军再安静也不可能无声,周围细小的动静都被遮掩了。
他催马至前军,慢慢前行,到达陈谷口。
陈谷是个如葫芦一般形状的大谷,非常大,进二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四周高坡陡峭,后面是连绵山脉,非常利于藏兵设伏及俯冲而下。
那种危险感越来越强烈,如芒在背,赵离忧勒马停在谷口,不再进入。
他微微眯眼,扫视谷内。
夜风吹拂谷内和坡上的长草枝叶,“咯吱”一阵响,并没有任何异常。
埋伏于坡上至高点的郁宏蹙眉:“他不肯进来,莫非发现端倪了?”
陈谷,正是他和龚定为这个孽子及砀县军寻定的埋骨地。
龚定缓缓摇头:“不可能。”
他亲自布置安排,自问天衣无缝,赵离忧绝对不可能望见端倪。
赵离忧虽没有发现端倪,但他同样不肯再进,让萧滨把他穿云弓呈上。
这一把金玉穿云弓,当初还是明连赐赠,杀高邵之用。
明连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这弓却是好物。
弓长六尺,弓体是纯金打造,上镶红、蓝、黄宝石,足四十斤,寻常人拉都拉不开。
赵离忧抄过穿云弓,反抽了支箭,一搭弦弓已拉开,泛着银色寒芒的箭头对着高坡方向,他眯眼睃视着。
骤一放,“嗖嗖嗖”声锐器划破空气的嗡动,箭矢如闪电,瞬间激射而出。
“不好!”
龚定一见,就叫不好,目测赵离忧箭矢射程竟超过二百丈,可能有二百二十丈。
当世箭力最惊人者乃柴昌,柴昌一箭二百步,已是无人能及。
所以,龚定安排伏兵,是从离谷口二百步的位置开始布置的。
谁曾想,赵离忧竟有如此箭术。
一见赵离忧动作,龚定眉心一蹙,第一次发箭没,但多试几次,总有射的时候。
果然,“嗖嗖嗖”,赵离忧连续发了次箭,箭势始终不见疲软,终于在第次,“啊”地一声惨呼,有一个清河兵被箭射中,瞬间从高坡的长草掉落下地。
齐和颂一凛:“不好!有埋伏!”
“众将士听令!后军转前军,立即原路撤退!”
赵离忧厉喝一声,令旗迅速舞动。
由于这等异常情况,兵士们早有心理准备,迅速就掉头,立即往原路急奔折返。
埋伏被识破,眼前砀县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龚定霍地站起:“郁侯,立即按备用计划进军!!”
龚定为了这一战,准备长达半月,他甚至亲至陈谷视察过地形,因地形允许,他还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
一旦被砀县军发现端倪,不肯进陈谷,即立即率军士沿着坡顶急进,将战场转移到谷口前的长道内。
长道地形没这么好,冲锋也不及谷内有利,但到底还是居高临下的,全歼砀县军的几率也不小。
郁宏厉喝:“快!!”
“尽灭砀县兵,全军俱赏金十两!杀赵离忧者,赏金六千,连升三级!!”
隐藏埋伏半宿的清河军登时精神一振,潮水般沿着高坡往谷外涌去,他们占据地利之便,最后,成功赶上急退的砀县军。
“很好!”
郁宏居高临下,俯瞰下方黑压压的砀县军,反一抽配剑,“将士们,全力冲锋!!”
刹时,喊杀声震天,潮水般的清河军自高处蜂拥而下,“嗖嗖”一轮箭矢如雨,直奔仍身处前军之的赵离忧。
赵离忧脚下一蹬,瞬间腾跃而起,短刃出鞘,“叮叮当当”打下数十支利箭。
他顺把赤红帅氅一扯,利索落回马背上,一打马,迅速汇入砀县军,夜色再无法分辨。
“众将士听令,立即以包围之势,左右前后,迎战!!”
赵离忧厉声高喝,而后亲卫营齐齐呐喊,将军令送远,一层一层,迅速传至全军。
随即他喝令:“齐和颂、刘振,你二人各领后军军!孔诚马霖,你们率前锋突围!!”
话罢他一打马,率先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离忧迅速稳住阵脚,砀县军慌乱全褪,凝神应敌。
龚定面色沉沉:“此子了得,非杀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