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来日必是云州心腹大患。
“郁侯,立即擂重鼓!”
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是一场硬仗。
激战,血战。
沉沉夜色,潮水般疾冲而下的清河军,退一步即死,一开始稳住了阵脚的砀县军反被激起了士气,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咬紧牙关誓死一搏。
浓重的血腥直冲长空,军靴下的黄土地黏黏腻腻的,同伴倒下去,另一个补上,激烈厮杀你死我活。
赵离忧亲自率军突围,血战一个多时辰,终于成功破围而出。
他立即下令,急行军返回后方大营。
郁宏龚定顿足握腕,一路急追,却未能赶上,最后攻了几次砀县营寨,无果。
极不甘心,但已人疲马惫,再行强攻必遭失利,只得恨恨折返。
赵离忧率军成功突围。
只战况惨烈,阵亡兵卒高达六万余,伤者无数,孔诚肩膀大腿各一箭坠马,重伤。
其余将领稍轻伤势颇多,只与前者相比,不提。
几个军医齐齐上阵,急救半日,孔诚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已是有一日深夜,赵离忧从医帐出来,面色阴沉如水。
这是他征战生涯的第一次败绩,本近期就心情不佳,如今更是阴沉如暴风雨前夕。
“主公,如今战局急转直下,于我方有大不利,依在下看来,当趁清河军回营休整,我们立即退回青甸。”
眼下已不适宜继续作战了,退回青甸,青甸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及时止损。
朱琛跟在后头,熬了两夜人眼看憔悴,只却毫无困意,他长叹一声,拱请罪:“某未能提前察觉,请主公责之。”
“如何能怪先生。”
赵离忧扶起朱琛:“此等处心积虑的连环计,又有内应,先生也非神人。”
第66章 心情不好
说到此处,他眉目冷然,罪魁乃传递假消息的己方细作。
提起这个,朱琛也恨:“恐怕,这郁宏龚定在咱们的细作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谁知道往日屡建功勋的细作,居然传了一则假消息?还如此周密,几组人一起汇总得出来的结果。
也不知道,在唯一亲人还在榆谷的情况下,他为何就做出此等叛逆之事来?
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赵离忧冷冷道:“我已遣人,前往武田一带搜查擒拿此人。”
命搜查那一带的同时还有那一带的所有密探只要将人擒回审过,一切自回水落石出。
赵离忧采纳朱琛建议,下令整军立即折返青甸,难携带的物资尽数抛弃,急行军需赶在郁宏反应过来前离开。
同时,他增派人,务必要将叛敌的细作擒获。
急行军一直到次日夜半,赵离忧率大军返回青甸,城门闭合,让急追而来的郁宏气的捶胸顿足。
返回青甸,布防妥当后,赵离忧立即去了大狱。
路上他已接讯,武田密探陆续找到原先的细作,或带或擒,已经先一步回了青甸。
是郁宏龚定出营未归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敢往清河大营凑,萧滨等人用了计策,最终将人擒获。
也一并押入大狱了,已严刑拷问了一宿,事情始末终水落石出。
除了这一批以外,根据前者提供的名单线索,起事前宁死不从的直接杀了,其余屈服的,俱悉数作卧底之用。
朱琛劝赵离忧:“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娘那边,将军当好生劝慰才是,此事非盈珠姑娘之过。”
赵离忧冷冷下令,将叛者亲眷押至青甸,当面再审一次,无遗漏后,悉数按军法杀了。
面色沉沉,巡视过城防,这才骑马折返衙门。
才进外书房院门,便见盈珠急步应了上来。
她脸色很不好:“听说我之前传给你的消息是假的?”
自得第一封战报后,盈珠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直到得到消息赵离忧成功率军突围。
可阵亡兵士达六万,伤者无数,她当时眼前一黑,那封从她里出去的军报,居然是假的。
得知赵离忧回府,她立即赶了过来。
赵离忧抿唇道:“确实如此。”
她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没想,头脑一片混乱。
赵离忧神色沉沉说了两句就走了,盈珠她去了城西军营。
伤兵太多,赵离忧临时在城西划出了一大片地方,作救治伤员和集中照顾的区域。
空气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惨叫呻吟声声不断,不停地有人捧着伤药麻布奔跑着,轻伤员包扎过后,互相搀扶着从身边经过,更有许多重伤者在屋内紧急施救着。
盈珠出了医营,心情沉重,数万条鲜活的生命,压在她的心坎,沉甸甸的,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盈珠走到山前大喊了几声,宣泄过,到底是要好一些的,她情绪稳定了许多,但人还是低落,久未安睡的身体疲倦乏力,脑袋有些沉沉的。
刚回衙门,就听后头一阵军靴落地的急促脚步声,还没抬头就听见府门士兵见礼,“见过将军!”
一抬头,赵离忧正站在台阶上。
他脸色不大好看,赵离忧骤然停住脚步,侧头欲说什么,只瞥见她泛白的脸色,又咽下了。
缓了又缓,他才抿唇道:“这事不怪你,你也不要自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赵离忧见盈珠脸色不对很担心,盈珠抬脚往里头去了,他忙跟上。
赵离忧左臂受了些伤,包扎过,若是平时,必然立即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少不了关怀询问的。
可今天,走了一路,她竟完全没有发现。
“阿珠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许久没有说话,才恢复了些力气,勉强撑起身体,“离忧,我想休息一下缓缓。”她进了内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67章 宽阔的怀抱
“好。”
赵离忧关上门,在院墙外立了片刻,沿着甬道缓步往前去。
夜凉如水,仰看秋晚的长空藏蓝如墨,云层被风吹散,一弯明月悬于天幕,冷光皎洁,大小星子微微闪烁。
不知不觉,赵离忧行至前衙议事大厅前。
他推门而进仅墙角一点留烛,灯光昏黄。
偌大的议事大厅空荡荡的,一张长长的大案两侧放了二十张圈椅,整整齐齐的,右侧整面墙上悬着一整幅大邑疆域图。
赵离忧立在右侧墙前,静静地睃视这幅疆域图。
许久,厅门“咿呀”一声响
侧头看,是朱琛。
朱琛回衙,路过议事大厅见赵离忧亲卫正守在外,便推门而进。
“见过主公。”
朱琛施了一礼,被赵离忧叫起,他缓步上前一同站在疆域图前。
“主公,郁宏大军驻于南郊枫叶坡,接下来我们应稳守青甸。”
这次阵亡将士不少,伤兵也极多,对士气打击也是很大的,正该好生休整。好在青甸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在兵力差距不悬殊的情况下,守是不难的。
赵离忧颔首:“初雪快下来了。”
北地隆冬并不适宜作战,这段时间太过短暂,重新酝酿一场反胜的大战太过仓促了,确实该应稳守为营,最多谋求些小胜。
休养生息一冬,强马厉兵以待明天融雪开春。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不错,只赵离忧平静的答话却让朱琛一诧,他可没忘记自陈谷血战突围后的这几天,赵离忧是如何阴沉郁怒的。
他不禁侧头看了眼。
却见昏黄烛光映照下,赵离忧神色平静,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戾光,白日的阴沉郁怒是一下子消散不见了。
有些讶异。
朱琛重新将视线投到疆域图上,顺着青甸一路往东南,金州,云州,锦州,南颍,掠过整个北地江淮,他道:“凡事有两面,这次陈谷之败,是坏事,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
“主公从榆谷而起,自上郡至砀县,再到涿陵青甸,一路势如破竹,仅仅耗费了年时间。”
赵离忧从一无所有到雄踞一方,仅仅就年。
太快了,天下都为之侧目。
且竟未尝一败,这其实并非好事。
强势勇悍如金州柴昌,将整个金州收于麾下也花了六年,再后面这十余年间,也是曾被人打入过昌邑老巢的,令他不得不只率万骑兵星夜折返回援,这样才合常理。
或许这么说吧,倘若赵离忧一而再再而地击败郁宏,一鼓作气就要将整个北云州收归囊,保准柴昌坐不住,他必会放弃灌台县优势立即掉头向北。
届时局势保证比眼下复杂,难度更高。
而现在却不会。
会吃亏会打败仗,天下诸侯发现赵离忧和大家都一样的,忌惮心下去了,这是大好事。
需知一直被高度警惕,很容易引发群起而攻的。
“大雪前,击退欲一鼓作气下青甸的清河军即可,也可小胜。待明年再战。”
赵离忧凝视柞平山另一边砀县,屯田令的作用已初步体现,上郡去年收粮食近二十万斛,到了明年整个砀县施行,优势必会更凸显。
粮草军械源源不断,砀县军底气充裕。
赵离忧又问:“先攻冀青二州,于大局可对否?”
这个大局,自然是天下大局。
朱琛被他这么一问,真真是惊了。
方才他才说赵离忧似和旧日有些不同,如今这问题一出口,他明显感觉赵离忧是变了。
从他眼里唯有刻骨仇恨,一心一意死盯着云州锦州,哪里能看天下?又何曾考虑过什么大局对不对?
朱琛一阵激动,忙道:“对,没错!如今局势,当先收北地,再南取金州!”
他忙仔细给分析,有黄河为天险屏障,先收冀青以雄踞北地是最正确的战策。
恰好赵离忧和郁宏谢耀有血海深仇,师出有名,怎么打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得了冀青,雄踞整个北地,实力已为天下诸侯翘楚,即可挥军南下啃下金州柴昌这块硬骨头。
“南颍平原之地一望千里,失于天险;原坊朝廷争权夺利人心不合。洛吴涛吴宁等懦弱保守。而蜀安逸已久难挡雄兵。”
朱琛目光湛然:“先得北地,再下金州,天下大局已定!”
“好!”
赵离忧颔首:“辛苦军师了,诸事仍需你多多费心。”
朱琛一礼:“此乃在下之责也,谈何辛劳?”
夜色渐深,北风刮过窗纱“噗噗”作响,赵离忧夸奖朱琛几句,让他回去好生歇息。
他再凝视疆域图片刻,也出了议事大厅,回到后面院子。
也梳洗好歇下了,整个院子安静下来,石灯幢里烛光微微,风声呼呼长夜更寒。
赵离忧立在西厢房槛窗前,透过厚厚的窗纱望里头留烛的微微光亮。
伸出轻轻触着,这里最接近架子床的位置。
盈珠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夜时醒了一回,头还是有些疼,于是她起身喝了一杯热水,继续蒙头大睡。
她睡得很沉,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才醒了过来。
睡得饱足,疲乏感终于去了,头也不再觉疼,整个人轻了不少,心情也好了很多。
她睁开眼睛躺了个把小时,才懒懒坐起身。
没有过不去的坎,从吸取教训,努力向上才是正理。
盈珠将那些沉闷的感觉甩开,起床穿衣梳洗,她调整好思绪,收拾好心情。
又想起赵离忧,缓过来后的盈珠有些愧疚,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到他身上的。
盈珠还是挂心赵离忧的,这一路相持相依的感情,并不是旁的什么可相比拟的。
想起他昨日失落的神色,盈珠轻轻叹息,她想着,怕他昨夜至今都没休息好,等会去找他。
她绾好头发,簪上钗子,整理好之后,盈珠转身往外,想要先找赵离忧。
谁知道她一开门,便见他立在她门前。
廊道上,赵离忧正在台阶下,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一身玄色服静静的,只听见门响时已经抬步。
微暖的日光斜斜映照,他逆光而来,一夜未眠面容有些憔悴,却有一种盈珠意料之外的沉稳。
“阿珠。”
他停在她步之外,轻轻唤了她一声,一瞬不瞬,一双凤目凝视着她,眸光极坚定。
“阿珠,你没事吧?”
盈珠一愣,才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赵离忧很认真道:“我知道我不好,我性子偏,还固执,说是珍重爱护你却连你不渝疲惫都没发现,也没有体恤你,让你一直担忧,可是你别不理我,好吗?”
盈珠没想过,赵离忧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抬头,对上他一双微翘的凤目。
他神色认真,眼神极坚定,一字一句,她心跳渐渐有些加快。
她是了解他的,他有多孤冷偏拗她知道,他性子有多固执如她更知道。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用情极深,只却从未有这一刻般深切体会到。
对上这么一双眸子,眼睛有一些湿润,心跳渐渐加快了,盈珠慢慢伸出手,覆在他的脸上,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好。”
阳光明媚到有些刺眼,盈珠微眯了眯眼,下一秒被猛一带,扑进去一个宽阔的怀抱。
短促惊呼一声,她被抱得紧紧的,一双臂膀极有力箍得她喘不过气,她的脸撞在他的胸膛上。
硬得很结实好像石头似的,耳边是急速的心跳声,他胸膛传到她紧贴的耳边。
仿佛共鸣似的,她心跳也不自禁更快了几分。
一只带茧子的大扣住她的后脑,他低下头来,侧脸紧紧贴着她的发顶。
“阿珠……”
盈珠扬了扬嘴角,放松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
两个人间还隔了一个门槛,就这么紧紧搂着,也不知多久,赵离忧激动的情绪缓和了些,这才肯稍稍分开。
“阿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