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沮丧道:“婢子等打听过,巡逻的果然是蔡义麾下的飓风营。奴婢等还特地在侯府附近、城内和城外转悠一圈,发现有许多似是营精兵打扮的男子,做布衣打扮,正在来回搜寻,人数众多竟是各处都有!”
一时天旋地转,樊氏连退数步,跌坐在椅子上。她悲声恨道:“谢耀!谢耀!你竟心狠至此!!”
如若没有谢耀的默许,蔡氏兄妹如何敢猖獗如斯?!
心胆俱裂,又恨又悲,嬷嬷哭道:“王妃,怎么办?”
外有天罗地网,内里有谢耀视而不见,外头有蔡义如狼似虎,自家儿女一旦冒头,只怕十死无生!
偏偏双方实力差距太远,根本使不上力,怎么办?
一双儿女若出事,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行!她即便拼了一条命,也得为儿女闯出一条活路来!
柔弱了半辈子的樊氏,今日眉眼一片坚毅,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顿时站起,“备车,我要出府,就说去清远寺!”
嬷嬷忙问:“您这是……”
这时候,还去什么清远寺?可无权无人,出府也没用啊?
“我们去城楼。”
去人最多的地方,消息能第一时间传出去,遮都遮不住的地方。
樊氏声音低且嘶哑,却十分清晰:“随行都选我们的人,我们佯装去清远寺,中途拐去城楼。”
樊氏也近日频频去了清远寺,如今再去,也没人觉得异常,下人忙打开侧门送出。
辘辘车行,又急又忧,倏拐了一个大弯,直奔城楼。
马车停在城门墙根下,守将得讯惊慌不已,忙迎了过来,“王妃,您这是……”
“不知,王妃何故前来?”
樊氏认得此人,乃蔡义心腹李息,心下越发愤怒,又一阵悲凉,冷道:“我去何处,难不成还需你过问?”
李息语塞,樊氏乃是王妃,锦州主母,不管内里如何,明面上还真不能不敬。
城楼虽重要,但到底也不算绝密之地,樊氏就领着几个女流上城楼,他还真不能拦。
皱了皱眉,李息招来心腹,命立即报予蔡义,他急忙跟上。
樊氏已绕至石阶,抬阶而上,步伐很快。
心腹嬷嬷回头瞥一眼身后三丈外的李息,后者不敢过分靠近冒犯却紧紧尾随,她低声问:“王妃,您真要……”
嬷嬷惊惶焦急,不知所措。
樊氏腰背绷得极紧直,挑了挑唇,却露出一抹悲凉讽笑:“嬷嬷,你不知,谢耀此人,最是无情无义不过。”
就譬如当年她的母家路栾樊氏,若他肯出兵相救,绝不至于就此倾覆,偏他疑心樊家背叛,宁可错一千,也不肯放一人。
眼睁睁看着路栾城破,樊氏一门皆灭。若非还有儿女,当时她也一起去了。
但她偏偏还不敢将真相告知自己的儿女,怕埋下怨恨祸根,孩子小会露痕迹,害了一双年幼子女。
只按捺苦忍多年,终究还是避不过。
谢耀无义,不动疑心心还好,一动疑心,便祸根深埋,而他这人心狠,惯常一不做二不休。
偏芜城是他老巢,势力重地,一旦进来便插翅难飞。
樊氏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个诱饵,有她在,即便察觉有异,一双儿女也是必来。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要去掉这个诱饵!
樊氏的车才出大门,蔡氏就接到消息了。
“她这是干什么?”求神拜佛?这都傍晚了。
蔡氏皱了皱眉,樊氏在她计划里,虽不用动,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她立即命人尾随跟着,以防出岔子。
等了没多久,两则消息前后脚来了,一个是她遣出的人,说樊氏马车突然掉头,去往城门方向,二是蔡义接到李息消息后,立即打发人来传话。
“去了城楼?”好端端去什么城楼?
樊氏异常的举止,立即让蔡氏意识到有变,只是对方意欲何为她还不知道,眉心紧蹙,但还是赶紧命令道:“快!传话舅爷,让赶紧聚拢人手过去,随机应变!”
而盈珠此时却生了些奇异的感觉,她打定主意后,并不在城门外久留,一边小心避走,一边留心身边经过的货车商队,看看能不能有混进去的机会?可惜时间太短,并没有找到机会。
此时已夕阳西下,余晖渐渐少了,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涌向城门的人流增大,时候已差不多了,盈珠决定不再寻找,转身汇入人流,重新折返城门方向。
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两下,随即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捂着心口正要往前走,忽然前面一阵人声喧哗,紧接着,眼前人流迅速往前方奔涌了过去。
怎么回事?盈珠皱了皱眉,她本来不想去凑热闹的,正要绕路算了,谁知喧闹中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王妃!”
“信阳王妃在城头上!”
盈珠闻声一惊。
原主的娘?!她娘怎么可能会在城头?
盈珠心里还没想明白,脚却已经顺着人流往前奔去。
青石板大道极宽敞,只是人也极多,尤其接近城门前那一片,已经是水泄不通。
一路上盈珠被人踩了无数脚,她也踩了别人很多下,头顶的毡布帽子要不是一直按着早被挤掉了。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外围,视线终于不再受阻,她忙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青衣美妇,正静静伫立高大的城楼前的城墙中间。
她就紧挨着城墙,城头上下已举起了火把,她上半身映着火光,颜色十分清晰。
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就凭借这么一眼,盈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真是原主的母亲!
她娘怎么来了?
这是城头,王妃上城头要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忽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盈珠心脏再次怦怦乱跳起来,很急促,她急忙顺着人流往前挤。
而正在这时,樊氏动了。
特地留在下头的心腹侍女奔上来禀,说王府方向有飞马奔来。
不能再等了!
她垂目看了一眼,好在底下的人也足够多了,一旦发生大事,保证能飞速宣扬整个芜城乃至锦州,捂都捂不住。
她的儿女聪颖,闻讯后,必不会再贸然往芜城来了。
“王妃?!”
一直候在另一边的李息闻听王府飞马来,大松了口气。
只他才迈开脚步,耳边骤一声,“滚下去!”
“你给我滚下去!”
樊氏厉喝一声,头也未回,竟然直接抱住城垛,脚下猛一蹬,整个人奋力往外一翻!
她跳下去了!她竟直接跳下去了!!
这一瞬,嗡嗡的喧闹因为这一幕而戛然而止,城楼底下所有人异常震惊,眼睛瞪大,一时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了。
盈珠蓦然一抬头,浑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住,头脑嗡一声。
只见一抹青色衣袂翻飞,带着不可阻挡的决心和绝然,从城头上猛一跃,飞纵而下。
她是一个母亲,她无计可施,她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她的孩子示警,斩去引他们自投罗网的唯一诱饵。
砰一声闷响,地上绽开一朵血花,重重溅开!
城头上下死一般的寂静,人这么多,却在此时就如同进入了静默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啊”一声惊呼后,人流忽涌动,混乱比之前更加。
“王妃她怎么……?!”
“她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跳下来了啊?!”
一时间各种声音穿透耳膜,直击她的心脏头脑,盈珠一阵晕眩,似是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喃喃:“娘,娘!”
心头剧痛,仿佛如同炸裂开一般,泪珠滚滚而下。
愣愣,骤不顾一切往前冲:“娘!娘!!”
声音悲凉,又高又尖,她仿佛丝毫不觉。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远近又是十几个人倏地转头望来。
视线如刀锋,锐利又准确,几乎是同一时间,唰唰几声尖锐哨鸣,这十来人已推开身前遮挡,急急往这边靠拢。
不好!
盈珠后脊一凉,飘飘荡荡的魂魄刹时归位,她早就察觉不对了,所以不安。
什么情况,才能将原主的娘逼得如此?
这芜城,又是谁的地盘?
种种线索,终于被串联在一起,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盈珠想明白了一切。
只是她心里更明白,现在不是被悲伤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候,她不能让她白死!
盈珠浑身一震,最后望一眼城下血花遍地的那一处被人绕道而行的方向,闭眼一咬牙,立即转身。
只是那些混在人群中乔装打扮的精兵却极多,他们身体素质比盈珠强多了,迅速推搡拉拨后,速度的往目标靠拢。
在一声尖锐哨声,召唤了在场所有同伴。
这样下去不行,汗水混着泪水,滚滚而下,这大概是原主内心深处的悲伤,盈珠伸手重重一抹,奋身冲去。
可是人很多,拼命往城门方向涌过来,逆流而去的盈珠根本寸步难行。
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盈珠重重喘了一口气,急中生智,她伸手入怀拿出钱袋,猛的一扬。
银子一大把飞上半空,如仙女散花般落下。
大喊一声,“有银子!”
这下一大片人群当场就乱了,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富人,哪有见钱不捡的道理。
不止近处,就连远处的人群,也瞬间狂奔涌了过来。
那些要靠近的人瞬间就被阻挡,同时盈珠身边的人都在俯身,腾出空间。
她立即拼命往外挤去,不知被撞了多少次,不知被踩了多少脚,盈珠头顶毡帽不知何时被挤飞了,她全然不顾,努力挤过人流最密集处,立即朝最近的巷口狂奔起来了。
可惜她还没安全,这边聚拢的人手实在太多了。
“在那边,她快跑进巷子了!”
那些男人到底身体素质过硬,挤出来并未比盈珠慢多少,手一指厉喝一声,立即为乱撞四顾的同伴指明方向。
盈珠有些绝望,对方人太多了,包抄围堵,身体素质也比她强太多了,根本就跑不过对方。
后是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还有“在那边”,“带人绕到那边拦截”等一连串声音让人更加紧张。
盈珠用尽全力往前狂奔,不断在曲折迂回的巷子左右转向,可终究还是被越追越近。
而让人绝望的是,长巷奔到尽头,竟然是死胡同!
天要亡我啊!如果这是场梦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又长又悲痛的噩梦,快点让她醒来吧。
第9章 跑
盈珠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然后迅速的在巷子两边扫视,见墙边堆积了满满的箩筐杂物,盈珠欲踩着箩筐翻墙而过。
很可惜箩筐不受力,惊惶之下踩了两个,又重重的坍塌滑回下来。
此时脚步声逼近,盈珠回头一看,七八个壮汉已疾冲而至,距离她也就不到百米距离。
而这七八人之后,远远巷子入口,便衣精兵正蜂拥而入。
那一马当先的七八人面带兴奋,狂喜道:“主子说了抓到人暗赏千金,黄金千两是我们的了!”
盈珠重重喘息着,连拨带踹,箩筐滚过去,却被那几个男人轻易一脚踹开。
刷一声长刀出鞘,看架势,很明显对方并不在意伤及她,甚至想要取她性命。
盈珠后背绷紧,捏紧匕首对外。
为首的男人冷笑一声,一扬手长刀拖地纵身而上。
刀刃闪着寒芒,明晃晃直劈盈珠拿匕首的右臂。
盈珠急退几步,勉强避开这一下,对方刀刃顺势一收,猛刺她的胸腹。
刀锋凌厉,快如闪电,这一招的,如果刺中,那就凉凉了。
只是她无力招架,根本避无可避。
眼看刀锋寒芒闪烁,距她仅剩半米,盈珠眸闪过一抹绝望,她尽全力倒退一步。
要死了吗?终究是逃不过死亡。
心下一狠,她紧握匕首就要和那人同归于尽。
电光火石之间,盈珠抱着已经必死的决心,谁知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铛的一声兵器锐鸣,眼角余光见一道银光闪过。
她一愣,就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一柄匕首从她身后疾速如流星般,“噗”的一声闷响,准确扎在前面那个男人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匕首尽入,男人持刀的手骤一僵,双目瞪大。他顿了一瞬,“哐当”一声,长刀掉落,人直直倒下。
盈珠猛地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围墙之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衣少年,肤白如玉乌发红唇,眉目如刀锋一般锐利,见她回头,皱眉冷喝:“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是赵离忧!
竟是赵离忧!
是她来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帮助过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给了她很多安全感的人。
本来以为分别之后再难见面,可这个人此时却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一刻突兀的出现了。
悲伤绝望的情绪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她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此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立于墙头黑衣满脸冷漠却让她无比暖心之人!
黑衣少年居高临下,皱眉冷喝:“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盈珠大喜,忙咬牙起身伸出手往上爬。
赵离忧掷出匕首同时,手长刀唰唰几下横扫,刀势迅猛,那堆叠到墙边的箩筐杂物哗啦劈下倾泻而下。
箩筐不重,却足以阻挡视线,巷子又窄,一时间剩余那七个男人前路被阻,手忙脚乱。
赵离忧俯身,一探手将盈珠提了上来,两人立即转身跳了下去。
赵离忧单手揽住盈珠的腰身,猛一跳,而后安全到地后手一松。
赵离忧低喝:“赶紧走!”
是得赶紧走,他们并没有安全,几个箩筐怎么能挡住几个大汉?那几人很快就能脱身翻墙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