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似柔弱的宁殊慢悠悠地收回了手,刚才那股可怖的精神力威压全然不像是她发散出来,变成了一副平淡从容的模样。
云翎月抖了抖唇,颤声唤道:“陛下, 刚刚您亲自动手了?您不该, 实在不该……”
一时之间他觉得脑子混乱如麻, 向来在外巧言令色的他, 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翎月知道自己只是这副皮囊生得讨alpha们的喜欢, 可他们的爱意流于表面, 一触及到他不见光的过往便会分崩离析, 所以便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丁曲, 情急的时候还是会用那些不堪的词语侮辱他。
因为这就是丁曲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因为在这些alpha的内心深处, 他们始终觉得他是不堪和污秽的,他们的喜欢就如同怜悯和施舍,他必须得摇尾乞怜和感恩戴德才配拥有。
宁殊望向了云翎月,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用这样的词语侮辱你,我给他一顿教训还不行了?”
云翎月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我习惯了, 真的,我已经习惯了。”
宁殊却是蹙起了眉毛,看得出来情绪不佳, 带了几分怒火地开口:“在我面前, 没人可以辱没你。你也是真是的, 怎么被欺负到头上了都硬扛着不喊我?”
云翎月闻言怔了怔, 沉默了一会却是缓缓扬唇,露出一抹媚笑,他已经习惯了总是露出谄媚妖冶的笑容。
然而云翎月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甚至隐隐带了几点泪光,涩声缓缓道:“陛下,您不值得为我这样的人和丁曲起冲突……不值当的……”
就算宁殊是皇帝,可为了他这种玩物得罪身为世家重臣的丁曲,怎么看都不划算。
宁殊摇了摇头,慢慢捏住云翎月的手腕,轻声却坚定地说:“值得,你要记住你值得。你知道自己跳舞的样子就像是在发光吗?我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移不开眼睛了。”
云翎月闻言呆住,感觉到眼前有什么湿滑的东西落下,却被他竭尽全力地忍住。
他不能哭。
哭的模样是很丑陋的,客人不会喜欢。
所以哪怕心底再难,这些年来他都只能装作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从没落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突然有个人来了,她蹲在他的身边,明明是那样高贵的身份却愿意让他平视他,不像那些人总是轻视和嫌恶,只是认真地告诉云翎月他也可以发光,他是值得的。
云翎月在人前总是笑得妖媚,实则却自卑而脆弱,他为自己的过往一直陷入痛苦,明明有一身傲骨却总是被那些人不堪的言语碾碎成泥。
云翎月身躯一僵,只看见少女缓缓凑前,身后的长廊下是皎澈的月轮,而她逆着光,发丝被晚风带起,周身竟是月光的碎芒,眉眼温柔地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意。
宁殊的指腹柔软冰冷,然而云翎月却只觉被她擦拭过脸颊,变得滚烫起来,而这股带着刺痒的炽热,顺着皮肤一直蜿蜒到他的胸腔里,再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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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灯火通明的皇宫却仿若是不夜之城。
说身体不适,想要回房休息一会的云翎月倚靠在半半的床上,静默地看着光脑屏幕的消息发呆。
今晚就是取药的日子。
但是他却故意迟到了。
云翎月缓缓起身,然而他刚下床没有走出两步便一个踉跄,狠狠地跌倒在地。
他匍匐在地,长发盖住了脸,只露出一个惨白的下颌。
他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着身子,指尖微颤,四肢不自然地抖动着,颤动的幅度却变得越来越诡异。
云翎月紧紧咬住双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他面如纸色,额上满是冷汗,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他的薄唇却被他咬得鲜血淋漓,紫眸逐渐变得涣散起来,失了焦距。
很快云翎月的四肢痉挛起来,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剧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同被困住的野兽那般痛苦无助,发出绝望的悲鸣。
不知道这场折磨持续了多久,云翎月几近昏迷,四肢瘫软地倒在冰冷的地上,手脚早已痛得麻木却仍偶尔抽搐两下,一双紫眸空洞而死寂地盯着天花板。
被他丢在一边的光脑响起来,云翎月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抖了几次才点击了接通。
来人的声音满是不耐和嫌弃。
“我在皇宫东外门次殿的角柱下等了你三个小时,快点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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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翎月拖着虚软的身子缓缓走近。
常给他送药的beta恼怒骂出声来:“现在离我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三个小时,怎么,现在被那小皇帝瞧上了就以为自己可以翻身了?”
他满眼烦躁和鄙夷,将手里的一支密封包装的注射剂随意丢掉了地上,就像是逗狗那般恶意,等待着云翎月跪地去捡。
云翎月却没动弹。
beta被云翎月这副古怪的样子搞得一脸莫名,用尖酸的语气问道:“你还不捡起来,不要命了?还是想要发病是不是?难不成是贱骨头久了,想要试试那股万虫啃咬的痛苦?”
云翎月紫色的瞳孔在看到药剂的时候眸色一深,他却撇开了眼睛:“我不要药了,以后都不需要了……”
他的眼睛变成紫色,也是这药毒素的原因。
如果不是每三月一次暂时压制毒素的解药,他后面病发的情况会越来越频繁,最后会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失去视力,四肢僵化,在犹如万虫噬心一般的剧痛中死去。
云翎月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有多痛苦,可他不想害死这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beta的瞳孔因为震惊而一颤,但他仿佛早已猜到云翎月会有不听话的一天,唇角冷冷地勾起一个弧度。
“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你想要背弃主上,投奔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
云翎月垂下眼睛,不说话。
beta像是彻底被云翎月激怒了,将他逼入墙角,狠狠地踢了云翎月几脚,他虽然比不得alpha那样大的气力,但想要施,虐的时候也不是云翎月一个Omega可以反抗的。
但beta踢了云翎月几脚之后,恨这条向来温顺的狗竟然头一次生了反骨般,变得不听话起来,便像是还没过瘾似的随即又狠狠地掼了云翎月一个巴掌。
云翎月莹白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他却紧抿了嘴唇,眼神却满是坚毅。
beta却缓缓吐出一句话,让云翎月身躯一僵。
“你真以为自己寻死就能脱离控制了?云翎月,不要忘了你的哥哥和奶奶还在我们手里,怎么,你想要他们也陪你一起死?”
云翎月只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拉扯碎了一般地生疼,他眼眶酸涩,低声道:“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他们了,甚至都不肯让我见他们一面……”
beta骤然沉了脸色,他沉默了一会儿,怪笑一声:“你奶奶哥哥都被我们安排在了边境星系,而你现在任务都没有完成,我们又怎么可能让你轻易见到?”
“再者说你现在的身份,是被我们精心打造出来的一个为嗜赌的父亲还债的小可怜,如果你见了家人让人查出来你的真实身份,这可怎么办?”
云翎月仿佛站不稳了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你自己非要寻死便也算了,若是连你家人的死活也不管,那你现在便走,你奶奶和哥哥明天就会尸骨无存。”
云翎月无声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划进他乌黑的鬓发,转瞬消失不见。
“不要伤害我奶奶和哥哥……”他半跪在地上,紫色的眸子死寂,声音沙哑:“我会继续完成任务的。”
beta像是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冷笑一声。
有弱点的人,不配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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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庭抚着隆起的小腹慢慢走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将小腹的变化罩得严严实实的,殿前的侍卫像是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一脸恭敬地行礼:“沈元帅。”
见他准备进去,几个侍卫犹疑起来:“元帅大人,请您稍等。这是陛下寝殿,她吩咐过任何人都需要通传,她准许后才能进去。”
身侧的石翼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元帅大人之前在宫里住了那么久,陛下何时让你们通传过,现下元帅大人不过去别院休养了几个月,你们便开始不懂变通,傻乎乎地敢拦住元帅大人了?!”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迟疑纠结地低语了几句,还是侧开身子让沈墨庭进去了。
毕竟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沈墨庭和女帝的关系的确匪浅,从前他来到陛下的寝殿之时,也向来都是不需要通传的,如果他们不会做人得罪了元帅大人,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小的侍卫可以担当得起的。
沈墨庭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看着殿内熟悉的摆设,低叹一口气:“殊儿看见我突然出现会不会生气,可我真的太想她了……”
沈墨庭在别院休养了快三个月,起初宁殊每周都还会来陪她,可这一个月以来她总是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推脱不来,甚至连通讯都忙得没时间接了。
石翼瘪了瘪嘴巴:“处于孕期的Omega本来就会依赖自己的alpha,陛下自己没空来陪您,还累得大腹便便的您亲自跑过来找她,怎么算都是她的错,您还自责什么?”
每次只要起了批,斗女帝的头,石翼就停不下来,沈墨庭的脸色一僵,沉声道:“好了,殊儿只是事务繁忙,不是故意冷落我的。”
石翼气鼓鼓地闭上嘴。
元帅大人总是这样为女帝着想,可女帝像是被元帅养大自幼娇宠惯了,像是个白眼狼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石翼,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沈墨庭摸着肚子缓缓走进内殿,面容沉静,眼底带了几分雀跃。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宁殊,他真的很想她,依赖期和易感期的时候甚至只能嗅嗅宁殊的物品,闻到她残余的信息素充作安慰。
“陛下,别这样,好痒……”有陌生的男声,带着撒娇的意味,隐隐约约地从殿内传来。
沈墨庭猛然顿住脚步,身躯一僵。
第二十六章
一个男人背对着沈墨庭, 他的长发散落,沉沉如墨一般。
红色的轻纱之下是莹白的肌肤,胸部姣好的曲线顺着修长的玉颈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香肩半露,双脚赤着不穿鞋袜,脚踝处套着纤细的金链,忽然他侧过头, 发丝倾泻, 露出了一张妖媚明艳的脸庞。
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紫眸舞姬。
紫眸舞姬柔弱无骨地倒在身侧之人的怀里, 而宁殊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 他则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颊, 娇嗔道:“陛下, 别这样, 好痒……”
沈墨庭从没在宁殊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因为从前他是宁殊老师和长辈的原因, 哪怕之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改变,沈墨庭也有些拉不下架子像寻常Omega那般对伴侣撒娇。
或许,宁殊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这种娇软明艳的Omega, 而不是他这种又冷又硬像是石头一般不解风情的人。
“陛下,您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呀?”紫眸舞姬瘪了瘪嘴巴,委屈巴巴地问道:“您是不是还是介意我的过往……”
宁殊有些不快地敛了敛眉毛, 明明用词责怪嗓音却是温和:“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我都说过了只是如今局势不好,等到今后我扳倒了摄政王,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紫眸舞姬眸底满是惊喜, 飞快地点了点头, 像是没骨头似的躺在宁殊的怀里,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媚眼如丝:“可是陛下,您不是和沈元帅……”
宁殊听见沈墨庭的名字面色不变,只是神色淡淡地望了过来。
紫眸舞姬用双臂揽住宁殊的脖颈,紫眸里仿佛有一片能使人沉溺的海:“陛下,那个跛子早就已经年老色衰,以后还是让我做帝君好不好?”
跛子——?
沈墨庭面色难看地看向自己的右脚,虽然这几个月他都在坚持复建,但右脚却没能恢复如初,走起路来永远都是一瘸一拐的。
尽管医生说只要坚持复建伤势以后总能恢复的,但沈墨庭却知道医生说的这种情况概率极小。
他不堪地闭上眼,鸦羽一般的睫毛轻抖。
是了,他是个瘸子,可他以为殊儿是他自幼养大的,她不会跟其他alpha那么一般浅薄,也不会嫌弃自己。
就在这时候沈墨庭听见宁殊笑了一声,对于舞姬胆大包天的言论却丝毫没有动怒,只轻飘飘地说道:“都听你的。”
随即她俯下身子,在男人的额上落下一吻。
沈墨庭僵在原地,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双腿虚浮,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只余下一阵剧烈的轰鸣。
此时此刻,他宁愿世界和他一同死去。
沈墨庭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宁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起身,眸子深深地望向殿门,那里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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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石翼本来还以为沈墨庭会多和女帝温存一会,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石翼看见沈墨庭脸色难看地走出来,沈墨庭的右脚本就旧疾未愈,害怕怀有身孕的沈墨庭跌倒,连忙关切地上前扶住他。
“元帅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沈墨庭脸色惨白,眸光没有任何焦距,只是呆呆傻傻地往前走去,毫无方向,双眼空洞死寂,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对石翼的问题充耳不闻。
“元帅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和女帝吵架了,还是起了争执?”石翼讶异地问道,一边喃喃自语:“女帝也真是的,您都有了孩子还如此待您……”
沈墨庭听见孩子仿佛才缓过了神来,就算宁殊如此负他,他却仍旧无法受害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