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怎么还不证道——烛溪
时间:2022-01-13 19:33:16

  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所有人齐齐往祭坛下坠去。
  下边的空间很大,像一个巨型的碗状洞穴,足足比整个野渡城还宽阔。
  但整个空间都分布满巨大粗壮的青黑色枝条。
  那些枝条间,彼此纠缠盘绕,形成数以万计的瘤状结节,末端则分叉,生出密密麻麻的尖锐虬须。
  虬须攀着洞壁,往上长,一直刺穿洞顶,长向了外界。
  宁扶沅总算明白,外边的那些骨柳是怎么来的了。
  骨柳树并非真的树,而是祭坛下这颗邪树的根系。
  这棵邪树非同一般——它倒着长,顶部的树冠在沼泽下,足部则通过往外界扎根,吸食血肉,以此壮大自身的煞气和修为。
  按理说,野渡城下方的沼泽,是养不出这样一棵枝繁叶茂的邪物的。
  至少宁扶沅闭关前,来这里玩了无数次,都不曾见过什么骨柳,或者巨树。
  想到那位迟迟没有露面的“假城主”,和不知去向的爻泊,宁扶沅轻飘飘地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上,托着下巴,注视虬根下,漂浮在沼泽中,成山的白骨。
  嵇无泠很快在她旁边站稳,拔剑斩了一根追来的枝条。
  “师尊,这沼泽下还有空间,逃走的邪魔应当藏匿在那里。”
  “可这沼泽一碰即死,怎么下去?难道要把整个野渡城的沼泽清出去?”小狐妖发愁。
  宁扶沅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她注视着那棵树没入沼泽的地方,赤眸缓缓蒙上一层血雾。
  慢慢的,那粗壮的枝干仿佛在她眼底变成透明色,她望见树心里,有一团灼人的光,光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侧对着她在擦剑,剑端淅淅沥沥地滴血。
  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而她的脚边,躺着个被一剑贯穿的白衣男子。
  宁扶沅清清楚楚地望见,白衣男子是她那小徒弟。
  “师尊!”耳畔隐约传来清隽焦急的嗓音。
  不等宁扶沅回神,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突兀地从石壁里伸出,对着她的后背处,猛地往下一推——
  刹那间,本来还悛巡不敢靠近的邪树枝干,蜂拥而至,瞬间将她包裹住,迅速朝下方沼泽里收缩拉拽。
  “阿沅!”
  嵇无泠冰凉的黑瞳骤然一缩,几乎来不及判断,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跃出去。
  同一时间,他越阶掐了个元婴后期的高级禁术,抽取全身罡气附着在垢垢剑身上,凌空笔直地朝着那成千上万的滑溜枝条劈下。
  耀眼刺目的金光几乎将整个地下洞穴照成白昼。
  赤金剑气一路劈下,掀起的震波将层层盘亘的枝干尽数劈断,不断迸溅出鲜红的汁液。
  在嵇无泠体内罡气即将耗尽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抓住了师尊的衣带。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一直在微微颤抖。
  嵇无泠闭了闭眼,拼着最后一口气,纵身继续向下,紧攥住她冰冷的手腕,同她一起笔直往下坠。
  宁扶沅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
  她赤眸微闪,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少年明湛如漆的黑仁。
  千万根枝条同时炸裂,火光倒映在他眼底。
  连他的脸侧都沾染上红色的血渍,平添几分侬丽。
  宁扶沅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小徒弟可比躺在地上那个人,好看多了。
  **
  宁扶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明媚的山涧边。
  身下是绿茸茸的青草,耳边鸟的啼啾声十分清晰。
  隐约还能闻到幽幽的花香。
  “魔尊大人可算赶到了。”一道笑嘻嘻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有些耳熟。
  宁扶沅坐起来,看着对面青发碧瞳的男人,眯了眯眼:“爻泊?”
  “要命了,你小声点,被那邪魔听见了怎么办!”面容妖媚的男人瞪她一眼,压低音量。
  宁扶沅捏了捏太阳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跟我一起的少年呢?”
  “什么少年,”爻泊脚步匆匆地领着她往前走,“你快点,我要去接我妻成亲了。”
  宁扶沅终于醒过神,拽住他:“你不是被邪魔关着的吗,成哪门子亲?”
  “你没人成亲我可有,”爻泊闻言,脸色顿时不好,阴阳怪气地嘲讽她,“我妻就是茵茵啊!”
  “茵茵都怀了我小崽崽了,你要敢在她面前说这话,我拼了命也要报仇。”
  宁扶沅都要气笑了,万年不见,这狗东西胆子居然大了不少,都敢怼她了。
  她正要追上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爻泊转身,宁扶沅陡然震住了。
  宁扶沅有一双透视万物的眼睛。
  此刻,在她眼底,前边披在一身喜庆婚服的,哪里是人。
  明明是一具弥漫着浓黑煞气的白骨架。
  她很少见到煞气这么浓郁的邪魔。
  按理说,宁扶沅应该兴奋,直接一剑劈了去邪魔丹的。
  但她捏了捏手指,却迟迟没抬起来。
  因为那具白骨架,她认得。
  左股三寸处有道深刻的裂痕。
  是她第一次去野渡城赌场,爻泊那小蠢货,以为她出老千,帮她挡了赌坊东家的一刀,留下的。
  “魔尊大人,看在我替你挡过剑的份上,求你快点吧。”
  宁扶沅垂下赤眸,跟上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第十八章 
  宁扶沅跟着爻泊穿过山涧和葱郁的林木,很快到了一处巨大的崖洞后。
  那崖洞很宽,上下用原木撑着,搭出两层的吊脚小楼,崖洞往下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夹岸开满数不清的零星小花。
  像是真的在办婚宴,从那溪边传来沸反盈天的喧闹声,宁扶沅随意瞥了眼,看到花丛里簇拥着不少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似在玩什么“流觞曲水”的热闹把戏。
  喜庆的锣鼓声不绝如缕,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催命似的凄厉婉转。
  他穿着一身红艳艳的漂亮喜服,站在崖洞口外,手足无措地冲宁扶沅哭丧脸:“怎么办,我有些紧张,茵茵不会嫌弃我吧。”
  宁扶沅一脚把他踹进门,淡淡地笑了下:“不会,本尊陪你进去。”
  新房在最里边,靠近崖洞深处,光线不好,又阴冷。
  但此刻挂满飘摇的红纱,墙上凹进去的石窝里,插满娇俏的石榴花,徒增几分喜庆。
  红纱后隐约可见端坐着一个人,摇曳的烛光将那人的身影拉长,倒映在石壁上,宛若一座不动的雕塑。
  但爻泊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拨开红纱,一把扯了半半的床上那“新娘”的盖头,冲宁扶沅得意介绍:“这是茵茵,茵茵是妖,同我情投意合,她好看吧?”
  “嗯嗯。”宁扶沅刚掐了个诀,打隔着层层飘纱随意望过去,却险些没绷住表情,瞬间扬起唇角。
  红艳艳的小徒弟用一双麻木的眼睛与她对视。
  不知怎的,她竟从那琉璃般清透的黑眸里,读出几丝幽怨。
  几个时辰不见,她冷清的小徒弟惨遭摧残,火辣辣成遍——
  黑发间被人插满艳丽的石榴花,双腮抹着圆滚滚的喜气绛红色,连额心都点着一枚朱砂。
  要不是那被涂成铅白的脸看着渗人,估计还真是什么绝世美人了。
  被他幽幽的目光盯着,宁扶沅很快止住笑意,努力正色:“嗯,果然好看。”
  爻泊一点也不意外,昂首轻哼:“那可不,但茵茵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啊,她都坏了我崽崽了。”
  他说着,竟兴冲冲扯着宁扶沅的手腕,朝床榻上被红绸罗缎簇拥的人摸过去。
  宁扶沅鬼使神差地由着他去了,下一秒,隔着一层薄薄的轻衣,她触到小徒弟看似平坦却隐约壁垒分明的小腹。
  “你摸摸,怎么样,崽崽是不是很乖?”
  宁扶沅没忍住,摸了摸,不仅如此,还顺带捏了下。
  她下意识点头:“乖……很乖。”
  良好的手感让她忍不住再动手一次,直到听见从头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宁扶沅动作一顿,风轻云淡地收回手:“咳,本尊要跟茵茵聊聊,你别杵着,去外边招待人。”
  “我不!”爻泊警惕地瞪她一眼,转身拖了凳子过来,再摊开手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凤仙花。
  他笑嘻嘻地捣凤仙花:“茵茵,我来给你涂丹寇吧,从手还是脚开始?”
  宁扶沅清晰地看见,小徒弟眉心重重跳了一下。
  可惜他应该是被施了什么定身诀,哪怕努力想冲破禁锢,却也迟迟没能挪开。
  而后猝不及防,果真本染红了一只尾指。
  嵇无泠漆黑的双目如冷箭,犀利地盯着那青发少年的颅顶,若眼神有有实质,爻泊约莫已经被他剐了千百遍了。
  怕小徒弟被活生生气死,宁扶沅看够了戏,就随手摘了一旁的石榴花,变成只临时傀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很快,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爻泊大人,天魁仙君有事找你。”
  “是关于崽崽的。”
  爻泊似很不想去,听到这儿,他入戏颇深地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出门,临走前,还要拽走宁扶沅,顺带给自己的新娘重新盖上红盖头。
  门栓一落下,嵇无泠立刻掐诀解了禁锢,面无表情地拽下盖头,远远地掷到角落里。
  站起身,却正对上那面偌大的黄铜镜,清楚映出他此时一身红的鬼模样。
  嵇无泠闭了闭眼,忍住砍了镜的冲动,刚要扯了满头的石榴花,却被人握住手腕。
  “扯了做什么。”宁扶沅扬着唇角,身影缓缓在屋内浮现。
  她转身往塌上一坐,拾起地上的花汁,笑吟吟地冲他勾手:“过来,为师给你涂指甲。”
  嵇无泠按住乱跳的眉心,有些无奈:“师尊。”
  “快来,我答应爻泊给你涂指甲,才借机脱身的,他要中途回来怎么办。”
  “可以使障眼法……”
  “罢了,”宁扶沅懒懒倚在床柱上,她想了想,很快又高兴起来,“这凤仙花色不错,等本尊回去收几个好看的鼎炉,挨个给他们涂。”
  嵇无泠:?
  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先一步往她面前站去,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摊开。
  无数道交错的新鲜割痕暴露在烛光下,他一震,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宁扶沅紧紧拽住手指。
  “谁弄的?”
  嵇无泠沉默片刻:“刚刚掉下来的时候。”
  顿了顿,他企图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应该在那巨树的树冠里,师尊,那青发新郎应当就是邪魔,这是他施下的幻境,需先杀了他……”
  “不行。”宁扶沅不耐地打断他,仔细端详他的伤,“爻泊的名字是我取的,我取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东西。”
  嵇无泠浑身一颤。
  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里,有一种奇怪的艰涩情绪在疯狂蔓生,将他整个人死死攥住,以至于有些气闷。
  他黑眸幽幽,嗓音有些哑:“那,这邪魔还杀吗?”
  “当然要杀,不杀怎么出去……你笑什么?”宁扶沅奇怪看他一眼。
  嵇无泠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无意识地有了弧度。
  不过就是要杀一只邪魔而已,他为何高兴?
  宁扶沅却没管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但杀也不是现在,他还寄居在爻泊的身上,没有恢复意识,爻泊不能魂飞魄散。哼,本尊取过名字的人,就是打了魔尊记号的了,那邪魔也敢碰,活腻了……”
  “师尊,手疼。”嵇无泠轻轻开口,表情自然地打断她。
  宁扶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提邪魔或爻泊,捏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微微皱眉。
  嵇无泠缓缓松了口气,正要垂眸琢磨刚刚突如其来的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下一秒,她突然伸手变出长甲,划开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汩汩冒血的掌心,贴在他手背上扣住。
  嵇无泠嘴角的微笑骤然凝固,那温热粘腻的触感令他瞬间无措,下意识要收手,却被宁扶沅紧紧攥住:“别动,为师的血可加快愈合,你贴紧了,别松。”
  贴紧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似乎就在他而后,那血的粘腻也慢慢模糊了,只剩下通过手背,不断传入的热意和痒。
  让他联想起,她刚刚隔着一层薄纱,贴住他的触感。
  宁扶沅丝毫未察觉,很快,感觉血快全然没入他伤口里了,她又划了一次,抓着他手腕,翻了个面,与他掌心相对。
  为了尽可能覆盖他指间的伤口,宁扶沅突然张开五指,擦着他指缝穿过,而后严密将掌心贴合在一起。
  “贴紧啊。”
  嵇无泠双眸震颤,他侧过头,拼命压抑住喉头的沙痒。
  甚至不惜继续刚刚的话题:“师尊,何时杀邪魔?”
  “它寄居在爻泊身上,还把爻泊……”宁扶沅想到那具白骨,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怒意,“总之,绝非一两日。”
  “□□虽已被它吞没,但受残魂记忆的影响,那邪魔,恐怕是把自己当成爻泊了,轻易是唤不醒。”
  宁扶沅扯了扯唇角:“这样,你继续扮演新娘,我先去找幻境阵眼。”
  “破开阵眼,再给那邪魔致命一击,彻底唤醒它,就能杀了。”
  “何为致命一击?”
  宁扶沅微微一笑,将目光投降他身下。
  嵇无泠小腹一紧:?
  **
  很快,幻境里的时间就到了晚上。
  流觞曲水进行不下去,宾客们便换了另一种野渡城最受欢迎活动。
  宁扶沅本来是去找阵眼的,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却被人拽住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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