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怎么还不证道——烛溪
时间:2022-01-13 19:33:16

  “便是找到,也是无用的。扶桑树相伴而生,必须要同形同岁,方能合二为一,根叶长到一起。”
  “那邪祟,为防扶桑树再生。在我和她身上种了蛊。自那日起,我便快速衰老,她则瞬间逆生长,而后就失踪了。”
  “扶桑二木再无合体可能,若有再见,当即双双枯死。”
  “何况,”老头抓了抓自己脸上的枯皮,笑起来,“这幅皮囊,我何以见她。”
  “你们走吧走吧。”
 
 
第四十章 
  在这一瞬间,宁扶沅脑海里划过的却是,那逆徒果真又骗了她。
  他说他之前混在那群正道中间时,已经服用过扶桑树的根系。
  因而能通过双修帮她解毒——
  只需要将那穿透她腰腹的捕魂花毒素,渡入他体内即可。
  但现在到了真扶桑树面前,这老头却亲口告诉她,扶桑树早已枯死一棵,彻底已失去效用。
  她眯了眯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枚冰凉的骨哨。
  半晌才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那老头:“那棵枯死的树呢,带我去看看。”
  “我都说了没死没死……”
  话音未落,却被乐遥遥急急的声音打断:“不好了,这小家伙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好烫!”
  宁扶沅回头,便见乐遥遥抱着蚕昭,快步走过来。
  顶着稀疏红毛的小女孩,捂着腹部,蜷作一团,本来冒黑气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滚烫的赤红。
  烧的跟一团火似的,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像是能把人烤化了。
  乐遥遥没抱一会儿,便受不了这温度了。
  她刚要将蚕昭放下,面前却突然多了双枯树皮般的手。
  却是那自称扶桑双木之一的老头子。
  他把蚕昭从乐遥遥怀里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似是给她诊息了片刻,包在高凸颧骨上的皮,瞬间层层皱起:“这孩子中了火蛊,再不救,是活不了。”
  说罢,不知想起什么,他神色狐疑地打量宁扶沅和乐遥遥一眼:“谁给她下的蛊?”
  乐遥遥抬头,茫然地跟那老头对视:“啊?”
  宁扶沅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赤眸垂下,半晌才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是从一只邪魔肚子里救下的,还能救吗?”
  扶桑树能解万毒,自然精通医法。
  倒是听闻是宁扶沅救了这孩子,那老头看了眼她,神情有些古怪。
  浑浊的双目里摆明了不信。
  他倒是没多说什么,轻哼一声,抱着那浑身滚烫的蚕昭,匆匆朝聚拢的云层上跳去。
  “我带她去解火蛊,你们在此等着。”
  “别碰我院子里的花啊!”
  宁扶沅却并未真老实地等在原地,老头一消失,她便也跃入白雾缭绕的云层,几乎是下一秒,那仅能立足的浮云便缓缓升起来,一直朝着白雾浓郁的高处而去。
  乐遥遥紧跟其后,揪着软绵绵的云,好奇地从云层上往下看,不一会儿便心潮澎湃:“呜呜,跟着魔尊大人太好了。”
  宁扶沅正捏着骨哨思考要不要吹一吹,闻言,瞥了眼乐遥遥。
  却听她感动地开口:“总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宁扶沅忍住将她踹下去的冲动,好在不过片刻,这团云的上升趋势就停止了。
  面前的浓雾里,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土圃。
  其中生长着一棵经须细密,枝叶盘绕的粗壮巨木。
  那巨木浑体高不可攀,上边几乎插入了云霄,但姿态却很是怪异,树干朝着右侧倾倒弯曲,几乎成了一个锐角。
  叶子也称不上好看,寥寥无几便罢了,还泛着黄白色,看着便已经活不长的样子。
  整棵树,仿佛一个无人扶持的迟暮之人。
  直到走近了,才能发现,那树并非凭空倾倒。
  它旁边的不远处,还有个土坑,里边生长着另一棵又瘦又矮的干枯树段。
  确实如那个老头所言,这棵扶桑雌树,已经彻底枯萎了。
  宁扶沅看着这衰败的一幕,莫名蹙了蹙眉。
  心脏有片刻的不舒服。
  她总觉得此景有些眼熟,却并不该是这样。
  “看来是真死了啊。”乐遥遥倒是没多想,只是感慨了一句,“也不知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连扶桑树这种神遗的生灵,都能损杀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把扶桑树弄死了。”
  宁扶沅本来漫不经心的赤眸,因为这句话,陡然一眯。
  扶桑树能通向此虚空境外,亦能掌控时间流逝。
  但一味追求飞升的此境修士,没几个知晓这秘密,更何况也无人知晓扶桑树会在这一个小秘境里。
  连她都不清楚此事。
  是谁在她眼皮子地下,毁了扶桑树的?
  宁扶沅捏着骨哨,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圈,径直走向一旁精致小巧的石头院子,慵懒地靠在一小竹凳上。
  她本欲合眼思索片刻。
  不想刚闭上眼睛,神识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骤然劈开,将她硬生生拽入一片翻滚的黑烟里。
  这一次,黑烟很快就散了,宁扶沅轻而易举地睁开了双目。
  然而,等下一秒,她看清楚面前的画面时,却陡然有些不快。
  她正立在处破落的院门内,篱笆是刺藤蔓编织的,单间的屋子是用茅草搭起来的。
  虽然看得出,这小院的主人极力想将其收拾干净,但奈何东西实在过于破败。
  一个约莫十岁的漂亮少年郎推开院门而入,手里端着只缺口的土碗,怀里还小心翼翼抱着什么,时不时便能从破棉衣下,听到叽叽咕咕的清脆声音。
  宁扶沅一眼就认出,这小少年正是她那没长大的逆徒。
  只是此时还瘦得厉害,跟枯柴似的。
  脸色身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额角,破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下颌骨和胸口还似被人踹过一脚,留了些狼狈的灰脚印。
  想起那逆徒告诉她的,那正道和玄天宗对他的虐待,宁扶沅心底陡然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薄怒。
  她的徒弟,她训斥可以,可正道算什么东西,便是这样对他的?
  宁扶沅伸手便想拆了这碍眼的破院子,拎着这蠢徒弟,血洗正道最高峰,杀那劳什子玄天宗,一个片甲不留。
  不想下一秒,她的指尖便穿着篱笆而过,小男孩像看不到她似的,从她身边一步跨过,步伐轻松地朝院子里走去。
  与此同时,宁扶沅在小徒弟嘴角,看到一抹近乎憨傻天真的笑容。
  他一手拿碗,一手抱着只毛色鹅黄的小鸡仔,便只能用肩膀,去撞开虚掩的稻草门。
  几乎一进屋子里,宁扶沅便被那冲天的腥臭味,掀开天灵盖。
  这单纯的小傻子,却像是丝毫不觉。
  他甚至还抱着碗,加快了脚步,兴冲冲地扑到屋内唯一的床边。
  “阿娘!看看我今天找到了什么?”
  “除了汤药,还有一只小鸡仔哦!”
  半半的床上躺着的女人一动不动,当然没答。
  宁扶沅不用进屋,就能判断出,这是个成年狐妖,且已经死了。
  她莫名觉得屋内令人胸闷发滞,却几乎没想,就还是进去了。
  宁扶沅垂下眼眸,神色淡然地立在床边,看那女狐妖。
  即使隐约可辨其形貌昳丽非人,却也因为死去已久,皮肤青白发紫。
  骨架几乎要从皮肉里脱落出来。
  这小少年,显然还不知晓狐妖已死。
  还伸出手,试着掰开她紧闭的嘴角,一边灌汤药,一边絮絮叨叨地开口:“阿娘,你吃了灵药便快些醒来。”
  “小洸现在可厉害了,阿娘不用怕那些坏人啦。”
  “今日,我帮镇上的道士抓只小猫妖,得了10两银子。拿五两银子换了汤药和灵丹,剩下的五个,我买了还有一只小鸡哦。”
  真是个傻子,被人骗了都不知晓。
  宁扶沅便是凭着自己那仅有的纵横赌场的经验,也知道五两银子能买几筐鸡崽了。
  “那道士说自己是要修仙的,可厉害了,他亲手炼的灵药,娘亲吃了快快醒。”
  一碗汤药灌下去,那半半的床上的女子还是毫无动静。
  小少年捏粗糙的碗壁,神情似有些无措和茫然。
  半晌后,他垂下了那双黝黑清亮的眼睛。
  宁扶沅愈发觉得气闷,都想出声告诉这傻子,此妖早就死了。
  不想下一秒,他已经重新抬起头,扬着笑脸,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那只咕咕喳喳,绒毛嫩黄的小鸡仔。
  “娘,快看,小鸡仔!”
  “那个卖鸡崽的阿婆说,只用几个月,小鸡崽就能长成咯咯叫的鸡,生蛋啦。”
  “我再拿蛋,再孵出小鸡崽,到时候,娘想吃多少鸡就吃多少,就是不能……”
  他表情像是有些为难,但咬咬牙,还是终究妥协了:“算了,便是你喜欢合着毛一起吃,也可以。”
  “娘这次‘修炼’真久啊,等我孵出小鸡,娘就醒过来了,对不对?”
  像是说服了自己,小少年轻轻把小鸡仔放在那狐妖的被子里,便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朝院子里走去。
  宁扶沅看着他蹲到一旁角落里剥豆子,已然明白过来了。
  此时的小徒弟,应该还未进玄天宗。
  正这么想着,外边的林子里,却突然传来鞺鞺鞳鞳的脚步声。
  一个山羊胡子,身穿道袍的中年人被人拎着,远远丢过来,将一排篱笆尽数砸倒。
  小少年愣了愣,站起来看着那山羊胡道士:“无厄道长?你怎么来了?”
  那无厄道长像是没看到他,连滚带爬地起来,狼狈地扭头,崩溃大喊:“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我带完路可走了啊。”
  他说着,身形匆匆地没入了林间。
  小少年握紧了手里的木枝,缓缓站起来,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宁扶沅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后,他却已经拿着枝条,冲了出去:“我跟你们拼了!”
  下一秒,宁扶沅便闻见空气里,几乎填塞满的,狐妖特有的骚臭味。
  黑压压的狐头人身妖怪,自林间蜂拥奔出,瞬间便冲破了最后一截篱笆,到了那少年面前。
  掐着他脖子,将他拎起来:“把你娘尸体呢?藏哪去了?”
  “左护法,跟这杂毛废什么话,直接杀了算了,带三姑娘尸体回去要紧。”
  小少年被掐着,本来还在挣扎乱弹脚,却在听到“尸体”两个字时,浑身僵硬,像被失了定身术。
  宁扶沅心头一跳,察觉到自己做不了什么后,她试图开口,喊醒这傻子:“愣着做什么,挣开跑啊!”
  小少年当然听不见,被一脚踹翻在地,一把剑当着他胸口要劈下来时,他突然一跃而起,反手抱着那狐妖,死死咬住他的脖子。
  “啊!!松手!我劈了你!”
  他眼底闪着狠厉的煞气,拼命地咬住,丝毫不松口,力气之大,以至于额角都绽出了青筋。
  在那狐妖凄厉的叫声里,他终于咬穿了那厚皮毛,鲜红的热血喷射出来,溅到宁扶沅脸上。
  她眼珠上也溅入一滴,以至于她看整个画面,都变成了血蒙蒙一片。
  那双从来无情冷漠的赤目,在这片刻间,突然干涩得厉害。
  小少年还死咬着那狐妖的颈部要害,其他人见扯不开,便拿剑和爪子去劈他后背。
  一下两下三四下。
  也不知到底刺了多少剑,他终于支撑不住,同那被他生生咬死的狐妖,一起往后倒去。
  他砸在那一堆豆角壳里,鼓着眼睛,表情茫然又麻木,满脸都是血。
  口中却犹绷紧了牙,死咬着一嘴的毛。
  那些人闯入茅草房子里,拖出女狐妖的尸体。
  “呸,都发臭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当时是哪个蠢货,在诛台上行刑,还能让个杂碎把尸体偷走了。”
  小少年死死抓着地上的土,似乎拼命要坐起来,却被人看见了,顺手往他肚腹上划了一刀。
  “哟,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想跑啊,不愧是杂交的。”
  宁扶沅的双目,在那一瞬间骤然充血,心脏像是被死死攥住,又被捏爆了。
  明知这只是受扶桑树影响,看到的一个幻境,她还是毁了自我神识,生生闯入这梦境里。
  下一秒,仿佛弥留的小少年,便透过眼底的血色,望见一道红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女子相貌如仙,有一双琉璃般的赤目。
  她背对着他,黑发乱飞,似乎是笑了一下:“站住。”
  “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宁扶沅徒手便撕碎了整片狐妖。
  神识在一瞬间快速枯竭,她已经察觉到,自己在与这个梦境脱离。
  她下意识擦了擦手上的血,才转身,对上少年警惕的眼神。
  宁扶沅动作一顿,弯腰。有些不熟练地将小少年抱起来。
  少年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她。
  宁扶沅轻轻一笑,将他肚腹缝合好,心脏却一丝丝抽痛。
  “睡吧,记得以后,要到魔界,拜魔尊为师。”
  脱离梦境的最后一刻,宁扶沅隐约听见那少年怔楞地开口:“师……尊?”
  ……
  因为神识受损,宁扶沅醒过来,已是好几天后。
  乐遥遥守在小竹椅旁,见她醒过来,都要急哭了:“魔尊大人,您可总算醒了。”
  “您在梦里又哭又笑的,我都要担心死了。”
  宁扶沅神识海还在顿顿地痛,她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迟钝地蹙了蹙眉:“本尊哭?你在说笑?”
  “脸上都有水还说没……”对上那双犀利的赤目,乐遥遥一个激灵,老实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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