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怎么还不证道——烛溪
时间:2022-01-13 19:33:16

  她拧眉冷斥:“滚远些,莫扰本尊。”
  “师尊,是我,入歧。”
  宁扶沅勉强找回一丝意识,头重脚轻地起来,极不情愿地踹开门。
  却见清隽漂亮的青年,墨发高束,穿着飘逸的白衫站在门外,看见她的瞬间,那双墨色的瞳眸里,似有星河淌过,清亮无比。
  嵇无泠微微一笑:“师尊,我来了。”
  宁扶沅眯了眯眼,单手倚着门框,勉强撑起模糊的双目看他:“入歧?”
  “是我。”
  她突然哼笑一声:“逆徒。”
  嵇无泠并不恼,扫了眼师尊不整的衣衫,慵懒迷蒙的双目,和双颊的绯红,镇定地笑了笑:“师尊在休息?不如我先去别院……”
  “等等,进来陪本尊聊聊。”宁扶沅不耐地打断他,扯起他的袖子,跌跌撞撞地将人拽进屋里。
  嵇无泠嗅到房间里,似有似无的,一股像甜腻又像酒香的气息。
  他驻足,望着师尊迷蒙的双眼,皱了皱眉:“师尊喝醉了?”
  “本尊会醉?”宁扶沅嗤笑一声,环顾四周,步伐也看不出倾斜,自认为很合理地将他推到床榻上,“你坐这儿。”
  嵇无泠眉心一跳,总隐约感觉刚刚脚不甚踢到了个什么东西,但他没有多想,而是捏着眉心,无奈地笑了笑:“那师尊呢?”
  “本尊当然站着。你这么高了还站着,是对本尊的大不敬!”宁扶沅愣着脸呵斥他,“好了,本尊要问你话了。”
  “师尊稍等,”嵇无泠轻咳一声,掩住笑意,从怀里拿出一枚层层包裹的点心,“此乃我近日,悉心钻研下,特意为师尊做的缠丝樱桃酥饼,师尊不若先尝尝,醒醒酒?”
  宁扶沅赤眸迟钝地转了转,正要去接,下一秒,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却传出一声男子的低闷的轻喘。
  “唔,师尊,我还可以继续……”
  嵇无泠的微笑凝固在唇角。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有些发颤,并不平稳的声音:“师尊是否听到了,什么奇怪声音?”
  宁扶沅正捻着那枚樱桃酥饼吃,声音含糊不清,以至于莫名显得有些气短。
  “没有吧。”
  嵇无泠闭了闭眼,按住自己发颤的手指,微微一笑:“有些黑。”
  “师尊,我想点个灯笼。”
 
 
第四十二章 
  宁扶沅掀开混沌困惑的赤眸,似浑不在意:“你点啊。”
  话音刚落,赤粉的灯光已经亮起,将整个屋子照得一览无遗。
  更别提嵇无泠脚下,横着的那个一袭黑衣,乱发披散,看不清相貌的男子。
  嵇无泠手里还拿着宁扶沅最初第一面时,送他的那盏粉红妖皮灯笼。
  他攥着灯笼把柄,沉默地看了眼地上安详平躺着,似也喝醉了的男子。
  他心脏一颤,指尖一点点收紧,一股又涩又酸的感觉,冲上双目。
  “师尊,这是谁?”
  宁扶沅扶着额头,皱眉看着地上的人好半晌,似也很奇怪,地上怎么会躺着个人。
  意料之中没收到答案,嵇无泠背过身,好一会儿,才重新转头,毫不闪避地直视宁扶沅的赤目,微微一笑:“师尊屋里怎么进贼了?”
  他若无其事地弯腰,拎起那人的衣领:“夜闯师尊的房间,此贼该杀。”
  “等等!”宁扶沅快速拽住他的手腕。
  她捏着眉心,点了点有些刺痛的大脑,终于慢慢想起来,刚刚发生什么了——
  玄雀来找她,禀报了当年的事情。
  按他的说法,当年他暗中杀了魔界数百个弟子,并非故意为之。
  而更像是被谁操纵了神识,让他在无意识中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至于那操纵他的人是谁……宁扶沅刚刚被那千年酒酿醉住,后边听得模糊,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
  宁扶沅烦躁吐出一口浊气:“此人非贼,乃本尊从前的弟子之一,叫玄雀。”
  嵇无泠指尖收紧,垂下眼眸,掩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低低一笑,嗓音微哑地开口:“是个师兄?我怎没见过?”
  “哦,他之前在鬼界那边,帮为师办些事情,你没见过很正常。”
  嵇无泠骤然抬头,一双幽黑的深眸底,像盛满了寒凉和肃杀。
  他扯了扯唇角,半张脸透在那绯色的灯笼光里,显得神情莫测。
  “帮师尊做事情?”
  宁扶沅酒已经醒了大半,她没留意到嵇无泠脸上的表情不对劲,蹙眉想着正事儿:“对。你先出去等我,我有些事要单独同他讲。”
  话音落下,嵇无泠的身影却仍然停在原处,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入歧?”
  “这位师兄,对师尊而言,很重要?”嵇无泠似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无人知晓,他在清楚这玄雀的身份不过。
  这是什么问题?
  宁扶沅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联想到他之前口口声声说,嫉妒那梦中少年有师尊,而他没有,他因此连夜逃离正道,来魔界要拜自己为师的事情。
  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入歧啊,你不会是,嫉妒玄雀吧?”
  嵇无泠神魂一震,心跳骤然急促,他黑眸里有浓稠灼热在翻滚,望着宁扶沅一双滢澈得万物无所遁形的双目。
  他唇角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垂下双目,不敢去看宁扶沅。
  生怕从那双赤眸里,读出几分避之不及的厌恶:“师尊……知晓了?”
  宁扶沅还是第一次从这坦然阳奉阴违的弟子身上,看到心虚的表情,也不急着去弄醒玄雀,问清楚当年之事了。
  她饶有兴致挑挑眉,好笑地开口:“这有何不好猜的?”
  “你接近本尊,甚至为了本尊的安危,不惜献身,不就是为了那么一件事吗?”
  嵇无泠恍惚地望着师尊明艳的面庞,心口的位置,像种下了一团剧烈的火,要将他四肢百骸都点燃了。
  其炽热和温暖,甚至盖过了丹田处,因为情蛊发动而扯出的剧烈痛楚。
  他想起路上,江白鱼得知他要将他送到魔尊这里,且确无回正道打算时,惊恐又不可思议的眼神——
  “小师兄,你居然为了魔尊叛出师门——你不会,真喜欢上那无恶不作的魔尊了吧?”
  一语道破,嵇无泠自那日闯魔殿寝宫以来,企图掩住的情愫,终于被赤、裸地剥露在师尊面前。
  而宁扶沅的表情,好似早猜到了一本。
  他轻轻吐出胸怀里的炽热,正要开口。
  就被宁扶沅抬手拍了拍肩膀:“放心吧,不管为师以后收多少个徒弟,也都会记得你的好。”
  宁扶沅莫名心情不错,想了想,抬手从怀中锦囊里,摸出那只小徒弟送她的云雀。
  她轻轻捏了捏小云雀的脑袋,递给嵇无泠:“这秘境无活物,小鸡仔本尊是暂时找不着了。”
  “这云雀,本尊看你养了这么久,便交还给你养吧。”
  她说着,想起戏文里,长辈对晚辈的动作,突然上前一步。
  嵇无泠掌心里揣着那毛茸茸的云雀,还没回神,猝不及防被师尊逼近,浑身僵硬,心跳声几乎要泻出来。
  下一秒,宁扶沅却踮脚,揉了揉他头顶,赤眸清湛温和,开口的话却冷漠无情:“入歧啊,都是本尊的徒弟,本尊偏颇于你,那是本尊的事儿。”
  “但你不能因此生出嫉妒,记住了吗?”
  像被丢入冰窖,嵇无泠浑身的灼热滚烫荡然无存。
  只剩下冷透心脏的寒意。
  他轻轻笑了一下,突然后退一步,躲开宁扶沅的手。
  “师尊偏颇于我?”
  “那若是我杀了师尊的其他弟子,想必师尊,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宁扶沅动作一顿,眯了眯赤眸,莫名觉得他话中有话。
  “嵇无泠!”
  嵇无泠定定地望着宁扶沅,眼底像镀了层霜雪,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想必,师尊不会降罪于我,只会将我远送去鬼界,以躲过魔界其他人的疑心。”
  “甚至为此,师尊会不惜将魔界弟子死伤失踪上百人的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待万年之后,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睡在师尊榻下,同师尊畅饮。”
  嵇无泠说到最后,语调里,已经掺杂上了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意。
  他话头戛然而止,闭了闭眼,转身负剑朝门外走去:“师尊且问他话罢,是入歧僭越了。”
  宁扶沅心底腾起一股燥怒的情绪,赤眸里像染了层薄翳。
  “站住!”
  “谁告诉你这些的?”
  嵇无泠并不答,快步朝门口走去,一直走到那倾倒的竹凳旁,他隐约听到身后的关门声。
  他终于驻足,像被定住了身形,脚步沉重得如何也走不动了。
  他仰头望向漆黑的天空,想起上辈子,他卧底魔界的事情暴露,被师尊重罚,乃至神魂具散时。
  那名为玄雀的,自阴影里走到冰牢前,倨傲的神色。
  嵇无泠扯了扯唇角,骤然转身,脚步急促地踹开房门。
  那玄雀已经醒了,宁扶沅正要关门逼问他呢,不想那怒气冲冲的小徒弟,却去而复返。
  不等她反应,他突然拔剑,拎起虚弱的玄雀,远远扔向门外。
  而后才抬眸,望向宁扶沅,微微一笑:“师尊也许是对我有所偏颇。”
  “可我,不想继续要这种偏颇了。”
  宁扶沅心头一跳,莫名觉得几日不见,这逆徒身上的煞气,愈发浓郁了。
  仿佛趁她不在,吞了成百上千的邪魔似的。
  像是为她解惑,嵇无泠垂眸,慢慢将剑插入剑鞘,淡声开口。
  “师尊此前,说我的体质不适合修习魔道。”
  “因而入这秘境后,我重新扭转了经脉,如今能每日能吞食转化上百颗邪魔丹。”
  宁扶沅眉心骤蹙,当下便要抓他的手腕,去探经脉:“你体质特殊,怎能做如此危险行径……”
  “并不危险。”嵇无泠开口打断她,笑了笑,“师尊,我之前的话,不是说笑。”
  宁扶沅嗓子莫名有些干,她后退一步,抬头眯着眼睛看他:“什么话?”
  “师尊以为我自愿为鼎炉,真是因为缺长辈关爱?”
  宁扶沅舔了舔干燥从唇角,轻咳一声:“那个,入歧……”
  “不是,”嵇无泠恍若未闻,眼眸浓黑,如吸纳一切的深渊,“我不是那么想的。”
  “我是想行大逆不道之事——没有哪个徒弟会在师尊榻上。”嵇无泠微微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周身的危险气压,“除非那个徒弟,早对师尊,心怀不轨了。”
  “师尊与天地同生,此生漫长无际,怎可只体味一种乐趣?”
  “恰好,我为半妖,只活短短几千载,比师尊其他那些徒弟都要短寿。”
  “他们寿命过长,一生中心思易迁移。”
  “我不会——师尊可要考虑,用我来,体味下其他乐趣?”
 
 
第四十三章 
  宁扶沅捏紧了指尖,陡然蹙眉。
  她清楚感知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微微震了下,在瞬间鼓胀,又骤然炸开。
  就仿佛,那日在野渡城墙头消失的烟火,被转移进她心口处,此时又重新噼里啪啦燃成一片。
  四下寂静得出奇,以至于嵇无泠的话,如佩环击石,每一句都清凌凌地回响在她耳畔。
  她抱着有些僵硬的胳膊,重新打量了自己这个小徒弟——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颀长身形,笔直立在门口,一派清风霁月的模样,看上去依然是那个不像魔界人士的小剑修。
  嵇无泠自然察觉到了宁扶沅的打量,微微抿唇,面上看着倒镇定。
  但无人知晓他掌心里,冒出了涔涔的汗意。
  他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快速闪过种种前尘往事。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开口告诉她从前的一切。
  但他却偏偏对上了宁扶沅那双毫无波动的赤眸。
  宁扶沅依然保持着抱臂的姿势,赤红澄澈的双眼微微上挑,显得侬艳又冷漠。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不耐,取了面前人的性命。
  魔尊与天地同生,自然也无需凡人的种种复杂思绪。
  人的七情六欲,于她而言,似远不如欣赏一株食人命魂的花,一只走投无路搏命挣扎的邪魔,来的有趣。
  看清楚这一点。
  嵇无泠双目里涌动的墨色,慢慢重新平静下去。
  他垂眸自哂一笑。
  明明一开始,他就只打算重新做师尊的徒弟。
  却错估了自己的心,并不甘心于,再步入前世那样的死局。
  果不其然,宁扶沅半点未被撼动的模样,扯了扯唇角,漠然开口:“你倒是敢想得很。”
  “你自诩聪明,却猜错了一件事。”
  “你怎知本尊榻上,没睡过其他徒弟?”
  嵇无泠脸色骤然冷白,冰冷的僵硬感,一直蔓延到了指尖。
  宁扶沅背过身,漫不经心开口:“滚吧。”
  他身形未动,已然如一尊石雕。
  “本尊不说第二次,若你想被逐出师门,大可继续留着。”
  “谁都可以,但不能是门外那个。”他低哑的嗓音响起,很快,似有一阵轻微的风轻轻拂过,宁扶沅再回头时,门前已经空落落的,并无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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