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界的人?!”
“我只是靠你发明的修炼法,修炼了一下罢了。”
嵇无泠微微一笑,按住他的丹田:“别自爆,否则你辛苦养的那些弟子都会一起死。”
“祥瑞兽已经现世,你若自爆,他们如何拿祥瑞兽来救你?”
老头嘴唇嗫嚅着,像是褪了层皮,周身乌发童颜快速退去。
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像裹在骷髅上似的。
他躺着地上,双目深深凹陷进眼眶:“我跟你有何仇?”
嵇无泠黑眸骤冷,闭了闭眼,正要开口,石门外却传出此起彼伏的惊慌喊叫声。
“魔尊来了!”
“是魔尊闯进来了!”
“魔尊没死……”
嵇无泠眼皮一跳,左右看了看后,他快速将地上险些裂成两半的人拎起来,重新拼好,搭在自己身后。
而后捡起地上的垢垢剑,塞入他手中。
“握紧。”
剑哐当一声落地。
嵇无泠重新捡起来,转头微微一笑:“师、祖,握紧!”
等那玄天宗师祖终于忍辱负重握好剑,嵇无泠深吸一口气,连垢垢剑剑带他的手,一起扯过来,往自己脖子上一架。
“我是魔界的细作。”
“是你抓了我要灭口,记住了吗?”
第四十六章
震天撼地的巨响此起彼伏,宁扶沅一掌劈开这石窟的殿门。
隔着簌簌掉落的粉屑,她一眼望见自己那逆徒,正被人拿剑架着脖子。
他嘴角汩汩漫出殷红的血渍,衬得那张苍白羸弱的脸,徒增几分侬艳。
听到动静的瞬间,他骤然抬头,望着宁扶沅,瞳孔微缩,黑眸里的光泽似要溢出来。
“师尊……”他眼底下意识先是欣喜,像是没想到,宁扶沅真的会来了。
但很快,他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嗫嚅了一下,慢慢抿住唇,勉强笑了下。
那样的表情不似作假,但偏偏宁扶沅却只快速联想到,那个梦境中,他一次次在情蛊的指引下,练习微笑的模样。
抵在嵇无泠脖颈上的剑锋陡然靠紧,那用剑挟持着他的干瘦老头,像是也受了内伤。
一边咳,一边阴恻恻地开口:“你也是魔界派来的人?那魔尊现在何处?”
宁扶沅面无表情,掌心里捏着一块石头把玩,赤红的眼底有异样的光泽涌动。
她缓步踏入,环顾屋内,这石殿里似经过了好一番打斗,随处可见真气肆意后,在石壁上留下的粗犷痕迹。
“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就取他性命了……”
听到这话,宁扶沅突然挑挑眉,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她微微一笑,打断那老头,双目却是直视着嵇无泠:“哦,那你杀吧,本尊就是来看看他怎么死的。”
宁扶沅那双赤眸底,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般的冰冷,嵇无泠心下一空。
“师尊?”
宁扶沅抱臂似笑非笑,赤眸却戾气流溢,似在催促那玄天宗老祖:“怎么还不动手?”
那玄天宗老祖低垂着头颅,很快看出,这两人之间似乎是出了什么龃龉。
嵇无泠刚刚那一击虽然毁了他的丹田,却没要他的命。
但他好歹也是个化神期的大宗,且在这秘境中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古怪的功法。
即使经脉被毁,也并非全然处于被动了。
既然此女并非来救人的——
那老祖浑浊的双目快速滚动起来,在嵇无泠失神的片刻,借由双眼,迅速吸纳周围的真气,凝成实体。
宁扶沅自然看到了此景,她骤然眯眼,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但想起梦中这逆徒翻天的能耐,最终却只是退回去。
抱臂倚墙而立,身形纹丝未动。
她就那样毫不掩饰地盯着嵇无泠,表情冷漠至极。
像是在看一尊,即将被人打破,但她却毫无兴趣的瓷具。
嵇无泠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漆黑的瞳仁,是宁静澄澈的,似还夹杂着几丝温和的茫然。
他对着宁扶沅的赤眸,心脏却直直地坠了下去,周身像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霾。
不该是这样。
师尊的情绪向来很好猜。
可现在,相比他走之前,宁扶沅那跳跃的情绪明显变得更加冷漠……
不知想到什么,嵇无泠的呼吸陡然一促,指尖几不可查地攥紧。
他垂下眼眸,眼底浓稠的黑色几经翻滚。
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决策。
终于,在嵇无泠垂眸思考时,那玄天宗老祖的双目中凝聚的力量,骤然迸射出尖锐的黑气,黑气迅速拧成一股,化作有形的箭,笔直朝着嵇无泠的后脖颈钉去。
嵇无泠似丝毫未察,他并防御的无动作,甚至缓缓抬头,对着宁扶沅微微一笑。
像是从前许多次那般。
“入歧又惹师尊不高兴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黑气凝成的剑羽,倏忽在嵇无泠的后脖颈出现,陡然刺穿他的要害。
那沥血的锐箭端,从他脖颈后的乌发里穿入,又从凸起的喉节处插出,血色的寒光,同嵇无泠的微笑一起,直直钉入了宁扶沅的心脏里。
怕这人没死够,那老头甚至捏住箭尾,将突刺横生的箭,在他血肉间用力搅了搅。
宁扶沅的胸口也跟着被搅痛。
她只觉得一股痛意从那无用的心脏里迅速传出,几乎与此同时,已经蔓伸透了四肢。
那一刹那,宁扶沅双目所及之处,只剩下被血雾渗透的殷红色。
血雾中,小徒弟睁着双目,依然用那漆黑澄澈的瞳仁在看她,保持着微笑,身上的气息已经相当薄弱了。
而那老头,擦了擦掌心里的血,似乎打算趁机溜走。
宁扶沅指尖把玩的那石块,被她骤然捏碎,化为了一小簇齑粉。
她轻声笑了一下。
下一秒,像是重新进入了那种暴走的状态,浮动的燥意和戾气,完全支配了宁扶沅的思维。
很快,乌青坚硬的长指甲就从五指间长了出来。
她几乎没有犹豫,五指成爪,用最野兽捕食最原始的姿势,从那玄天宗老祖的后背处,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玄天宗老祖陡然回头:“你是魔尊?!”
他呼吸嗬嗬,似要故技重施,再用双目汇聚真气。
可惜还未汇聚起来,就被宁扶沅捏爆了。
玄天宗那师祖双目流血,只凭感觉抓起地上的垢垢剑,宁扶沅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耐心,视线穿透他的躯体,很快找到仍在他体内游荡的无数内丹。
她扯了扯唇角,指尖如拨弄琴弦般,开始对着虚空轻点慢拨。
那玄天宗师祖已经明白了宁扶沅想干什么,此刻终于从心底生出几丝恐惧来,连连后退。
“你疯了!你要引我自爆?”
“我乃化神后期,我若自爆,你等都休想逃出去!”
“这秘境说不准都因此坍塌,你也是来找那祥瑞兽的……”
话音未落,却见那赤眸乌发的少女勾了勾唇角,眼神无所谓又漠然。
“哦,那就都死吧。”
这玄天宗的师祖,活了近万年,此刻终于明白了畏惧为何物。
他刚刚还有恃无恐,自然是仗着,只要这秘境在,外边的那口永生泉眼就不会不消失。
就算他死了,只要有一魂没散,他就有办法从泉眼口,再生出一副躯体来。
这就是为何他只领了玄天宗一千弟子入秘境,却能跟成千上亿邪魔坐斗,最终活了上千年的最大秘密。
但若是自爆,那可是魂飞魄散的事情!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这魔尊——真是个疯子!
还有刚刚那嵇无泠,居然敢骗他……
不等玄天宗老祖从慌乱中,想出逃走的方法,宁扶沅已经停止了拨弄的动作,垂下眼眸,陡然做了个捏碎的姿势。
“不,祥瑞兽!!!”
霎时间,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后,刺眼炫目的金光,以此处为原眼,呈辐射状,快速向四面八方漫开。
金光所及之处,掀起滚滚热浪,无论邪魔还是其他生物,只要属于此秘境的,都被吞噬进去,越燃越旺盛,漆黑无影的天空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整个秘境开始剧烈地震动,并沿着辐射的金光,快速朝着向东的方向崩塌皱缩。
最后,只剩下最东的方向,约莫方寸之地还留着。
被弹出秘境前,宁扶沅自漫天飘落的白色灰烬里,往那个方向看了眼,确定了那边是那扶桑树,和封印着各种上古神兽的汤谷。
**
寂静无声的阴暗魔宫里,宁扶沅将鲜血汩汩的掌心,自嵇无泠那被插了个窟窿的脖颈上收回。
那窟窿处因为吸食了她的血,快速复原,连皮肤都完好无损,已经看不出任何伤口了。
她垂下鸦羽,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赤眸里神色不明。
空气里只剩下那上古邪琴,大胆的叽叽喳喳声。
【魔尊大人,你不能因为一张纸,就给人定罪吧。】
邪琴虽然不知道宁扶沅做梦的内容,却看到了那张纸,隐约能猜出宁扶沅在想什么。
它扯了扯一片的垢垢剑,瞪他一眼,小声道。
“蠢货,若这人死了,我们以后又要被丢去养老了!”
“那不挺好……”迫于邪琴的压力,一旁不吭声的垢垢剑终于也小心翼翼地加入群聊。
【魔尊大人,反正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没见他做什么背叛魔界的事情。】
【刚刚那正道的差点就把他杀了,如果他是细作……】
“滚开。”宁扶沅一个掌风过去,把角落里的剑啊琴的,全都远远丢了出去。
宁扶沅捏住半半的床上少年纤薄的下颌骨,眯了眯眼:“连本尊的琴都向着你——若你真是跟那情蛊学的,确实学的不错。”
不知想起什么,她伸出手,快速拨开少年的衣摆,从他外袍下摸进去,不过在腰间碰了碰,便听得他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哼。
宁扶沅动作微顿,转头瞥了眼,确认他现在暂时还醒不过来,便继续了动作。
很快,她便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四四方方的硬物。
宁扶沅没怎么犹豫,便稍微用力,扯了下来。
那面黯淡的菱镜静静在她掌心里,宁扶沅一眼便认出来。
那是流行于正道三界间,用于传音交流的工具。
也是那梦境里,嵇无泠用来给正道传消息的东西。
宁扶沅表情漠然地注入一丝灵力,那菱镜便浮动出细微的光。
她从前不知用过这东西多少次,很快,宁扶沅便找到了上一次这菱镜被使用的时间——
半个月前。
正是在那野渡城里,会魔界之前。
宁扶沅赤眸里迅速聚起涌动的戾气,她周身被赤黑的气息包裹着,殿内逐渐装不住。
这外溢的煞气便向外涨,击打在屋檐下,又掀翻廊下盛开的幽命花,显得它们孱弱不堪。
宁扶沅又重新探了探他的丹田处,这一次,她有意避开那些诱人的阳气。
而后毫不意外,在丹田深处,探到了情蛊虫轻微活动的痕迹。
情蛊虫并非世人所想那般,只是用于克制宿主产生感情。
相反,只要养的好,它也可以用于引导不具备情感能力的宿主,伪装出常人应有的感情。
鬼界常用此道,趋使傀儡鬼。
宁扶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收回了手,盯着半半的床上的人,慢慢的,笑了起来。
“嵇无泠,你好得很。”
嵇无泠醒过来的时候,寝宫里空无一人。
他没发现自己腰间挂着的东西不见了,第一时间便是去找那道侬丽的身影。
四处空荡荡的,门窗大开,并没有她的气息。
他眉心一跳,顾不得演了,快速自半半的床上下来,匆匆推开门,直到一眼望见师尊的背影,才微微放缓了脚步。
她穿着一袭红衣,正站在长廊边,俯身去拨弄一朵缘柱而上的幽命花。
那嗜血的花瓣在她掌心里却显得无比娇弱,被她蹂、躏得几欲破碎。
听到身后的动静,宁扶沅收回手指,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微微一笑。
“入歧啊,本尊想了想,你上次说的有些道理。”
嵇无泠眉心一跳,快速看过去。
宁扶沅恍若未察,垂眸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本尊一生漫长,是该体味些其他乐趣。”
嵇无泠本来趋于死寂的心脏,骤然跃动,他怔怔地望着她。
黑眸里,终于不再是那种无动于衷的宁静。
“师……尊?”
宁扶沅掀开赤眸,其中的神色依然冷漠又天真。
“你体质与本尊挺契合,刚好,我还差个双修用的眷侣。”
“你意下如何?”
第四十七章
嵇无泠并非未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师尊会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而非仅仅将他当做泄愤的鼎炉。
很久很久以前,他跪坐在幽命花盛开的廊下,听那红衣少女,一边割开指尖,以血饲养花蕊,一边漫不经心地教导他——
“修魔之道,并非那无情道,讲求的是释放天性,奉己求真。”
“事在人为,是非曲直乃自行定论,本尊最恨正道伪君子们,‘天命既定’、‘挟恩凛然’那一套。”
“须知,人是为自己而活,有私心和妄念,都是正常的。”
“不管修魔修道——飞升的最终目的,也是实现一桩执念罢了。”
少女回头,正看到他低垂着眸眼,怔楞地看自己发颤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