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吉利。”
“是吗?本尊最恨背叛之人啊。”
冰凉的指尖划过宁扶沅敏锐的脊背,带起一串细微的战栗。
宁扶沅赤眸微闪,不再说话。
由着他细致轻柔地帮她穿上层层繁复的衣物,从心衣到最外层的红蛟纱。
他面目认真而虔诚,毫无半点亵渎之意。
其间鱼危来过,见寝殿门大开着,急冲冲地就跑进来。
“师尊啊,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吉时了,您怎么……咳咳?”
嵇无泠几乎是在鱼危气息还未靠近的瞬间,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宁扶沅,将她尚未遮掩的肩膀牢牢实实地挡在怀里。
挥手“砰”地关上门。
鱼危看着那高座上的一幕,沉默半晌:“打扰了。”
那套复杂的婚服,终于穿到了宁扶沅身上,嵇无泠嘴角泛起笑意。
“走吧师尊。”
他刚要去拉宁扶沅,下一秒,他的掌心却骤然收紧,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之痛。
澄澈的黑瞳中,瞬间溢出浓重的煞气,空茫一片。
“怎么了?”
嵇无泠闭了闭眼,微微一笑,哑声开口:“师尊病入膏肓,我抱师尊过去吧。”
**
魔界主城,礼台之上,到处开满飘摇灼目的芍药花。
在无数翘首以盼的视线里,那对浑身艳红,相貌皆非凡人的男女,终于自暗处出现。
霎时间,众声哗然。
那些本来兴奋高呼的魔修们,也慢慢偃旗息鼓——
因为他们的魔尊大人,居然是被那男子横抱着上礼台的!
她倚靠在他怀里,看上去,不太清醒的样子。
这下,来观礼的六界重要人物们,都纷纷扭头目光交流,一时间暗潮涌动,杀机四伏。
嵇无泠抱着师尊,神情莫辩,脚步却很稳,一直走到高台尽头,巨大的魔尊石塑下。
他将宁扶沅放下时,她竟然还微微踉跄了一步,他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虽然嵇无泠的动作很隐蔽了,却还是被耳目清明的众人敏锐捕捉到了。
当下,以玄天宗为首的灵界魁首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缓缓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人群里。
玄天宗掌门江承应一直走到暗处,放了一个无声的信号,示意埋伏在魔界各处关键阵法口的弟子,可以动手了。
而后,他趁着四处把守的魔尊座下几大护法不注意,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宁扶沅拉着嵇无泠,对着自己的石塑拜下去,神情坦然,丝毫不觉得怪异。
而后,又被他紧紧握着双手,四目相对而拜下。
就在弯腰的一瞬间,她隐约听见他极快地说了句什么,正要凝神去辨析。
可惜很快就被翻涌的威压冲散了。
“荒淫无度的魔尊!竟敢辱我正道弟子,今日我便杀你证道!”
宁扶沅舔了舔尖牙,瞬间挣脱开嵇无泠的掌心。
本来佝偻虚弱的身躯,瞬间立直。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呢。”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拔地而起,携卷着剧烈的风声,却没人捕捉到她的身影。
再出现时,已经立在了那尊石像的头顶。
那刚刚高呼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宁扶沅扣住,她拖着为首的那个宗派掌门,徒手拧了他脖子,将人高高丢下。
一个接近化神期的小掌门,竟然瞬间摔成了一滩血肉。
宁扶沅毫不在意,她双目一眯,仰头快速在虚空里,捕捉到一丝波动。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凌空再起,五指长出尖利的指甲,瞬间刺穿那障眼法阵,将藏匿其后,准备突袭的人拽出来。
那人在宁扶沅的指尖惊恐地大叫:“嵇无泠,还愣着做什么!你师兄我都要被魔尊杀了!你不是说魔尊要死了吗!”
“这传的什么鬼消息!师父不会饶了你的!”
宁扶沅动作一顿,拎着他的头颅,落到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袭红衣,还立在原地的嵇无泠。
饶有兴趣地问掌心里的人:“他都给你们传了什么信息?”
那人惊恐溃散的双目,精光一闪,像是终于抓到了一丝生机。
“我说你不杀我?”
宁扶沅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呀。”
“魔尊大人,他是玄天宗派来的细作,都是装的!他灵慧根和情根皆失,根本不可能爱人!都是假的!”那人慌乱下,竟然一骨碌吐露出来,“他给了我们魔界的地图,防备图,深渊秘宝,都……”
宁扶沅笑起来,把人丢到嵇无泠面前:“你师兄?”
嵇无泠紧抿着唇,面色惨白,似很痛苦的样子,唇角嗫嚅了一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看来真是了。”宁扶沅托着下巴,把人拉到嵇无泠面前,几乎是在瞬间,就夺了他身后的垢垢剑。
而后,她动作快出虚影,不给拦截的机会,一剑将人贯穿。
血溅到嵇无泠脸上,染红了他的侧脸,长睫和美股,嵇无泠的双目,骤然变得幽黑,其中还渗出一丝诡异的猩红,像是浓稠翻滚的海水。
他低鸣一声,一把捏住宁扶沅手心里的剑柄,力气之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绽起。
宁扶沅无心观察,她挑眉低笑,竭力忽略掉胸口处,撕扯着的奇怪痛感。
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还想用本尊给的剑,杀了本尊?”
她挑眉抬眸,扫了眼半空中,眼神示意某个方向:“那是你玄天宗的掌门吧?”
“本尊不仅杀你师兄,还要杀了你掌门,灭你满门呢。”
“嵇无泠,本尊早就说过……”
宁扶沅话音未落,下一秒,他却握着剑柄突然俯身,有些暴戾地吻住她的唇。
宁扶沅赤眸微阔,拧起眉,心跳突然漏了一个节拍。
“嘘。”
他并非往日那般温和无害,循序渐进。
而是像被激怒的野兽,暴躁不安地侵入她的领域,一直到她不得不只对视他,握剑的手软下去。
嵇无泠眼底已经猩红一片,像蒙了一层茫然的雾气。
他轻笑一声,清隽的眉眼染了几分邪气,从她掌心里抽回垢垢剑:“我来吧师尊。”
“别让他们的脏血,污了你的手。”
第五十三章
宁扶沅看着他唇角的微笑,赤眸莫名一滞。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嵇无泠已经提剑一跃而起,身着烈烈作响的婚服,快速融入绯红的天幕中。
几乎是与此同时,潜伏在四下,准备放手一搏的正道诸人纷纷献身,各种法器和阵法通通朝宁扶沅砸过来,在半空中碰撞出一片刺眼的锐光。
赤金的剑气在其间快速纵横穿行,看不清持剑人的影子,只剩下衣帛割裂声和漫天血雾。
不时便有一道人影重伤坠落下来。
有人认出来嵇无泠的模样,怒喝:“嵇无泠!你竟助纣为虐,要背弃师门了这是?!”
那一袭红衣的人似轻轻笑了一声,披散的乌发乱飞,在宁扶沅看不见的角度,那红光流溢的黑瞳中,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疯魔。
“你们坏我婚礼,怎还敢质问?”
说罢,已经神情慵懒地一剑贯穿那询问者的胸腹。
宁扶沅立在原地,蹙眉定定望着那道醒目的红影,心底蔓生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真的在杀正道人。
他竟真的杀了玄天宗的人。
可这逆徒,不是玄天宗派来的细作吗?
混乱中,突然响起一声高呼——
“诸位且避开!”
“让本尊来封了这妖魔!”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黑钵从天而降,挟卷着罡风朝宁扶沅砸来,附着其上的金印异样刺眼,似要将她倒扣封印其中。
几乎是与此同时,本还表情漠然挥剑的嵇无泠,身形一闪,擦着那玄钵急速下坠。
一剑稳稳接住玄钵后,剑身一挑,那法器便顺着剑光飞出去,险险打在出手的江承应身上。
隐匿暗处的江承应心头大震,连连避开,嵇无冷却并未止住,却继续提剑而上,穷追不舍。
一面震惊与这不起眼的旁门弟子,何时有了这般修为,江承应一面恼怒地拔剑:“嵇无泠!你疯了?不想要你母亲的妖丹了?”
嵇无冷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他便垂眸笑了笑,淡淡开口:“我母亲一心求死,当时便已自毁妖丹——用一颗假妖丹诱骗我这么多年,还夺我灵慧根。”
“是我愚蠢。”
江承应下意识觉得不好。
明明他的修为已经接近化神,便是只释放灵力,也能将这小小金丹期的弟子碾压死。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骤然腾升起一股畏惧。
那无垢剑在嵇无泠指尖翻转,挽了个剑花,突然消失。
再出现时,是从江承应背后飞来,一剑贯穿他的丹田,血喷如柱。
掌门陡然瞪大双目。
“我玄天宗培养你,你竟然忘恩负义,自甘堕落入魔,待师祖回来,定要让你……”
嵇无泠神色漠然地拔出剑,将他的尸体甩出去:“放心,不会再有玄天宗了。那所谓的师祖,我也杀了。”
江承应保持着瞪大双目,口齿溢血的姿态,僵硬地自半空坠落。
嵇无泠垂眸静静看着,捏紧剑柄的指尖,终于一点点松了。
但与此同时,他却清晰感知到神识里传来的剧痛,伴随着那无烬海兴奋的呼声。
“好!就是像这样!吞了他们,你就坐拥这个世界了。”
嵇无泠并不理会,他只是隔着重重血雾,嘴角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像是在冷眼旁观。
只有不断轻颤的鸦青长睫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想起在那一世里,他因细作身份暴露,被逐出魔界后,第一件事便是入玄天宗的秘境,寻回自己被剥夺走的灵慧根。
等他终于寻回灵慧根,得以重拾七情六欲和灵智,才明白世间唯剩师尊一人,曾真心善待于他。
因为她早已足够强大,不屑于从他这幅残破的躯体上,图谋些什么。
传闻魔尊残暴无仁,可知晓他身份,她虽禁锢羞辱于他,最后却放他活着离开了。
他忍着酸楚,一心重返魔界找师尊谢罪,不想万里迢迢赶到时,才知他宗派掌门和师兄弟,连同正道各界人士一起,早已成功破开魔界各个守卫法阵,直奔主城取魔尊人头。
一起传出的,还有魔尊滥杀亲信弟子,已成彻底堕为邪魔的消息。
他不信,一路踉跄,遇佛杀佛地奔回去,看见那座因挂满师尊亲手做的灯笼,而长明无秽的魔宫,泯灭成灰。
寒池底的转灵阵被毁,没死的魔修,全部被江承应和玄天宗师祖制成修炼的药人。
只剩下奇穷的苟延残喘地活着,被江承应炼作了法器,用来引出魔尊。
他从深渊底的重重尸首间,挖出彻底疯魔的师尊,带她逃了出去……
然后,有一天,师尊突然消失了。
嵇无泠持着还在滴血的无垢剑,悄然落地,一袭婚服早已被血濯染得更红。
连苍白的下颌骨都溅上了几滴殷红,正顺着轮廓滑落。
他垂着眼眸,抬手轻轻抹了一下,俯身探了探江承应的气息,终于回头望向宁扶沅,高兴地笑起来。
“师尊,他死了。”
“我们继续吧。”
宁扶沅望着他那踏血妖异的模样,拧着的眉心一直没松开过。
没再去看江承应的尸体,她抬臂挡了挡嵇无伸过来的手。
表情困惑又古怪:“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嵇无泠仿佛丝毫不知她的困惑,冰冷的指尖,早已扣住宁扶沅的手心。
他微微一笑,泛红的双目带了执拗,语调却沙哑似恳求:“师尊,捣乱的都死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师尊放心,我一朵芍药都没伤到。”
宁扶沅被他看得心口生出烦躁,正要挣开他的手。
四周却传来此起彼伏的细长口哨声,以此为信号,潜伏在暗中的魔修纷纷窜出,涌上狭窄的观礼台,绑了剩下的正道人士。
正道人士当然不会就等着他们来绑人,马上拿武器开始反抗,一时间,整个场面陷入了极端了混乱里。
本来盛开在礼台上的芍药花,或被剑斩碎,或被踏死,踩烂的花汁同喷溅的血漫到一起。
宁扶沅本来是没留意到这一幕的,但她清楚感受到,捏着自己的冰冷指尖骤然收紧。
她抬头去看,嵇无泠正用蒙了阴翳的双眸,去看那些残落的芍药花,没有表情地喃喃自语。
“师尊,花死了。”
宁扶沅心头莫名一滞,她轻咳一声,拉着他的衣袖往下拽:“入歧啊……为师好像,错怪你了?”
“这花挺难养的,”嵇无泠终于转过头,垂眸望向宁扶沅那双澄澈的赤眸,轻轻开口,“要从灵界搬回来,得一路施法术护着。”
“那日师尊说养不活后,我又试了许多种土,灵界,妖界和鬼界的都有,可惜都死了。”
宁扶沅赤眸闪了闪。
“最后是听闻幽冥秘境里,还有一抔未消的神造土,我舍了……”
他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俯身紧紧抱住宁扶沅,埋在她肩窝处,轻叹一息,自嘲地笑笑:“算了,我同师尊说这些做什么。”
宁扶沅抿了抿唇,下意识抓住他紧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轻声一哼:“什么土这么稀罕,大不了,本尊我赔——”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高呼打断了:“尊上小心!”
嵇无泠身上的朱红喜服突然褪色,像蛛网一般快速收拢,将他四肢连同躯体一起束缚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