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念念不忘的偶遇,让她心动不已的怀抱,不过是一场静心策划的圈套。
一个等着她乖乖坠入的圈套。
巨大的荒谬感袭来,她缓缓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情绪,再睁眼时,一切恢复如常。
韩素娥面露歉意,对着那个无端被喝的少年:“是我看错了,我以为那块横木有问题。”
“抱歉,让你虚惊一场。”
少年没想到她还会道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无妨无妨,这个亭子确实许久没有修缮了,没准真有哪根木头朽掉了,我还要多谢姑娘提醒。”
韩素娥点点头,神情平静,再看不出异样。
虽奇怪她方才得举动,但众人没有追根究底,只当她是多虑,如蜻蜓点过湖心,这一插曲很快消散,众人紧接着上了北侧的浮桥。
景阑放慢脚步,无声走近韩素娥的身边。
“姑娘以前遇到过那样的事吗?”
他清澈的眸子望着她,似纯粹的好奇,似无心的闲聊。
奈何韩素娥没有看他,淡淡答:“曾见别人靠在朽木上跌倒,印象比较深,就有些大惊小怪了。”
见她这般干脆,景阑倒也不好再追问,轻笑一声:“不至于说大惊小怪,这亭子久未修缮,确实有危险,景某只是佩服姑娘心细如发,谨小慎微。”
他含笑看她,语气也是那么温和。
然而素娥不会再有一丝心动了,她神色依旧淡如清水,连客气的微笑都透露着敷衍。
看得景阑暗自皱眉。
他十指紧了紧,想了想,又开口提起一事:
“先前在茶楼,我瞧那枚血玉有些眼熟,又见你神色不对,便猜测与你有关,所以才会顺六殿下的意,参与斗茶。”
他顿了顿,看了眼不远处那个挺拔身影,“是景某自作主张了,不过好在黄兄赢了,希望姑娘不要介怀。”
韩素娥听出他的意思,参与斗茶不是为了取悦赵湛,而是为了她。
其实无须他解释,她也知道。
他当然是为了自己。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素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态度平和,既无热络,也无冷淡,恰到好处的客气。
温婉得体,挑不出错。
但正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最让景阑心慌。
他越来越迫切地想知道,韩素娥对自己究竟有什么成见。
也有着越来越强烈的欲望,想要改变她的态度,想要拉近两人的距离,想要让她如同那些女子那样,迷恋自己,言听计从,痴心不改。
这是他从未失手的本领,从未。
身侧之人,如高不可攀的冰山,仿佛触手可及,又像天边云遥不可及,景阑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渴盼着,期望那一天的到来。
或许,他该用那个方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咋的,好像有点手生
第78章 不再强求
果然,汕水的北岸是店铺的后院。
从景阑带领的这条捷径走下来,确实节省了不少路途。
然而一行人到慕泉居时,袁姝并未露面,接引众人的只有掌柜。
魏嘉诚似乎有些失望,百无聊赖地对引路的店小二道:“喂,你们老板娘呢?怎么不出来?”
前头的店小二憨厚一笑,“对不住客官,今日老板娘有事不在,几位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好啦。”
这笑不知为何引起了世子注意,他问:“你叫什么?”
“小的叫常彦,客官喊我阿彦就好。”
还是个少年,看来是自小做活的。
跟着阿彦,众人移步至一间院落中。
说是院落,更像后花园一样的地方,很是广阔,容纳十几人绰绰有余,可在露天的院中赏景,也可在厢房中休憩,倒是方便。
韩素娥和江璇芷进了一间装潢精致的厢房,不时便有容貌清秀的侍女端来茶水点心,姿态袅娜,娉娉婷婷,看着教养极好。
“哎,确实赏心悦目。”江璇芷等侍女退下才收回视线,感慨道。
怪不得这慕泉居声名在外。
韩素娥轻轻点头,不可否认,这个慕泉居的确别出心裁,屋舍布置,陈设装潢,连下人的穿着举止都考虑周到,袁姝在这一方面的心思,让人佩服。
但前世的事情真是偶然吗,素娥不敢确定,她始终对这个美丽的女子抱有本能的怀疑,同时又由衷希望是自己多心。
究其原因,历经两世,见过太多曲折,同为女子,她对袁姝这样的人,很难怀有敌意。
容貌,是女子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劣势。
它会让拥有者受到特殊的优待,也会引来无数不怀好意的觊觎。
是世人争权夺利的犒赏之一,也是为昏聩替罪的牺牲品之一。
既是慷慨馈赠,又是残忍掠夺。
更何况袁姝作为一个新丧寡妇,太过美艳反而是祸事,无疑会惹来诸多垂涎,若非她有娘家撑腰,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欺负。
这一点,素娥深有体会。
“对了,”江璇芷不知她心中复杂,打断她的思绪,有些踟蹰道:“方才…….方才听他们说,黄公子和沈公子就要离京了。”
她半是担忧,半是小心翼翼:“你先前知道此事吗?”
先前她们在后面听到这话,结果见素娥一片沉默,神色郁郁,直至现在,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作为好友,无论如何都该出言提醒。
若是不知这事,那素娥她……
“我知道。”
江璇芷闻言愣住,她知道,那为何……
“你担心我会难过吗?”韩素娥端起青盏,悠悠地吹了口气,不见有多难过。
江璇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心悦他?”
听闻他要离开,不会难过吗?
“嗯,”素娥慢慢摩挲着茶盏边缘,“我确实……非常钟情他。”
她眼中含着浅浅笑意,明亮如星,也清醒至极,“但你也知道,我与他……没有太多的可能。”
这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所以我并不执着,并非想他有所回应。”
“也从未要求得到什么结果。”
能与他相遇,便足够了。
江璇芷很是不解,有些愕然,喃喃出声,“为什么呢……?”
既然喜欢,何妨一试?
为什么……
听到她穷追不舍,素娥并无不耐,只是笑了笑,隐隐透着无奈又苦涩。
前世的一幕幕交替出现在眼前,她的选择,她的执着,她的坚持。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重活一世的她怯懦了,退缩了,不再有强求的勇气了。
“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翠色茶汤中浮沫上下翻滚,像被吹皱的一池春水,素娥恬静地垂着眼睫凝视着,神色柔和。
这是早在昨日,她就想好的事情。
清醒,克制,不过多纠缠。
他还留在汴京中的日子,就顺其自然地相处,她这样与自己约定。
肯定仍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但素娥允许自己做的,也只有将他当作相熟的朋友对待,把这份悸动深藏在心底。
等他离开汴京,回到燕北,时间一长,她就能忘了他。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相识不过三个月,黄柏于她,她于黄柏,大抵也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从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就认清了这个事实。
所以黄柏的不冷不热,他的不解风情,并没有让她很失望。
只是……有一点点不舍罢了。
相对而坐的江璇芷静静地注视着她,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姑娘,看懂了韩素娥眼中的清醒,也看懂了她努力压抑着的失落。
正因为如此清醒,所以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向自己坦诚自己的心意吗?
江璇芷暗自叹口气,扭头看向窗外扶疏花木。
碧云斜,山泼黛,秋水如镜,红树疏黄。
秋风袅袅,那样多情,染得枫林艳丽,也那样无情,将红叶吹落一地。
~
“你当真要那样做?”
僻静的院落中,水榭之中,坐着一人,半倚在廊椅上。
一袭妃色绸裙,身姿曼妙优美,饱满的身形在轻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正是慕泉居未露面的东家,袁姝。
她手上端着一个瓷碗,一边优雅地将鱼食撒入水面,一边轻声同一人说话。
与她交谈的不是别人,正是借故离群的景阑。
“我没有耐心跟她慢慢耗,”景阑不再是温润公子的模样,神色冷冷,眉间隐有不耐,“对付难驯的烈马,只能让它吃些苦头了。”
“呵呵,”袁姝葱指掩唇,戏谑道:“你竟敢把将军府的贵女比作是牲畜,好大的胆子。”
景阑神色不变,口中轻嘲,“过了今日,她就算是将军府的贵女,也不得不低头。”
“可是……”袁姝难得有些迟疑,纤细的指轻轻拈起一粒鱼食,“那可是毒蜂,毒液可腐蚀肌肤,若真的伤到韩姑娘,势必会毁了她的容貌。”
那么柔嫩的肌肤,那么美丽的娇靥,想一想,便觉得可惜。
却听景阑轻笑:“这样不是正好吗?”
他看向她,无比温柔,眼角泪痣如血玉滴,熠熠生辉,绮丽迷人。
“她毁去了容貌,从此便失了最大的倚仗,才会被我的不离不弃打动,然后死心塌地。”
一切,正合他意。
“你真是对她……”袁姝似被他的疯狂惊怔,有些哑然,“毫无半分怜意。”
秋风突然萧瑟起来,凉意蔓上她全身,染了丹蔻的指拢了拢领口。
“我以为你好歹有些在意她。”
所以才会如此不甘,激进,出此下策。
只听一声轻嗤。
仍旧是那副凉薄的口吻,“世间女子,不过如此。”
那双柔情似水的琥珀色眸子映着碧空如洗,秋水潋滟,是极美的景色,但唇边的笑却漫不经心,一片沁凉。
世间女子,不过如此。
若说不同,要么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要么孤芳自赏,骄傲矜持,大抵逃不过个娇嗔痴怨。即使出众,也会仗着容貌与身份目中无人,纵使有些学识,也只会拿来卖弄,其实内里空空,毫无生趣。
再高贵,再美丽,再聪明,也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逃不过被把玩观赏的命运。
一想到那个让自己屡次退败的人,景阑眸色就深暗几分,如漆黑渊薮,翻腾着万劫不复的狂意。
挫败感顿涌,他只觉郁气凝于胸腹,无处发泄。
看也不看身后之人,景阑冷冰冰丢下一句“照我说的做”,而后拂袖而去。
妃色的身影仍旧坐在水榭边,没有起身相送。
良久,响起一阵声音。
“噗通”“哗啦”
绘着纹路的瓷碗被狠狠砸入水面,砸起一朵四溅的水花,砸破水面的平静,涟漪一圈圈荡开,惊得鱼群哗然散开。
袁姝起身,对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手下,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也平静如常:
“照他说的做,不过——”
长久的停顿。
手下小心抬头,见那双素来风情万种的眸子竟染得比枫叶还红,丹蔻长甲紧紧扣住廊柱,几乎劈裂。
袁姝的冷静之下,是气得发颤的身躯,面容隐隐扭曲,表明她正极力压制着怒意。
但很快,她想到什么,轻轻笑了笑,眸中闪过恶劣,“——不过,那些障碍就省了,免得韩姑娘受到太大的伤害。”
手下不由惊愕:“那她可能会逃走。”
届时,景公子该如何完成计划。
“那可不关我的事,”袁姝轻哼一声,拍拍手,绛脣微勾,“景郎这么厉害,应该能处理好的。”
既然他这般瞧不起女子……呵,那他自己又有多大能耐呢。
似嘲似讽,飘散在庭院之中。
~
扶疏庭,一群人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副叶子牌,围在一起。
“出这张出这张!”
李棠稚嫩的嗓音响起,短短的手指用力戳着韩沐言手中的纸牌,颇为兴奋。
惹得韩沐言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了地甩开胳膊,“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
怎么能这么出牌呢,净会在那儿瞎指挥。
李棠不服地撇撇嘴,小胳膊重重一抱,“哼,不听我的,看你待会儿输得凄惨。”
没过多久。
“怎么又输了!”韩沐言沮丧地将纸牌扔在桌上,一脸疲惫。
活该,都说了刚才应该那样出牌,李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澄泓兄,”世子有些忍俊不禁,努力憋笑,“方才确实应该如同小棠说的那样出牌。”
韩沐言闻言脸色一僵,干巴巴地:“怎、怎么可能?”
几人微微摇头。
“确实如此。”世子轻叹。
看谢景渊不似玩笑,韩沐言才意识到事实,顿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
“哥哥,”李棠难得没有幸灾乐祸,语重心长地拍拍韩沐言的肩,“给我找把铁铲吧。”
“干嘛?”
小童一本正经,“我帮你挖个坑钻进去。”
众人哄然大笑,堵得韩沐言一口气噎在喉间,郁结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