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诚正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在一处,大老远见了几人,双眼一亮,忙起身招手,让他们过去。
韩沐言见了学府中的同窗,有些蠢蠢欲动,看了看妹妹,后者马上道:“你去吧,我和璇芷到附近的凉亭转转。”
语气有些闷闷,韩沐言没多想。
看着他们走过去,韩素娥和江璇芷带了几个仆婢,往林间走去。
背光的山谷间,清秋还是有些冷意的,两人踩着厚厚的落叶,路过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无人的凉亭中。
檀香和沉香将凉亭里的长凳擦干净,然后退开几步远。
坐定后,江璇芷有些兴奋地跟她提起方才在茶楼的事情。
“那个景阑,没想到挺有本事的嘛,本姑娘差点心动了。”
话语一转,江璇芷偷笑着看向她,“不过还是黄公子最厉害!”
“这下终于好啦,你的玉佩也物归原主啦,我瞧赵羡嘴都气歪了,哼,他也就只能使这种招数。”
“不过那个紫衣裳的姑娘也太过分了些,竟然还溜之大吉,下次遇见她,非得抓住她让她兑现诺言不可!”
她絮絮叨叨地,樱桃一样红艳的小嘴停不下来。
然而几番下来,韩素娥只是附和地应两声,并不主动开口,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江璇芷看出来她有心事,心念一转,瞅了眼她身后的两个侍女。
看着她俩如门神一般站在韩素娥身后,江璇芷咳了咳道:“你们俩别站这么近呀,退远点儿。”
二人不解,她挥挥手,让自己的丫鬟将二人连推带搡拉远了。
二人被推远,茫然无措,同那两个侍女大眼瞪小眼。
但见韩素娥并未阻止,也没说什么。
凉亭内,江璇芷看着二人站远,才回过头。
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那个姑娘还真是过分极了,怎么能以貌取人,污蔑黄公子呢,她也配说那些话?”
听到那个名字,素娥才精神过来,想也没想地回应:“是呀,她不配,不仅如此,也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自然,江璇芷却听得心中一惊。
她噤了声,欲言又止地盯着好友,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这突然间的沉默让韩素娥回神过来,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慢慢抬头,见江璇芷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八卦地目光盯着自己,看得她尴尬地偏了偏头。
“素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江璇芷试探地道。
“不可以。”韩素娥猜到她要说什么,拒绝得干脆,眼神有一瞬的躲闪。
见状,江璇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好吧,不行就不行。
或许人都是有些逆反,见她放弃,韩素娥却又觉得空落落地,咬了咬唇,心里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算了,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闻言,江璇芷岂能放过这机会,她犹豫再三,小声地凑近她,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素娥,你对黄公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停了停,斟酌着用词,“你到底是……?”
她问得含含糊糊,极其隐晦。
但韩素娥听出了其中意思,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心里有什么酸涩而甜蜜的东西要溢出来。
自己待黄柏不同?她想,确实是不同的,这是自己能够肯定的。
但……是怎样的不同呢?自己对黄柏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素娥也有些迟疑,垂眸思索。
她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一边的江璇芷见韩素娥半天不说话,有些后悔,这种私密的事情,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随便问别人呀,更何况,自己和素娥也才认识了不到半年。
许久不见她回答,江璇芷就愈发印证了自己的揣测,懊恼地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转移话题,却见好友回过神来,神色从怔忪到认真,似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接着便见韩素娥莞尔一笑,唇边弯起漂亮的弧度。。
她开口,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
“我想了想,似乎是心悦他。”
那眸子里倒映着一碧如洗的晴空,还有澄净秋水,似在同她一起述说着纯粹的心动。
缱绻而温柔的笑意含在她唇边,如同冰雪消融,万物都失了颜色。
但这句话犹如炸开在耳边的惊雷。
她说什么?!
江璇芷惊讶地瞪大瞳孔,猝不及防间又听见她继续开口,语气幽幽,还有些无奈:
“不过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素娥说,落落大方地袒露了自己的心意,感觉浑身轻松,虽然知道这满腔情意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看着江璇芷惊愕的神情,对方在听到自己的话已经整个呆住,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韩素娥哭笑不得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不至于这样惊讶吧,又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况且,她不都看出来了吗,否则又怎会特地唤退下人问自己。
自己不承认她肯定又不信,自己承认了,她又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真是的。素娥好笑地摇摇头。
正在她纳闷之际,江璇芷突然有了反应,素娥不解之下,看见她眨了眨眼,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旋即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她身后。
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
伴随着秋风扫落树叶的沙沙声,韩素娥面上的笑倏地凝住。
她顺着江璇芷视线,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来人。
黛蓝色的衣袍,清冷的面容。
“韩姑娘,令兄找你。”黄柏站定在三步之外,淡淡开口,眸中无甚情绪。
第76章 掩耳盗铃
在往回走的路上,韩素娥一直在想,他到底有没有听见那几句话。
方才那一瞬间,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羞愤。
连前世都不曾有的,头一遭的感受。
脚下虽在走,却毫无踩在实地的感觉,轻飘飘的。
秋风拂来,林间的枝桠簌簌响动,红叶应声而落,铺叠在小径上,踩上去,发出酥脆的声音,听得人心里麻麻的。
韩素娥几番抬眼去看,前方的挺拔身影不急不缓,始终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一路无言,她不开口,黄柏更不会开口。
连向来活泼的江璇芷也一声不吭。
她低头纠结地搅着手指,内心不安又愧疚地想,都怪自己多嘴,让素娥这般失了面子。
沉默,在三人之中。
日光下的影子由短拉长再缩短。
韩素娥耳边回响着他的脚步声,脑中混乱一片。
不行,得说些什么,这样太奇怪了,她想,很快理智回到脑中。
想了想,素娥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黄公子,上次你送来的画我收到了。”
前方的身影顿了顿,落下一个浅淡的“嗯”,一如他本人。
“画的很好,很、很——”她搜罗着词汇,想要找到些高雅的赞美之词,但绞尽脑汁,脑中空空一片。
“——漂亮。”最后,她憋出这个词来。
漂亮,确实是漂亮的,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脑海里迸出的也是这个词。
“过奖。”黄柏微微侧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分明是谦虚的回应,却莫名透着股骄矜的意味。
长衫坠地,宽袖轻荡,扫过一地枫叶。
韩素娥倏地移开视线,十指微蜷,掌心湿热。
“璇芷,”她开口,唤回身侧神游久矣的好友,语气轻飘飘的,“能否——”
“——能否牵着我走?”
她说罢,有些泄气地、又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
~
去的时候不觉路远,往回走却感觉这条道像是延长了一般,怎么都走不到尽头,无比漫长。
韩素娥倒真不至于全程闭着眼走路,她只是害怕自己的视线会一直黏在那道身影上,于是低下头数步子。
这法子倒是很有效,数到最后,她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他应该没听见吧,韩素娥如是想,安慰自己。
三人终于走回瀑布。
刚走近,就见韩沐言在远处招手,扬声呼唤。
一脸迫不及待。
韩素娥压下心中思绪,跟江璇芷走近了去。
山溪蜿蜒而下,清澈见底,周围蹲着一圈少年,原本个个嬉皮笑脸,见来了两位姑娘,不由收敛几分,纷纷站起身。
韩沐言带着满满的求知欲迎上来,向韩素娥递来一个东西。
“为什么我的小船老是会翻?”
原来他手上拿着个纸折的小船,插着蓝色的签,皱巴巴的,像是拆开重叠了许多次。
韩素娥不知他何意,但还是仔细看了看。
她打量半晌,而后抬眸扫过潺潺溪流,见几只插着不同颜色竹签的小船正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顺水而下。
虽说飘得磕磕绊绊,但却一直没有湿水。
不过水底的鹅卵石上,却静静地躺着几只“沉船”,无一例外插着蓝色的竹签,同自己手中这个一脉相承。
素娥挑眉,无言问向哥哥。
“咳,”韩沐言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
原来几人正在比谁的纸船行的快行的稳,结果他的小船放入水中没一会儿就沉了,如此往复,几轮下来都是这样,然而其他人的却好似不沾水一样,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
“他总说我折的不对,哪里不对了。”韩沐言纳闷地说,指了指一边的李棠。
“你应该折得宽一些!”清脆的童声煞有介事道,手中比划了两下。
韩沐言挠头不解:“我折得够宽了啊!”
李棠不满地摇摇头:“不够!”
“够了啊。”
“不够!”
“那你来折啊!”
“我不会啊。”李棠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
韩沐言气结:“你!”
不会说个屁!
年年在二人脚下绕来绕去,尾巴高高竖起,大大的眼睛充满茫然。
“别争了。”
韩素娥打断他俩,提步走近水畔,跟着那几个顺流漂走的小船走了几步。
她临近看了看,没多久便停下了,注视着几只小船渐渐远去。
看了没多久,便转过身,扫过不远处的三人,轻轻扬眉:“世子也不知道吗?”
后者闻言明显一愣,继而又无奈一笑。
“明延兄不让我们说。”
原来如此。
韩素娥无视溪畔几个引颈以待的少年,走到哥哥身边,将纸船递给他,叹了一声:
“他们用的是油纸呀。”
刷上了桐油的纸遇水不湿,而韩沐言用的是普通宣纸,当然会很快浸水沉覆。
“我就说吧,韩姑娘肯定能看出来的。”
她话音才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素娥侧首,见一身珠光宝气的魏嘉诚站在那群少年中,笑嘻嘻地冲自己招了招手,又同身边的几个朋友说:“你们还不信我。”
“好你个魏嘉诚。”韩沐言迅速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是故意要将妹妹喊来,怪不得不肯让世子解释。
而自己小船总是沉的原因也不是折得不好,压根就是用的纸不对。
这群人诓了自己许久,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不住,”魏嘉诚笑得没皮没脸,作势抱了抱拳,毫无诚意地道歉:“不过是想与他们几人打个赌,他们不相信韩姑娘能看出来。”
站在一旁,被他轻易“出卖”的几个少年连忙摆手摇头,口中结结巴巴地否认,内心有些忐忑。
几人不好意思又克制不住地去瞧,发现对方并未露出怒容,只是轻轻扬了扬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面。
溪水清澈,倒映着两旁鹅卵石上的青苔,水草在水底轻轻摆动,偶现鱼虾。
一群人放的纸船在水面上格外扎眼,有的不知顺着水流飘去了何方,有的被前路的岩石阻挡,停在中央,好好的一条清流,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纸船,尤其是韩沐言那几只沉没的小船,突兀地躺在水底,卡在石缝间隙,随着水流左右晃动。
“你们,”韩素娥想到什么,微微蹙眉,“别忘了将水中的纸船打捞干净。”
她目光一转,所及之处,是山下拐角处的那片水潭,潭中也漂着几只纸船,不太美观。
有个少年似是没明白,下意识便问了句“为什么”。
“这纸船本不属于这片山水,你们将它留在此处,只会破坏这周围景物。”
魏嘉诚奇道:“破坏便破坏了,与我们何干。”
素娥无言半晌,“你可有听说过环保一词?”
“环保?”
不等魏嘉诚答,有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显然是没有听过,便带着几分疑问,“是什么意思?”
韩素娥慢腾腾转过头,发现出声的正是黄柏,见他静静地凝望过来,目中是少有的求解。
他神色仍旧淡淡,但带了几分认真。
“是哪两个字?”
清澈的水流声响在山间,韩素娥对上他的眼,有一瞬的失措,但听着潺潺流水,还是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道:“环保,即为环境保护。”
“‘环境’?”这句解释又引来另一人的不解,是世子。
谢景渊追问:“何谓‘环境’?”
何谓环境……
韩素娥回想着前世听过的话。
“境域之所环绕,即为‘环境’。”思索片刻,她这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