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紧紧握着,素娥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跌跌撞撞。
“能、能不能,”她上气不接下气,“慢一点。”
他跑得太快,她很吃力。
前方飘来一句淡淡的“这是毒蜂”。
语气听着倒是很轻松,压根不像在疾步奔跑的人,与韩素娥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她有些不平。
但“毒蜂”二字却着实惊着了她,于是不再废话,拼命跟着他往前跑。
脚步声,喘息声,呼呼风声,响在素娥耳边。
不论两人怎么跑,身后嗡嗡声仍不懈地追逐着,纠缠着,似要不死不休。
即使有黄柏拉着,她也渐渐体力不支,一边无意识地迈着步伐,一边想若不是自己醒来后每日坚持晨起锻炼,身体稍微好些,她早就要瘫倒了。
而此时,她是真的坚持不了了。
手腕上的热意阵阵传来,从前方飘来的淡淡冷香往她鼻子里钻,素娥眼前发黑,双腿如灌铅,想她何时被逼到这份儿上,差点一瘪嘴哭出来。
苍天,她真的不行了,他就不能、不能背着她啊……
但韩素娥忘了注意四周情况,其实黄柏比她还心焦。
这慕泉居实在古怪,他方才情急之下,从院落西侧的围墙翻了出来,结果这一面紧邻着一片树林,并无房舍可躲避。
而那群毒蜂也十分邪门,像是能嗅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不管甩开多远,都能很快追上。
他们跑了这般久,按理说早该甩开蜂虫了。
味道……
黄柏余光瞥过身后的人,呼吸间嗅到一股浓郁桂花香气,突然反应过来。
只要找间屋子,将衣服脱掉……他在心中快速思索,脚下不停,飞快地越过一丛丛树林。
得找间庇身之所。
可惜,还没等他找到房舍,就见眼前一阵光亮,一大片开阔的景象陡然出现在面前。
芦苇丛,水如镜。
误打误撞之下,他们竟然来到了慕泉居的后院,汕水边。
黄柏慢慢停下,逼近水边,无计可施。
嗡鸣声又近了。
前是汕水,后有毒蜂。
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怎么办?
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扭头看着从衣服下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的韩素娥,对上她懵然的双眼,突然觉得滑稽。
黄柏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有些认命。
既然如此,就只好……
“深吸气,捏住鼻子。”他看着她,眸中有一丝抱歉。
韩素娥尚未反应过来,但下意识信任他,管他干什么,一律乖巧照做,很快吸气,捏住鼻子。
然后呢?她用眼神焦急地示意他,毒蜂快来了。
却不料下一瞬,突然被他一把揽过,被带着身体一歪。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只听扑通一声,两人双双落入冰冷湖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景阑气定神闲:我再等等,再等等。
忽地掠过一个人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酥鹅。
男主:呵呵,承让了。
第80章 水中
秋天的湖水,刺骨冰凉。
甫一沾到水面,素娥就打了个哆嗦,差点呛了喉。
当最后一根发丝也没入水里,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时,她突然悲哀地想起,好像在不久前的行宫,她让沉香把雅乐按进了雁池中,还分外嚣张。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
这难道是报应?她郁闷地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惩奸除恶,怎么反倒没落个好下场。
躲在湖中,登时没了那些扰人的嗡鸣声,但这将近九月的湖水,也实在是寒冷,湖水很快浸透了衣裳,阵阵冰冷之意侵袭而来。
刺骨的冷意袭来,浑身都像被冻住,素娥被刺痛得几乎麻木,强忍着想要破水而出的冲动。
寒冷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所以其他的感觉就被无限忽略。
她无处可放的左臂因害怕而紧紧环住黄柏的腰,额头因寒冷而抵住他的颈,甚至因为在湖底站不稳,下意识地想用足尖去勾他的腿。
但这一切,韩素娥自己却无所察觉。
重活一次,她无比珍惜这条性命,这种幸运太难得,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所以她只想活下去,无论如何,拼命活下去。
什么避讳,什么礼教,通通可以暂且不顾。
更重要的是……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她牙齿打战,骨头发寒,恨不能缩成一团,无暇顾及其余。
但黄柏就不一样了。
他自幼习武,对寒冷的忍耐度高于常人,此刻没有太大的感觉,反倒是韩素娥的一举一动,在这沉寂而冰凉的湖水中,格外明显。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离她远些,远些,再远些。
就连他的双手也一直安分守己地悬着,虚虚扶着,没有碰到她。
然而不管他怎么暗中避开,甚至胳膊肘勉强想要推开,但对方一直死死地拽住他,还将前额贴上他的颈窝,除此之外,两条腿也极其不安分。
柔软的肌肤,玲珑的曲线,这异样的触感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脑中正闪过无数想法,突然看见一串水泡浮起。
仔细一看,竟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
韩素娥撑不住了。
方才还只是冷得彻骨,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不仅冷,还窒息。
她快憋不住气了,心跳也逐渐加重。
她不知道两人在湖里待了多久,可能连一会儿都不到,但这难熬的状况让她觉得仿若过了一个时辰。
口中的气慢慢吐完,手指难受地攥紧,因为想要呼吸而忍不住张开嘴,结果被猛地灌了几口水进去,在水中无声地呛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一串又一串水泡浮上去,在水面破裂。
素娥难捱到了极点,隐约感觉自己又要犯病了。
毒蜂走了吗,可以浮出水面了吗?
或者她能不能稍微探个头出去,就喘一口气?
她脑中混乱一片,紧紧闭着眼,开始挣扎。
可她一挣扎,就被黄柏按住,强迫着她不要动。
挣扎无果的她有些绝望,却又不敢在水中睁眼,只能胡乱挥舞着手,四处摸索着。
甚至有些失智地想,再不上去,她就要让他给自己渡气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蓦地,话本上的字一行行浮上脑海。
——“那书生见姑娘似喘不上气来,眼见着要晕厥过去,于是连忙凑了上去,将口中仅余的半口气渡给她。”
她纤长的指摸来摸去,终于碰到一片柔软的地方。
眉毛,眼睛,鼻子。
手停了下来。
找到了,嘴巴。
韩素娥慢慢嘟起唇,有些负气地心想,若他再不让自己上去,她就抢走他的气。
乌黑柔顺的发丝像水藻般悬浮着,像一笔水墨漾在水中,在素娥脑后散开,衬着她白玉般的肌肤。
紧闭的眸,微蹙的眉,在水里楚楚动人。
日光从水面洒下来,清澈剔透的水里,茜色的绸缎被倒映着,五光十色落在她精致的五官上,风景旖旎,如水中魅妖。
黄柏被她抚着唇,无言地看她慢慢凑近。
他知道她撑不住了,但是这还没过多久,水面上的毒蜂并未完全散去。
此刻她莫名的举动让他不得其解。
突然,一个荒唐的猜测突然蹦出来,他胸中一窒,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该不会……
转瞬,两人便只有咫尺之近,眼瞧着鼻尖要碰上鼻尖,那双饱满红唇也越凑越近,黄柏只觉心惊肉跳,浑身发僵。
电光火石之间,他余光瞥过一旁飘来飘去的芦苇,灵光一现,伸手将其扯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往她口中塞。
韩素娥突然能够用口呼吸了。
她看不见,只知道口中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一个细长坚硬,又有些光滑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这东西竟然是中空的,能够通气!
如干涸的鱼得了水,韩素娥通过口中那物,慢慢缓过了气。
紧抓他不放的手也渐渐松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冷得素娥心尖都在打颤的时候,感到身体被人一托一带,整个人猛地上浮,“哗啦”一声扎出了水面。
她第一反应松开右手,吐掉嘴里的芦苇杆,口连带着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新鲜又冰凉的气灌入心肺,能够自由呼吸,真的太好了。
半张的唇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冷水从她湿透的发上流下,浇得她睁不开眼。
等她喘够了气,蹭干脸上的水后睁开眼,看清现在的状况,不由浑身一僵,什么庆幸,什么高兴,全都飞到云霄之外。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两人的姿势。
几乎是脸贴着脸,极其亲密地相拥着。
不,不对,准确的说,是她死死地搂着他,并且还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用双腿勾住了他的腰。
似乎是为了避嫌,黄柏的双手仅仅是虚虚地拢在周围,没有真正地碰到她,十分守礼。
素娥以不雅的姿势骑在他身上,高出他半头,两人的脸刚好错开了一段距离,她看不见他的眼,也看不清他神情。
当然,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去看。
湖水啪嗒啪嗒地从二人身上往下滴。
空旷而静谧的湖中,只有这样的声音。
一瞬间,仿佛全身所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韩素娥的心像悬住了,倏地松开了双臂和双腿,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结果没料到水底全是稀烂淤泥和青苔,一个慌神,脚底一滑,又直直往水中栽去。
黄柏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浑身发软的她一把捞起。
韩素娥失魂落魄,半辈子都没这么丢脸。
“上去。”轻轻的一声,唤回她神智。
黄柏隔着衣袖,小心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岸上走。
冷风袭来,韩素娥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冷气,神智回归。
她颤了颤眼睫,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淤泥,趔趔趄趄地上了岸。
湿透的身上被秋风一吹,冻得她不停打寒噤。
但比起寒冷,有其他更折磨她的东西。
羞耻,懊丧,不安,忐忑。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即使被冷得口唇发紫,脑中却全都是方才的场面。
心跳时快时慢,轻重交错,失了规律。
一走到岸上,黄柏便松开她,俯身捡起扔在岸上的黛蓝外袍,搭在她身上。
身上一沉,韩素娥抬头看见他的动作,对上他沉静的双眸,不由开口:“你……”
她咬咬唇,感受到寒意不再那么逼人。“你不冷吗?”
他的外袍在躲避毒蜂时便褪下给她遮挡了,里头的雪白单衣此时也湿了个彻底,湿哒哒贴在他身上,映着玉色肌肤,若隐若现勾勒着少年修长匀称的身姿。
非礼勿视。韩素娥默念,移开了视线。
火燎火燎的羞意从头蔓到脚,耳根红彻一片,她听见头顶的他声音沉淡。
“不冷。”
“走吧,”他接着说,扫视着不远处,“先找个地方避寒。”
秋水寒凉,她的身子骨必然熬不住,解决了毒蜂,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换下湿衣服,免得受寒生病。
韩素娥头脑仍在发懵,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那片后院走去。
走着走着,慢慢察觉不对劲。
方才两人离得近,所以没有感觉,此时稍微拉开了些距离,韩素娥发现自己头上的发簪一扯一扯地,像勾住了什么东西。
她摸索着,抚上那发簪,摸到簪头镂空雕刻的地方缠绕着一缕发丝,便试探地拽了拽。
拽得黄柏扭过头来,跟她相视。
“先别管了,跟紧些,”他说,浸了水的墨玉眸子含着无可奈何,“我的头发缠上去了,等会儿再解开。”
韩素娥默默放下手。
她想说,其实可以自己可以先把簪子取下,但是看了眼前方的身影,终是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就这样吧,离他近一些,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没过多久,两人便幸运地找到了一间无人的房屋。
大概是南鸣山下的哪家店铺,废弃了这间屋子,堆着落灰的杂物,看样子已许久没人来过了。
走过来这一遭,韩素娥身上冷得发僵,尤其是不时秋风起,吹在湿透的身上,如刮骨的冬季雪风,让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瑟缩着踏入屋内,隔绝了屋外冷风,顿时好了不少。
但湿衣服还是万万得先换下的。
可是,怎么换?
眼下压根没有干衣裳,更别说二人还同处一室。韩素娥感到无助,瑟瑟发抖着抱紧了双臂。
黄柏扫视屋内一圈,找到一些木柴架起来放在空地上,从腰间的防水囊袋里取出打火石,三下两下,很快点燃了它们。
利落的动作,看得寸步不离跟在身后的韩素娥有些发愣。
火被生起,顿时传来阵阵暖意,素娥小心翼翼探了过去,烤着冰冷僵硬的双手。
趁着着融融火光,黄柏让她把簪子取下来。
素娥抬手便要拔,握着簪子却半天摘不下来,原是檀香为了固定簪子,用发绳将簪子与发髻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来吧。”黄柏眼里闪过淡淡笑意,抬臂抚上她发端,颇为耐心地拆着系紧的发绳。
怕扯疼了她,动作十分轻柔。
两人挨得极近,一呼一吸听得格外清楚,他周身浸润了冰水的雪松香冷而幽,清浅拂过素娥耳畔。
素娥攥紧了指,心跳剧烈,她掩饰般打破沉默,问道:“我听说你刚刚被人刁难了,没有事吧?”
“刁难?”
黄柏一挑眉,手上不停,将簪子从她发端上摘下来,低头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