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大着胆子道:“奴才只是觉得,您太寂寞了。”
容洵没说话,只继续朝前走去,那种细细簌簌的响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两人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走,而是在踏雪寻梅。
只是没有雪,也没有梅。
“奴才失言。”福瑞低头道。
“是阿姐教你说的罢?”容洵淡淡开口。
“不是……是奴才自己想的。说句僭越的话,奴才倒觉得那个云羡小姐很有趣。若是您选人入宫,她倒比她妹妹强上许多。”福瑞嘴上说着,脚下不停,一路狗腿的跑到容洵身侧。
“有趣?”
“是……公主殿下说得对,咱们宫里是太闷了些。”福瑞缩了缩脖子。这春日里的风,还真冷。
“只可惜,有趣没什么用处。”容洵闭了闭眼睛。
倏尔,他睁开眼,静静的看向前方,那里有万千灯火,却无一是他的归处。
“难道陛下真的喜欢刘念?”福瑞张着嘴巴,呆在原地。刘念那么普通,除了长得好看点,哪里配得上陛下?
容洵蹙了蹙眉,道:“朕对刘念没意思,只是刘念既然在刘行止心里地位这么高,朕便不得不对她有些意思,势在必得了。”
他见福瑞还要问,便接着道:“选谁进宫,喜不喜欢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明白么?”
福瑞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他不懂,世人不是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喜欢,不该是最重要的东西吗?
容洵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觉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笑一声,道:“走罢。”
福瑞茫然的点点头,忙不迭的跟了上来。
*
翌日一早,观心堂。
“老爷不知道,云羡昨日在陛下和公主面前那可是出尽了风头,我都没想到,云羡居然那样有才情。昨日云羡一念完,众人便都红了眼,连我这个素来只念佛不懂诗的,都觉得心里难过得紧呢。”
徐慈心见刘行止高兴,便忍不住多说了些,全然没看到刘子宁和刘念僵硬的脸色。
刘行止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着道:“我们刘家的女儿,自然不输旁人。”
“是啊,昨日不知惹了多少夫人羡慕呢。”徐慈心说着,朝着云羡浅浅一笑,道:“云羡这孩子,真是争气。”
云羡抿嘴一笑,还未开口,便见刘子宁扔下了筷子,道了声“不吃了”,便大步走了出去。
刘行止瞪着眼睛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慈心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刘念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她低着眉,一双明眸滴溜溜的转着,娇声道:“阿爹,阿娘,我也吃饱了。”
徐慈心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看了刘行止一眼,像是生怕他动了怒,责骂刘念似的。
刘行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去罢。”
徐慈心这才舒了口气,父亲疼女儿,果然是亘古真理。
云羡懒怠理他们,只抓紧多吃了几口菜。
这些养尊处优的统治阶级不懂,他们做田野调查的时候,能有口热方便面汤喝就不错了。每年都有因为争抢喝方便面汤而打架受处分的学生。
正想着,便见刘子宁和刘念乖乖的走了回来,他们缩着脖子,一脸的呆样,活像见了鬼似的。
云羡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异之色。
这俩天不怕地不怕的,谁有本事把他们吓成这样?
正犹疑着,便见刘行止和徐慈心齐齐站起身来,各个眉开眼笑,道:“福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云羡亦跟着站起身来,给了福瑞一个respect的目光。
福瑞只和刘行止打了个哈哈,便转头看向云羡,笑着道:“云羡小姐,今儿个的旨意是给您的。”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云羡射了过去,刘念的眼神更是微微一沉,剜了云羡一眼。
云羡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有些不解,道:“给我的?”
刘行止赶忙走上前去,拽着她跪下,朝着福瑞解释道:“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福瑞笑笑,道:“不碍事,原也用不着跪的。”
他伸手将云羡扶起来,瞥了瞥身后小太监手中的东西,道:“这是陛下赏您的,都是各地进献的上好布料所制的,这些衣裳没上过人身,都是簇新的,不知您喜不喜欢。”
他说着,示意那小太监走上前来。
云羡略扫了一眼,只见那些衣裳件件颜色光鲜,有的绣了金线,有的缀了珍珠,精美异常,说是故宫里的展品都有人信。
这是活人可以穿的东西吗!
云羡装作云淡风轻,内心却在呐喊着: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那就多谢公公了。”她淡淡道。
福瑞笑着命小太监把衣服递给紫苏拿着,心里却忍不住啧啧称赞,这姑娘好,是个见过世面的。
云羡笑笑,状似无意,道:“只是麻烦公公转告陛下,别再赐我东西了。又是首饰又是衣裳的,旁人还以为家里多苛待我,连个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这是臣下能说的话吗!
刘行止急了一头的汗,骂又不敢骂,只得拽着云羡的衣袖,把她往自己身后拉,道:“她孩子气,您别见怪。”
第16章 . 往事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算是受……
福瑞笑着摇摇头,道:“云羡小姐天真可爱,咱家怎敢怪罪呢?”
他本就面如满月,如今一笑,人越发显得胖起来,倒像年画里的福娃,只是眼睛过分的小了些,却是精光闪闪的。
也是,容洵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呢?略傻些的,大概早就被他杀掉了。
云羡想着,浑身打了个冷战。似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人,若是真当了皇后,只怕等不到萧叙白谋反,自己就被容洵赐死了。
她正想着,便见福瑞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乌亮乌亮的,好像只那一瞬,便洞察了一切。
“云羡小姐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只是陛下是否赐您东西,奴才就做不了主了。”他说着,笑吟吟的觑着刘行止,接着道:“若是有旁人议论,咱家第一个便帮您顶回去,丞相大人疼爱女儿那是出了名的。”
刘行止赶忙作揖,道:“福公公,陛下能赐小女东西,那是小女的福分,您可千万不要把她的话说给陛下听呐。”
福瑞虚扶了他起身,思忖道:“丞相大人何必如此,咱家可受不得。只是这话不带也不成,万一下次陛下再瞧着云羡小姐的衣裳首饰不顺眼了,让咱家带东西来,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说着,还看了云羡一眼。
云羡小姐穿得这样朴素,旁边的刘念却打扮得富贵锦绣,这刘丞相的心真是偏到家了。
刘行止生怕云羡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道:“公公千万体恤我,实在是云羡这孩子刚回京不久,我又忙于政务,内人身子又不好,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才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给她添置,碍了陛下的眼。您放心,我这就为她选首饰、量衣服,再不会如此了。”
让你整日在朝廷上膈应陛下,今日看我不膈应死你。
福瑞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道:“这是丞相大人的家务事,咱家哪配听呢?”
刘行止冷汗涔涔,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给福瑞看,只恨他软硬不吃,倒解释不通了。
福瑞见他如此,也不多言,只甩了甩拂尘,道:“咱家这便回去复命了,大人不必相送。”
刘行止只觉得口干舌燥,什么都想说,又怕说多错多,只低着头跟在福瑞身后,赔笑道:“公公辛苦,千万再坐坐,喝盏茶再走。”
福瑞的脑袋摇摇晃晃的,道:“丞相大人客气了,陛下身边离不了人,咱家急着回去侍奉呢。”
又来……
刘行止在心里暗骂了声娘,腆着一张老脸,道:“还请公公忘了小女的话,我这便……”
“咱家没读过书,只是听人家说过什么鱼啊网啊的。”福瑞脚下不停。
“公公说的,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刘行止不知道福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福瑞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话说一半,对于刘行止这种老狐狸来说,应该足够了。
果然,刘行止顿时反应过来,道:“要不,再给她添些月例银子?”
见福瑞不语,他忙道:“家里还有几个铺子……云羡大了,也该给她个铺子赚赚用钱了……”
……
刘子宁和刘念目瞪口呆的看着福瑞一路走远,还好他们院子不够深,若是再走几步,只怕刘行止连丞相府都要送给云羡打理了。
二人看着云羡得意的模样,不觉流出了怨恨的泪水。
这丫头,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了呢!
*
“这位福公公真是厉害,轻而易举的就帮小姐要了个铺子,还为小姐涨了月例银子,奴婢看大少爷和二小姐气得脸都绿了。”
紫苏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手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些衣裳,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云羡勾了勾唇,道:“你每个月的月例加一两银子,也不必和母亲说,就从我月例里支。”
云羡走了几步,见紫苏还怔在原地,像是欢喜的傻了。
她见云羡看向自己,忙跟上来,道:“小姐,奴婢这是做梦还是……”
云羡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啊是患难主仆,有难同当了,自然有福同享。”
“太好了!小姐万岁!”
云羡赶忙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紫苏会意的点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
果然,金钱带给人的快乐是最真挚的。
*
云羡挑的是一家古玩铺子,这铺子在刘家所有的铺子中不算大,生意也不算好,可胜在专业对口,于云羡而言,倒比旁的铺子经营起来容易些。
对账对了三日,总算理出点头绪来,如今有了这铺子,一来可以赚些银钱,方便将来跑路,二来云羡出门也方便些,沈让也不必偷偷摸摸的递帖子了。
几日下来,云羡发现沈让倒成了此事最大的受益者。
他一有空就泡在云羡的铺子里,说是帮云羡打点生意,可嘴上根本没停过。
云羡只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不仅被强制陪聊,还得提供场地,惹又惹不起,赶又赶不走,当真是窝囊得紧。
“那个七彩琉璃宝盒你查的怎么样了?”云羡见四下无人,用手里的账本戳了戳沈让的脑门。
真的,一看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
沈让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吃着茶盏,道:“你别急,我早就把人散出去打听了。”
见云羡瞪着他,忙解释道:“不是皇城司的人,是沈家养的死士,靠谱的很。”
云羡在账本上打了个勾,道:“时间可不多了,我研究了一下你上次写给我的剧情线,很快就要入宫选秀了,你再找不到七彩琉璃宝盒,我就要跑路了。”
她说着,咬牙切齿的看着他,道:“到时候就再也没人和你说话了,你就憋着吧。”
沈让神色一凛,坐起身来,道:“别急呀,再说了,就算入了宫也没什么,等我找到了盒子,一样把你捞出来。”
“什么不急,再不急我都要去见马克思了。左右死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急了。”云羡蹙着眉头,示意他让开些,又去盘他身后的东西。
她本来每个月就有那么几天不大舒服,现在还有个大活人杵在这,真是烦死了。
“嗳,你别恼嘛。”沈让站起身来,道:“我仔细研究过了,这七彩琉璃宝盒找不到,要么就是这个世界根本没这东西,要么就是这东西在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所以市面上才根本没有。你不知道,我的人都快把京城翻遍了。”
云羡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道:“我不是恼,我是心里烦。我知道那盒子又不是白菜,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不过就是存个念头罢了。我看,我还是抓紧收拾跑路钱要紧。”
沈让低了头,只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诚恳道:“云教授,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我信了你的邪……
云羡心里想着,面上倒还算平静,她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静静的去清点账上的东西。
沈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想走,便顺手帮她整理那些架子上的古玩,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在春日宴上大出风头,昭阳公主喜欢的你不得了呢。”
云羡用笔杆搔了搔头,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背了两首诗,真要感谢,只能说义务教育好。”
沈让笑笑,道:“你别谦虚,若是我去,只怕也背不出来。”
他见云羡不说话,便接着道:“说起来,昭阳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她丈夫去世了,自然是可怜的。”云羡眸光黯了黯,一对璧人天人永隔,的确令人唏嘘。
更何况,是昭阳公主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
“不光是这样……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算是受尽了苦楚。步步惊心看过吧?陛下那个和九子夺嫡也差不多了。而且先帝是个多疑的性子,陛下的母亲又怯懦又自私,一心只想着讨好先帝,稳固自己的位置,全然不为子女着想,陛下的日子别提多难过了。”
沈让顿了顿,抬头看了云羡一眼。
云羡没理他,只淡淡道:“你但凡看个雍正王朝,也不至于挂科挂成那样。”
“云教授,杀人诛心了啊!”沈让挠了挠头,绕到云羡身前,道:“你听我说嘛。”
见云羡没拒绝,便接着道:“当时啊,昭阳公主为了保证陛下的太子之位,挺身而出,自请嫁给纪家长子纪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