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了衣袖,死死盯着云羡的背影,周遭都是灰白的,只有她是那一抹亮色。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明亮,刺痛了他的眼睛,好像他眼中只能看到她似的。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萧叙白不懂,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才抬头向天空看去,可天上除了一轮明月,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无法告诉他答案。
许久,他颓然的低下头,只觉手指酸疼得厉害,他松开手掌,却发现袖口早已皱得不成样子了。
夜晚凉风习习,从来最乱人心。
*
入夜,耦香楼。
高耸的楼台之上,容洵凭栏端坐着,他换了身玄色的袍子,手边难得的握着盏温过的酒壶。他似是喝了些酒,神态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潇洒肆意。
袍子随着风,裹挟着夜色恣意翻飞着,墨发倾泻在肩头、身后,因着还未干透,额上有几缕碎发带着潮气,轻轻的涤荡在他的脸上,宛如月下谪仙。
他骤然抬眸,眼尾微垂,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看向面前的人,无端的便带了三分邪气,与其说是谪仙,倒更像是妖,勾魂夺魄的妖。
秦沅跪在他面前,只觉得心驰神往,连害怕都忘了。
昭阳公主笑着打圆场,道:“陛下,阿沅已跪了半天了,她虽有错,到底也认错了,都是自家人,便不必罚了罢?”
容洵没说话,只将一只手探出栏杆之外,倾壶而饮。
福瑞不动声色的将炭火烧的更旺了些,新温了一壶酒放在容洵身侧,道:“陛下,方才那盏酒怕是凉了,您喝这壶罢。”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秦沅一眼,皱了皱鼻子。
容洵没理他,似是带了三分醉意,极轻的勾了勾唇,道:“观万顷星河,看旭日东升,果然自在无双。”
只可惜,既做了这万人之上,便不该苛求这半分闲暇。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云羡。
在暗香疏影里,她告诉他,她要靠那盒子回家。
“可不是?陛下也该常出宫走走的。”昭阳公主赔笑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秦沅一眼。
秦沅忙笑着帮腔道:“是啊,是啊。”
容洵回过神来,眼眸一冷,正色道:“说罢,今日是谁的主意?”
“什么谁的主意?陛下说的什么,阿沅听不懂。”秦沅咬了咬唇,登时一个激灵,连背脊都挺直了许多。
“那么阿姐呢?阿姐也不懂么?”
容洵缓缓看向昭阳公主,目光平静无波,无端的,却让人心悸。
昭阳公主尴尬的笑笑,道:“我素来愚笨的很。”
容洵也不恼,只看向福瑞,道:“你亲自送郡主回去,告诉姑母,朕要秦沅禁足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若是姑母管不住她,朕不介意亲自管教她。”
他说着,语气一重,道:“还有,下一次,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姑母大可自己掂量掂量。”
“陛下?”秦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福瑞已然应了。
“郡主请吧。”福瑞走到她近前。
秦沅慌忙看向昭阳公主,道:“表姐,表姐救我!”
昭阳公主苦着一张脸,冲着她摆了摆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秦沅不敢再分辩,只得跟着福瑞灰头土脸的走了出去。
她虽是郡主,也没本事越过皇帝去,更何况是容洵这样狠厉的人。他发起狠来,根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父亲、母亲都时常被容洵吓得战战兢兢,更何况是她?
直到秦沅和福瑞离开了,昭阳公主试探着问道:“陛下如此生气,可是为着刘云羡?”
容洵捏着酒壶的手指微微一缩,淡淡道:“与旁人无关,是秦沅做事失了分寸。春日宴当日她口无遮拦,朕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才没和她计较。今日她又如此行事,朕不过是小惩大诫,让她长个记性,以后也就不敢跟着阿姐胡来了。”
昭阳公主张了张口,哑然道:“陛下猜到这主意是我出的?”
容洵抿了抿唇,道:“若非如此,朕便不是罚她禁足这么简单了。”
昭阳公主面色灰白,手指掐着掌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若是不解气,便连阿姐一起罚了罢。”
容洵轻吐出一口气,道:“朕不怪阿姐,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
昭阳公主点了点头,半晌,她又凑近了些,道:“陛下是如何知道此事不是阿沅的本意的?女子间争风吃醋也是常事……”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秦沅不是整日嚷嚷着要嫁给纪重山么?她那样的性子,会转而去喜欢萧叙白?”
昭阳公主一怔,嗤嗤的笑了起来。
容洵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脸上的线条略有些僵硬。
昭阳公主见状,方道:“陛下别在意,我只是想起重山那孩子了,他小小年纪便俘获了阿沅的芳心,等他再回京城,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了。”
容洵眉心微微动了动,幽幽道:“如此,便让纪重山在边境多历练几年罢。”
“不……我不笑了,再不敢笑了。”昭阳公主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眼角眉梢却还带着隐隐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容洵摇了摇头,自去喝那酒盏。他望着楼下点点灯火,不觉有些出神。
周遭又安静下来,渐渐的,连楼下的灯火也一盏盏的熄灭了,想来是晚了,百姓都睡了。
万籁俱寂,大约便是如此罢。
所幸他心中从未热闹过,如此,也算不得怅然。
“依我说,陛下得天下也不靠女人,又何必不寻个知心的女子呢?”昭阳公主说着,似乎带了几分醉意。果然,很快她便睡着了。
*
翌日一早,刘念便站在刘行止的书房门口候着,萧叙白一出现,她便拦在了他面前,她平日里总是温婉娇俏,倒少有这样冷厉锋利的时候。
她眼底爬着一丝痛苦,咬了咬唇,道:“萧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萧叙白微微颔首,道:“好。”
两人在回廊里走着,两旁的青竹交相掩映,偶尔伴着几声鸟叫虫鸣,倒是难得的僻静雅致。
只可惜,刘念并无心欣赏。与萧叙白在一起,她总是这样,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再顾不得旁的。
只是今日,她的心绪格外纷乱。
她伸手拂过回廊上红色的柱子,状似无意,道:“萧哥哥这些日子都没来瞧我,可是公务繁忙的很?”
“嗯。”
“可萧哥哥倒有空去瞧姐姐呢。”
刘念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她从前总是垂着眸,保持着女儿家的娇羞,如此明目张胆的看向他,还是第一次。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抓着救命稻草,好像要一次把他看个够似的。
她目光灼灼,逼问道:“萧哥哥……该不会是喜欢姐姐罢?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第25章 . 所谓喜欢 不是不悔,是不能悔。……
“嗡”的一声,一个念头在萧叙白脑海中炸响,他只觉头晕目眩,几乎喘不上气来。
耳朵嗡嗡的轰鸣着,刘念再说什么,他已全数听不见了,只剩下她的双唇一翕一合。
喜欢?
他会喜欢刘云羡吗?
他这样,是因为喜欢刘云羡吗?
萧叙白从未想过,他会喜欢她。
他从未想过,他对她做的这一切,他的所有失常、失态、痛苦,居然只是因为喜欢她。
他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就算是待刘念,他也只是以礼相待。
恩师和他父母认定了刘念会是他的妻子,那他就把她当作妻子,没人比他更懂得对待妻子该是什么样,书里都说过,该当是举案齐眉;可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书里却写的含混。
书里说,鹣鲽情深。可何谓情,他并不知道。情深几许,他更不知晓。
他脑海里闪过初见云羡的模样,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明明畏畏缩缩、胆小怯弱,又那样迫切的想要讨好每一个人,那样迫切的想要融入这里,那般趋炎附势,直让他恶心。
他竟会喜欢她?!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心脏跳得那样快,快到他几乎窒息。
“萧哥哥?”刘念轻声唤他。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看着他的样子,她又不觉害怕起来。如果,如果萧叙白真的喜欢云羡,那她要如何自处呢?她要退出,把萧叙白让给云羡么?
她自问做不到。
“没有。”萧叙白回过神来,决绝道。像是壮士断腕,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等选秀过了,你会娶我么?”刘念心中一喜,小心翼翼的问道,连每一个字,都忖度着他的眼神,不敢轻,不敢重。
“嗯。”萧叙白淡淡道。
“当真?”
刘念不敢相信,可到底也算卸下了一件心事,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萧叙白望着她的眼睛,极低的应了一声。也就只有这一声而已。
他想起刘行止的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叙白,我想等选秀之后,便把你与阿念的婚事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你说云羡啊,依着陛下待她的心思,想来一定会选她入宫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变数,我也能让此事没有定数。”
是啊,他之上还有恩师,恩师之上还有陛下,他所求所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因着落水,云羡在家休养了好些时日,才算缓过劲来。
云羡躺在躺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景致,不觉感慨。这古代人的身体还是太差了些,想当初她挖坟的时候,在凉水里泡上一天一夜也没什么问题。
她想着,悠悠闭上了眼,道:“君泽。”
刘君泽侧过身来,将剥好的果子塞在她嘴里,动作熟练至极,一看便是这些日子侍候惯了。
云羡咬着果子,道:“书读得怎么样啦?可有不懂的?”
刘君泽殷勤的喂着她,道:“还可以。”
“刘子宁都给了你些什么书?他那个人……行不行啊?”
云羡前些日子想法子逼着刘子宁带了些书来,本想着一点点教给刘君泽读,却发现他领悟能力极高,基本用不着她。
果然,拿了天才剧本的人,智商就是不一般。
“他本拿了四书五经来,我都读过,他便让我自己去挑了。现在在看的是《吴子》、《六韬》、《尉缭子》和《司马法》。”刘君泽抿唇笑着,道:“都还算浅显,没什么可请教姐姐的。”
好家伙,都是兵书!
云羡虽没读过,却好歹是考古专业的,大抵知道这些书,本本都是言辞繁复,又涉及排兵布阵,是极难懂的。而刘君泽却说,这玩意浅显!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刘君泽一脸憨笑,只觉得吾心甚慰,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还好提前发现了他,若是被萧叙白发现,只怕这大楚真要易主了。
“云羡。”有人轻声唤她。
云羡睁开眼睛,只见徐慈心正俯身看着她,徐思温站在徐慈心身侧,亦是面含笑意。
云羡赶忙坐直了身子,让出半个位置来,道:“母亲快坐下。”
徐慈心笑笑,不动声色的看了刘君泽一眼,又看向云羡,道:“我不坐了,是思温有事找你,又不便入后宅,这才央了我带他过来。”
云羡站起身来,道:“母亲喝盏茶再走罢,紫苏手艺不错,烹的茶很是香醇呢。”
徐慈心摆摆手,叹息道:“下次罢,过些日子便是你父亲五十岁的大寿了,届时陛下要亲临相府,便更是唐突不得了。我呢,自是样样事情都要操心,不敢出半点差错。等事情了了,我再来吃茶。”
她说着,便看了徐思温一眼,道:“你们兄妹两个说话罢,我先走了。”
云羡知道不好再留,便只道了声“是”,便看着徐慈心款款走了出去。
只剩下小辈在,也就不必拘着礼数,云羡径自坐回躺椅上,一手抵在椅背上,脚下摇晃着,好不悠闲。
徐思温亦找了她身旁的石凳坐下,他四下扫了一圈,道:“你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难为我日日在外面替你担心,想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云羡笑笑,命紫苏送了茶来,道:“你若喜欢,我也让人去给你弄个躺椅,咱们一道檐下乘凉,偷这浮生半日闲暇,可好?”
徐思温垂眸啜茶,道:“这主意好,等你置办好了便派人和我说,我定是日日都来的。”
他说着,看向刘君泽,温言道:“君泽,我有事想和你姐姐单独说,可以吗?”
刘君泽点点头,朗声道:“云姐姐,我回屋子里读书了。”
云羡自知徐思温定有要事,便由着刘君泽去了。
她凑近了他些,屏气凝神,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七彩琉璃宝盒有消息了?”
徐思温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云羡立即坐起身来,略一旋身,便面朝着他,双脚落在了地上。她向前弓着身子,抬头看向他,道:“在哪里?”
徐思温弯了弯唇,亦凑近了些,声音低微,道:“我想起来,此物我曾在先帝的书房里见过。”
他顿了顿,观察着云羡的反应,解释道:“那时我随父亲进宫,曾有幸去过一次先帝的书房,那七彩琉璃宝盒就摆在他的御桌上,似是他的爱物。我当时虽不敢细看,可那宝盒实在美丽绚烂,只见过一次便不会忘的。”
“之前你给我看图,我就觉得眼熟,我虽不敢保证这图中的东西与当年我所见的东西一模一样,可也差不多了。自来琉璃难得,七彩琉璃便更是至宝,除了皇室,大约也没别的人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