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止沉吟着点点头,道:“那就有劳思温了。”
徐思温拱手道:“姨父不必客气。”
正说着,便见萧叙白走了进来,行礼道:“恩师。”
刘行止摆摆手,道:“你若是为了宋平的事来,便不必多言了。我累了,你们先回去罢。”
他一脸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愿再谈。
萧叙白无奈,只得道了声“是”,便与徐思温、刘子宁一道走了出来。
三人都有些沉默,便是一贯话多的刘子宁,也有些恹恹。
见四下无人,他方埋怨道:“我父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处处护着那宋平,似是铁了心要云羡嫁给他似的。要我说,只告到京兆府里去,随便治他个罪名,他也就怕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姨父一向谨慎……”
“什么谨慎,他就是放不下那些虚名。当初便是为着他的清誉,不肯去求陛下,才把阿念害成这样,如今又为了什么家族名声,竟要把云羡活活推到火坑里去,真是……唉!”
刘子宁叹了口气,不甘心似的瞥了萧叙白一眼,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还是快想办法劝劝父亲,不然呐,我这两个妹妹,你一个都娶不到咯。”
他心里怪萧叙白不肯娶刘念,自然也不屑与他为伍,见他没有反应,便冷哼一声,大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萧叙白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看向徐思温,道:“思温兄,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思温双目深沉,抬眸看向他,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凉州细细查证此事,是真是假,到时自有分晓。叙白兄,请你务必稳住姨父,千万等我回来。”
萧叙白的眉头紧紧拧着,眉宇之间尽是戾气,他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郑重道:“一定。”
*
见徐思温离开,萧叙白便独自一人在丞相府中走着,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游荡。
如今因着刘念的事,丞相府上下都待他冷落了许多,虽碍于刘行止的面子,面上并不敢苛待他,可也不敢与他过分亲近,生怕拂了徐慈心的意。
因此,下人们对他是能避则避,对于这份清净,他倒也乐在其中。
萧叙白揣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云羡的院子。
她说过,不许他再来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竟很想来看看她,哪怕是隔着山隔着水,只要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自从刘念出了事,他心里便抱着微末的希望,希望容洵未曾把云羡选入宫廷,那他便有些微的希望,可以娶她为妻。无论她愿不愿,只要她能嫁给他,天长日久,他总能把她的心捂暖。再不济,就算没有情,她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可如今却凭空冒出个宋平……
他骨肉匀称的指节微微紧了紧,连带着眼眸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半晌,他稳了稳心神,眼眸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清明。
许是因为刚用过了中饭,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他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大步走了进来。
云羡屋子里的窗子大开着,温暖而略带潮湿的风轻轻吹进去,夹杂着雨后泥土的青涩味道和淡淡的桃树香气,铺满了整个屋子。
云羡素来不用什么香,倒是这种自然的气味最得她意。
她靠在窗前,细细的描摹着那幅画,每次下笔,都要端详许久,生怕勾勒错了一星半点,伤了这画的神韵。
刘君泽坐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书,只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侧脸,怔怔的有些出神,很快又会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像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他舍不得这梦醒来。
萧叙白站在窗前,遮住了一线阳光。
云羡很快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来了?”
云羡率先开口,带着三分无奈,微微的蹙了蹙眉。
隔着窗子,萧叙白张了张口,他只觉嗓子里干涩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变化,道:“来看你。”
云羡几乎被他气笑了,道:“不是和你说过,以后不要来了吗?”
萧叙白没说话,只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他本就长得矜贵清冷,宛若仙人,如今却像是隐忍到了极致,堕到了尘埃里。
云羡心里微动,叹了口气,道:“进来罢。”
萧叙白呼吸一滞,道了声“好”,转身走了进来。
刘君泽的目光跟随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护在云羡身前。
云羡将纸笔仔细收好,方才回头看向他,道:“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萧叙白心里一紧,道:“恩师……可有问过你?”
“问我什么?”
话一出口,云羡便反应了过来,浑不在意道:“你说婚约的事?父亲问过我了,可我着实不知道是否有这么个婚约,与其在那里等着,倒不如回来做些正经事,免得浪费时间。”
“正经事?”
萧叙白的唇上挂着冷冽的笑意,幽幽的望着她,道:“我倒不知道,女子除了名节,还有什么更正经的事。”
云羡眉头轻皱,她懒得解释,只道:“自是有的,你不理解,那是你出身时代的局限性,我不怪你。可你若这样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就请你出去。”
萧叙白动了动唇角,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话锋,道:“只要你否认这婚事,其余的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没什么好否认的。”云羡摊了摊手,道:“此事思温表哥会去查证,你不必做什么。”
“若是婚约属实呢?”
萧叙白扬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这婚约属实,你要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去嫁给那个……”
他咬了咬牙,道:“无赖?”
“也未尝不可。”云羡坦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我的命数,你不必担心。”
“你……”
萧叙白猛地靠近她,近得几乎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他似是气极了,连眼眸都隐隐有些发红,声嘶力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只想要她嫁给他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总问我明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云羡歪头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有我的命数,你也有你的。你不是我的命,我也不是你的。我们两个的命是两条平行线,最好的平行线,你明白吗?”
云羡见他咬紧了嘴角不说话,忙用手比划着,解释道:“平行线你知道吧?就是那种不相交的,永远不相交那种。”
萧叙白盯着她,许久,只是静默。
他像是用尽了心力,才能维持住这表面的平静。他看向她,突然极轻的笑起来,半晌,他从嗓子里吐出来一个字,道:“好……”
你不是我的命么?我便偏要争上一争。
哪怕是逆天,我也逆定了。
即使已经失望到了极点,我也还是无法放手。那么,便去争一把罢。
原来,我已经喜欢你,到了这种程度么?真是可悲可笑,却又可喜。
第33章 . 婚约(二) 平素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
“此事已定, 不必再说了。我明日便进宫去,将此事禀明陛下,云羡便不必参加十日后的选秀了。”
刘行止黑着一张脸说完,看向徐慈心, 沉声道:“给宋公子安排好住处, 待择了良辰吉日,便让他与云羡完婚。”
“丞相大人圣明!”宋平拱手笑着, 挑衅似的看了刘子宁等人一眼, 道:“那我便回去歇着了, 敬候佳音。”
刘行止摆了摆手,嫌恶的避过头去,仿佛多看他一眼, 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看着宋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刘子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父亲,难道你真要云羡嫁给那么个肮脏东西?”
刘念白着一张脸, 靠在一边的椅子上, 见状, 不可置信的看了刘子宁一眼。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仿佛脆弱的蝴蝶, 只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似的。
她身子刚好,本就有些孱弱, 如今便更显得憔悴,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喉咙一热, 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子宁连忙回头,蹲在她身前,道:“阿念,你要不要紧?”
刘念摇摇头,手却攀上了他的手臂,低声道:“哥,你别惹阿爹生气。”
“我……”
刘子宁张了张口,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终究没说出什么来,他避过头去,看着刘行止阴沉的脸,道:“阿念,这些日子你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刘念勾了勾唇,苦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哥,你对她那么好,是忘了她怎么把我害成这样了?还是……你觉得你们俩才是至亲的兄妹,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
刘子宁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云羡是我妹妹不假,可我心里最疼的始终是你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哪是她比得上的?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了,知道吗?”
刘念乖觉的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道:“知道了。”
刘子宁见她脸色好了些,心下稍安,便站起身来,刚要开口,便见刘行止已起了身,徐慈心陪在他身侧,轻轻的挽着他的手。
见刘子宁还要再争,徐慈心不禁蹙眉,苦口婆心的劝道:“子宁,你父亲身子不好,他累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徐慈心叹了口气,道:“是云羡那孩子命不好,怪不得旁人。你父亲要保全这个家的名声,只能这么做。”
“可思温表哥还没回来……叙白兄也……”
徐慈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道:“自家的事,你父亲做主便是,与旁人何干?”
刘行止终于不耐烦的看向他,道:“再多说一句,便滚回荆州去!”
刘子宁一时有些语塞,他握紧了拳头,不甘心的盯着刘行止离去的方向,直到他和徐慈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重重的垂下头去。
*
刘行止和徐慈心一路向前走着,已是初夏时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
遮天蔽日的竹子高耸着,两旁的竹子在半空中交汇,宛如云盖,遮住了晌午温和而明媚的阳光。
徐慈心微微抬手,掀开了挡路的竹枝,道:“老爷,你真的打算把云羡嫁给宋平吗?”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了些。”徐慈心说着,咬了咬唇,像是纠结着措辞似的,道:“我虽怪云羡,可她到底是我亲生的孩子,她虽顽劣,性子也狠毒些,可嫁给宋平,还是太可惜了。”
刘行止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难得温存,倒让徐慈心有些受宠若惊,她抬头看向他,目光盈盈,宛如秋水。她性子虽怯弱,可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云羡与她,的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刘行止叹了口气,道:“云羡有了婚约,自然不必入宫,陛下若要刘氏女入宫,便只能选阿念了。至于宋平,等选秀事过,我想个法子把他打发了,也就是了。”
“若是那宋平不肯呢?我瞧着,他倒是个油盐不进的。”
刘行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幽幽道:“肯不肯的,就由不得他了。”
徐慈心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抹欣喜,道:“阿弥陀佛,如此,倒也算为阿念谋了个好前程。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刘行止笑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阿念那孩子。”
徐慈心应和道:“阿念那孩子,果然是招人疼的。”
两人正说着,便见前面出现一个阴影。
两人一怔,只见云羡从那阴影里款款走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的看着他们,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觉得暗暗有些心惊。
也许,只是因为她目光不闪不避,无端的便带了睥睨天下之气。
她有些倨傲的看着他们,话语不卑不亢,却又十足十的强势,不容质疑,道:“要我嫁给宋平,我同意了吗?”
“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二者皆占了,自然无须你同意。”刘行止耐着性子道。
“是么?”
云羡缓缓走过来,脊背笔直,神情淡漠,她逼近了他们,一字一顿道:“要是我说,我不肯呢?”
“你……你能如何?”徐慈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云羡冷冷一笑,道:“我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亲结不成罢。”
她目光笃定,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刘行止和徐慈心便深信不疑。他们知道,云羡素来说得出做得到,而且她的行为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测,她的本事,绝不是寻常闺中女子所能有的。
“你想说什么?”刘行止眯了眯眼睛,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也不难,只要你们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听你们的。如何?”
云羡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不过是她股掌之间的猎物,极好操纵。
“你说。”刘行止沉声道。
“一,我要你们把古玩铺子过给我,包括地契,掌柜、伙计们的卖身契,都要给我。”
刘行止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她看不上宋平贫穷,要留个铺子傍身,便道:“可以。”
“二,我要你认刘君泽为义子,要拜了宗祠,进了族谱,昭告天下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