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瞧着这张脸,完全不复当初在怜妃身边时的模样,若不是凭着声音, 她根本认不出来。
便是沈乾再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着面目全非的旧人也不由惊异:“你的脸是如何做到的?”
如煙声音依旧平淡:“只是些旁门左道,让郡主见笑了。”
沈乾见她皮肤细腻不似假皮粘贴, 忍不住凑上前伸手捏了捏,又摸了摸她的眉眼和鼻梁。
啧,也不像是假的啊。
如煙顺从的被她捏着脸把玩良久,但到最后也有些无奈:“郡主,水快凉了。”
“这张脸是真的?”
“是。”
听到这话沈乾才悻悻的收了手。
洗漱完之后,早膳也呈了上来。沈乾坐下后见如煙站着为她布菜,笑道:“坐吧。”
如煙一愣,随机低头道:“这不合规矩。”
“家中没那么多规矩,分得清场合便成。你既在宫中侍奉过,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见她如此说道,如煙也不再拒绝:“是。”
说罢也坐在位置上,只身子侧向沈乾,动作轻柔却稳落的为她夹菜,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沈乾边搅着粥边缓缓问道:“都督派你来有何任务吗?”
“奴婢奉命前来保护郡主。”
听到这话,沈乾歪了歪脑袋:“那如今你算是我的人,还是都督的人?”
“自然是郡主的侍女。”
沈乾笑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都督之前派你去怜妃那打探?”
“是。”
“去了多久?”
“奴婢在怜妃入宫之前便跟随在她身边。”
“那得有五年了啊。”沈乾笑着舀了口粥,“也说杀就杀了。”
看着她之前的穿戴,想来怜妃待她如同心腹,并不亏待。
可当初在船底,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执行任务,对怜妃丝毫没有怜惜之情,也无相救之意。
把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与其说是保护自己,不如说是监视更好吧。
如煙听着她话中之意也并没有丝毫羞恼尴尬,只依旧淡淡道:“都督吩咐奴婢护郡主周全,奴婢绝不辜负使命。”
沈乾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她,悠悠说道:“那若是有一日都督要杀我,你会救我吗?”
听到这话,如煙没有丝毫犹豫,垂眸恭敬道:“都督既然让奴婢守护郡主,想来郡主是不会让都督失望的。”
见她态度坚决,倒也不藏着掖着,沈乾轻笑一声:“你既然救过我一命,我也见过你的武艺,自然是信你的。从今以后你便是本郡主的贴身婢女。”
说话间,便见如意提着裙摆喜气洋洋的跑进来:“郡主,郡主,奴婢刚才听前院说,陛下封了您为公主,宫里正派人赶来传旨呢!”
公主?
沈乾挑了挑眉,小皇帝向来顽劣不理朝政。她昨晚才刚回帝都,怎么如今便知晓消息了。
她依旧波澜不惊的吃着粥,不一会儿就见一群人迈着步子走进院子,领头的人穿着一身太监服,却是个熟人。
“宝公公。”
敬宝见着沈乾笑得脸上开花,弯腰道:“郡主安好。”
“许久不见宝公公可好?”
“劳烦郡主惦念,奴才一切都好,这次来是为君主带来一件喜事。”
说罢,敬宝便展开怀中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定北王女长平,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温正恭良,礼教夙娴,深得朕心。是用封尔为永昌公主,锡之金册,钦此。”【1】
“永昌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乾跪下双手接过圣旨,遂起身笑道:“多谢宝公公特意跑这一趟了,如意。”
如意笑着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送上,敬宝也不客气,笑眯眯得收了银子,随后走近沈乾身边轻声笑道:“都督可是大清早特意为郡主求了这道圣旨,郡主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罢朝沈乾弯腰行了一道大礼,恭敬道:“公主好生休养,奴才先行回宫复命。”
沈乾点点头:“有劳宝公公了。”
待敬宝一行人走后,定北王和王妃才匆匆回来。
他们一大清早就跑去钟鸣寺为沈乾求福,正是上上签,高兴得不行。一回来又听说皇上怜惜沈乾受苦,下了旨封了她为公主,定北王妃更是双手合十激动得向上苍谢恩。
“我乖宝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
反而是定北王听到这话捏着胡须眉头轻皱:“宝儿才刚回来,陛下怎么突然就封了公主?”
定北王妃一挥帕子:“哎呦喂!封了公主还不是好事吗!定是陛下怜惜咱们宝儿!”
定北王却还是眉头紧锁,宝儿昨日深夜才回来,并无其他人知晓,怎么小皇帝一大清早就特意封了公主,来宣旨的还并非是小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而是司礼监的敬宝公公。
“是都督求的旨。”沈乾柔声道。
听到这话,整个空气静默片刻。
昨日沈乾深夜回来的突然,定北王妃还不知晓是九千岁送她回来,如今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满脸惊讶。
“这,千岁他为何……”
定北王听到这话心头更加沉重。他自然知晓九千岁不是个善人,所作所为必有目的。
如今九千岁对定北王府越是关怀,自己心中就越是担忧。
“既然旨意到了,那咱们便受着。”
定北王面上不显,只宽慰的摸了摸沈乾的头笑道,“咱们定北王府为大赵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我的宝贝女儿封个公主有何不可。”
沈乾弯起嘴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相信咱们王府日后必定平安顺遂。”
见沈乾想着不是自己,而是整个王府的平安,定北王微微颔首,欣慰又有些感慨。
这趟回来,宝儿长大了。
但一想到她必定在外受了很多苦,定北王心里又有些心疼,连忙掩去心中的难过笑道。
“正好,五日之后便是你的及笄礼,这也算是双喜临门。咱们定北王府好久没热闹了,这次爹爹和娘亲一定给你大办一场!”
定北王妃也笑道:“是啊,就可惜老大老二回不来,不然咱们一家就团聚了。”
听到她提起两个儿子定北王鼻孔就出气:“哼,那两个臭小子长大了屁股都不沾家!要是让我再瞧见他们,非得抽死他们不可!”
说罢,他又面色缓和朝沈乾道:“宝儿,如今你也快十六了,等过了及笄礼便是大姑娘了。爹娘想了许久,打算给你说门亲事。”
“是啊。对方是你爹爹的旧交。”
定北王妃拉着她笑道,“你爹爹年轻时在战场上有次受了重伤,正值神医谷弟子玉白衣出谷历练救了他的性命。他们二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便结拜为兄弟。你玉叔叔膝下二子,小公子已过弱冠之年尚未婚配,听闻文武双全,品貌端正。早些年我们也曾见过,的确是个好孩子。你若是嫁过去,想来不会受苦。”
沈乾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要给自己说亲,挽起王妃的手柔弱道:“女儿好不容易才回到爹娘身边,你们便要赶女儿走吗?”
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抽噎着接着道:“女儿自幼离家,回到王府还不到一年便差点与爹娘天人永隔。如今几经生死千辛万苦才回来,只想陪在爹娘身边侍奉,怎么,怎么却要赶我走呢?难不成爹爹娘亲,是,是觉得宝儿流落民间,丢了脸面,不要我了吗?”
说罢捂着帕子泣不成声。
王妃见着她如此心疼得要命,连忙抱着她哄道:“宝儿不哭,爹娘这不是想让你早日找个好人家远离这是非之地,我们也放心些吗?乖,既然宝儿不愿意,那咱们便过几年再说,不哭了,若是哭坏身子可怎么办。”
定北王见状也哄道:“要不,要不咱们同你玉叔叔和小子先见一面,若是喜欢便先订下,等过几年再成亲如何?”
沈乾听到这话哭得更加厉害:“我不要见他!而且我,我这脸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他定会笑话我的。”
“好好好,不来不来。”定北王妃心疼得安慰道,“我的宝儿这么漂亮,谁敢笑话你。娘亲给你找最好的药一定把你的脸治好!”
她又转头朝定北王道,“既然宝儿不愿意,那这事便过些日子再说。”
见她两态度强硬,定北王叹了口气也只好作罢。
沈乾这才歇了哭声。
她知道二老一心为了她好,将她早日嫁出去,远离朝堂便是远离了危险。
若真能如此,她必然是千般万般的愿意。
但想起九千岁那日在马车上说的话,沈乾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会一刀一刀划开你的肌肤,吃了你。”
她清楚的知晓这个疯子并不是夸大其词,他当真做的出来。
别说是她说了亲,便是那玉白衣和他儿子真出现在帝都,恐怕九千岁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既然逃不掉,又何必害了清白人家。
第47章 . 姻缘交错(二) 削发为尼
淮南王府
“你说什么!”
诸葛鸿猛地拍桌而起, “长平回来了?!”
“的确回来了。听说是昨晚才回来,今日大清早陛下便传了圣旨封其为永昌公主。”
鎏金也有些不可置信,“当初明明是把船舱封死了,船底又四面无窗, 她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就算逃出去了, 长平郡主自小体弱多病又不习水性,也该被淹死才对。”
诸葛鸿听到这话, 面色阴翳很是难看。
他原本以为万无一失, 连怜妃都舍弃了, 没想到居然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看来这长平比他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是他大意了!
鎏金见他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世子, 这次南巡咱们已经损失惨重。如今长平郡主回来了, 她若是同九千岁联手那咱们……”
本来那把火只会烧在船底,上面的人完全有时间来得及撤离。但是不知怎么的那火烧得速度比筹划的快太多,他们安插在朝堂中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尽丧火海,反而成全了九千岁如今一手遮天。
世子不敢将这事前因后果告诉王爷, 他们原本以为最起码长平郡主是必死无疑, 谁能想到她不仅没死, 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不偿失啊。
诸葛鸿心中郁结之气怒盛, 眼中阴沉:“本世子到底是皇室子弟,既然怜妃已死,他们没有证据想来也不会轻举妄动。这件事绝不能让父王知晓!”
“是。”鎏金担忧道,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难不成她当真有气运庇佑?”
诸葛鸿脑海中浮现起那道清瘦的身影,眼中随即闪过一丝狠戾,微眯起双眼轻声道:“如今长平不可能再为我所用, 气运既然不在咱们这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必须找机会除掉她!”
鎏金听到这话眼中也是一闪:“五日之后便是长平郡主的及笄礼,按惯例郡主需在子时焚香礼佛。那时她身边无人,是下手的好时机。”
……
帝都最近出了件轰动一时的奇事。
那原本葬身火海的长平郡主居然活着回来了,不仅如此,陛下感念其艰苦,封其为永昌公主,赐公主府,赏良田百亩,黄金千两。
当初就传释空大师为长平郡主解签,批命其有气运在身。如今看来她倒的确是气运好,这都不死的。
而且永昌公主马上便要及笄,及笄之后便是谈婚论嫁。
如今谁会求娶永昌公主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甚至有人为此开了赌局。
还有些说书人将沈乾在民间流浪的故事编成浓情艳史大肆宣扬,亦有人说永昌公主被火烧毁了容,如今面目全非,不敢见人。总之各色谣言传得满城皆是。
沈乾听着如意气急败坏的传话,对此却一笑了之。
女儿家的名誉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这些登徒子便是赌也必定输得一败涂地。
这整个帝都如今谁敢娶她?
娶了她便是与陛下为敌,与皇室为敌,与大赵为敌,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不敢对她动心思。
定北王和王妃的筹谋其实是最好的办法,将她以入赘的名义许给远离朝堂淡泊名利的江湖人士,从此消失在世人眼中。
可惜啊可惜。
沈乾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摇了摇脑袋不再想那些,而是放下笔,将手中的纸折好后放入信封之中,也不封存,只是笑着递给站在一旁磨墨伺候的如煙。
“将信封好送去临安城南慈济堂。”
“是。”
如煙应声接过信封离开。
沈乾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九千岁监视着,这信不论如何都是要经过九千岁的手上,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有所隐瞒。不若她自己主动坦荡,想来九千岁也便不会阻拦这信寄到临安。
她如今倒的确有些想念慈济堂的午后,一觉睡醒后便同孩子们在大院里玩耍讲故事。每日要想的最多便是多做些活赚些钱,如何治理调皮捣蛋的孩子,而不是怎么躲过明枪暗箭。
正想着,沈乾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飒爽的高唤。
“长平!”
她起身走出屋子,抬眼望去,就见迟柔大步走进院子,见了她连忙笑容明媚的迎上来。
“迟姑娘怎么来了?”
忽然,听着沈乾一声疏离冷淡的“迟姑娘”,迟柔脚下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子,随即了然,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那个,你知道了啊。”
沈乾慢步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你找我来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