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抬了抬手:“下去吧。”
“是。”
众人停下舞步,行礼后缓缓退下。
待她们离开后,沈乾起身走到池塘旁边,将手中的细碎糕点抛进水中,瞧着鱼儿成群汇聚。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诸葛鸿。
这时,就见一个小厮从院外走进,垂首恭敬道:“公主殿下,定北王妃来了。”
沈乾眉头微挑,有些惊讶:“快请娘亲进来。”
“是。”
稍后,便见院门中出现了定北王妃的身影。
“娘亲,您怎么来了?”
沈乾迎上去,就见定北王妃欢喜的笑着拉住她的手:“娘亲这次来是邀你去礼佛。明日娘亲同鲁国公夫人一道去寺庙祈福,就想着带你一块去。”
见是要去祈福,又是要吃斋念佛,沈乾笑着婉拒:“娘亲,千岁不喜礼佛,我就不去了。”
见她不愿同去,定北王妃有些焦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千岁不喜是他的事情,你深受佛祖庇护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若是惹了佛祖不悦可如何是好?”
“娘亲……”
“宝儿,你上次南巡死里逃生,多亏了佛祖庇护啊!你回来的时候娘亲就该去寺庙向佛祖拜谢,只不过当时你调养身子,再加上又要婚嫁,这才一直耽误了。如今咱们万事平安,千岁待你也不错,你更得感念佛祖才是!”
定北王妃向来信奉神佛,每日在府上都要拜上三拜沈乾也是知晓的,见她这次如此执拗也只好答应,撒娇道:“那明日娘亲来接女儿。”
见她应下,定北王妃才满意的捏了捏她的脸:“我的宝儿这么乖巧,佛祖慈悲一定会保佑你的。对了,明日咱们再去求个签,看能不能请释空大师再解次签。”
沈乾哭笑不得:“娘亲,释空大师哪有时间次次为人解签。”
“万事皆有可能,不请哪知晓呢。”
……
“去寺庙?”九千岁挑起一点香润膏抹在唇上,“你倒是有雅致。”
“我也不想去,可是娘亲一片心意总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沈乾叹了口气,用梳子轻梳着他的长发:“我就是有些担心。”
九千岁取下手上的扳指:“担心诸葛鸿?”
“嗯。”
沈乾轻声道,“这几日霜儿有同我来信,我便忍不住在想,诸葛鸿当初在北燕使臣入赵时就几次三番的向步六孤岐通和步六孤吉罕示好,而淮南王府又存了谋逆之心。若是淮南王府和北燕暗自联手里应外合,那于大赵怕是一场浩劫。”
“那有如何?”
听到耳边传来淡淡的话语,沈乾一愣,抬眼望向铜镜中若无其事描眉的面容。
那又如何?
即使大赵被灭,也无所谓吗?
九千岁现在的地位,权势,是建立在大赵帝国的百年基奠之上。
如果大赵国破,或者诸葛鸿篡位成功,等待九千岁的将是什么他不会不明白。
可每次提到这他都只是漫不经心一带而过。
为什么他会不在乎?
过于自信?
不,不对。
沈乾梳着绸缎般的长发沉思。
九千岁官海沉浮十几年,心细如丝,其中利害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将权势视为生命的人,是不可能对任何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产生纵容。在危险刚冒出苗头时便斩草除根才是最合理最稳妥的做法。
可他却一再放纵诸葛鸿。
即使抓住了诸葛鸿和了怜妃通奸的把柄,也并没有将那层纸捅破。
为什么?
沈乾一直想不明白,九千岁到底要的是什么。
他就像是一团迷雾,每当沈乾以为自己即将触碰到他时,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即便他们已经是夫妻,即便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一切都仿佛是无根的浮萍,沉浮在迷雾之中,仿佛随时会飘散而去。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人的困惑和不解,九千岁透过铜镜望向身后站着的身影,嘴角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放心,等到那一天到来,咱家定不会丢下你。”
他轻启薄唇,声音如清泉跃石,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既是夫妻一体,自然共赴黄泉。”
沈乾指尖微顿,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战栗畏惧。而是脑海中似有一道灵光闪现,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可有一点却已了然。
她望向镜中眉目精致的九千岁。
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第65章 . 危机暗起(二) 中计了
翌日
天地交汇之处刚刚泛起鱼白, 马蹄声便已哒哒而至山脚留客处。
随行的小厮撩开扯帘,一双素白的手伸出,扶着如意下了马车。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在停了雨声。
沈乾闻着空气中芬芳泥土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
时隔一年, 再次来到这寺庙之中却是不同心境。
她望着微风拂荡下翻滚的青葱林海,飒飒声响, 称得山林愈加幽静。
她们这趟出来得早些, 上山的一路上并未遇到太多求佛之人。
鲁国公夫人一见沈乾便笑着微微行了一礼, 举止拿捏得当,仿佛同沈乾平日里诸多亲近。
沈乾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望向鲁国公夫人身后站着的丰盈女子, 到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便是鲁国公小公子的妻子, 吏部尚书嫡次女齐兰息。
虽然见着沈乾,却没有半分的畏缩,的确是端庄大气,鲁国公夫人为儿子选得人的确不错。
听闻鲁国公小公子对她也是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
他们新婚已近半年, 齐兰息怀孕也过四月, 胎相稳定后鲁国公夫人便想着顺带她一起到钟鸣寺祈福。
四人上了山, 鲁国公夫人和定北王妃走在前头, 齐兰息身子有些重,便同沈乾落在后头慢慢走。
穿过山间小桥溪流,沈乾有些恍惚。
这里便是当初她遇到陈拂霜的地方。
那时候的陈拂霜依旧是为了母亲收敛锋芒, 受到百般冷眼却隐忍的庶女。
她小心翼翼的活着,为了能和母亲相依虔诚的向菩萨祈福,却最终失去了一切, 孤身一人前往前路未知的异乡。
而那时的自己却只能看着一切发生,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疲惫。
“公主殿下为何一直看着兰息?”
听到这话沈乾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齐兰息却并没有就此停止话题,而是温柔道:“听闻公主殿下以前同和源公主是闺中密友。”
和源,是大赵赐给陈拂霜的封号。
齐兰息知晓陈拂霜沈乾并不惊讶,毕竟当初鲁国公小公爷为了陈拂霜绝食违抗母命的事情整个帝都都传开了。
只是沈乾没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陈拂霜。
“听闻和源公主温柔体贴,清雅若雨后梨花。只可惜我从未见过,心中到底有些遗憾。”
齐兰息温柔一笑,“不知道公主能否与兰息聊聊和源公主平日里是何种风雅。”
沈乾见她虽然带着笑意,嘴角却略微苦涩,又主动想要同自己了解陈拂霜的脾性,心中顿时了然,想来鲁国公小公子心里并为忘记陈拂霜。
想到往事,一时之间她有些遗憾。
遗憾青涩懵懂的初恋却因为身份芥蒂不得而终,遗憾温柔善良一心为女的许姨娘却落得污名缠身投井自尽,也遗憾鲁国公小公子沉浸过去不愿前行,让妻子幽怨落寞。
她看着齐兰息落寞的双眼,转身走到木桥边望向湍急的溪水:“其实我也有些忘却霜儿的容颜了。”
沈乾捡起桥上的一块碎石丢入溪流之中,缓缓道:“就像是这块石头一般,水流不断的冲洗让原本的棱角磨痕变得圆润,却也逐渐消磨了它最初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愈加的光滑美好,实际上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块了。”
她抬眼望向微怔的齐兰息:“我想要那块石头,可身为公主我却不能跳入水中去捞起它,只能站在桥上望着,遗憾自己为什么失手丢下了它。这份遗憾会永远藏在心底,直到再次找到更喜欢的那颗石头。”
齐兰息看着沈乾,许久才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是她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而夫君也因为错失沉浸在过去之中。
遗憾总是会在人的心口划上一道痕迹,抹不去忘不掉。
她之前所想,只会撕开夫君那道伤口。与其如此,不如为他治愈疗伤,即使无法完全忘却,时间会慢慢淡化伤痕。
想通这个道理,齐兰息释然一笑:“多谢公主殿下。”
……
待到了山顶寺庙,四人便被迎客的小和尚领到后院房间焚香沐浴。
等鲁国公夫人三人各自到了房间后,沈乾被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
“施主请。”
“有劳小师傅了。”
沈乾踏入房门四周环视一圈,这房间古朴,没有内闱,里面只简单摆放着一张矮桌,其上摆放着燃烟的香案。一个蒲垫,屏风,还有小榻,一眼见底。
如意为她褪去披风:“公主要不去榻上小憩会儿,热水还得一会儿才能送来呢。”
上山路远,腿脚的确有些疲惫,沈乾便脱了鞋子侧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如煙见沈乾衣摆沾上些泥泞便道:“公主稍等,奴婢去催水来。”
沈乾微微点头,却没睁开眼睛。
许是昨夜太累了,她只觉得眼皮沉重仿佛随时都会睡去。
呼吸渐渐平缓,鼻尖只萦绕着淡淡的供香味,然而脑袋愈加的晕沉,沈乾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要被抽干。
不对,她不至于这般疲惫。
沈乾心中觉得不妙,吃力的想要起身却只发现自己费尽力气只能睁开双眼,就看到如意身子晃晃悠悠几下,旋即晕倒在地。
糟了,中计了。
如煙催促了水房之后便切了些水果端回房中,却不料刚走到院中就见有人飞檐至顶,直奔沈乾房中而去。
如煙眼中一凛,将碟子飞掷而去,那人侧身闪躲却不逃跑,反而飞身而下直直拔刀向她砍来。
如煙冷哼一声,旋身抽出腰间长索向那人掷去,另一只手勾住长索为刃。
她的速度极快,长索在其手中如鞭如刀将贼人逼退,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那蒙面贼人见不敌,便果断抽身而去。
此时院外看守的侍卫已经赶到,见状便要去追。
“不必。”如煙收了长索冷声道,“保护公主要紧。”
她走到屋前推门而入。
入眼,却见房中只有倒地昏迷不醒的如意。
糟了!
“如意,如意,公主呢?”
见如意摇晃不醒,如煙直接用长索刺破她的手掌。
疼痛之下,如意眉头轻皱,缓缓睁开双眼迷茫道:“怎么了……我怎么睡着了?”
如煙的面色已经铁青:“公主呢?”
“公主不是在榻上……啊,公主呢!”
榻上此时早已经空无一人,如煙冷着脸走到香案前,捏起碟中已经燃尽的柱香,顿时面色一变,咬牙道:“中计了。”
第66章 . 生死未卜(一) 沈乾觉得,自己这次真……
沈乾恍惚之间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梦到。
她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晕晕沉沉如在云端。
等她醒来时,疲惫的睁开沉重的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
耳边传来“哒哒”的匆匆马蹄声, 她整个人随着车厢上下颠簸。
透过随风飘起的车帘可以看到渐渐西落的太阳和道路两旁染上晚霞的树海。
已经快天黑了吗?
她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身体还有些发软, 沈乾吃力的起身靠在车上沉思。
当初阻止陈拂霜的时候她特意记过地图,从钟鸣寺离开, 贼人不可能带她回帝都, 那就只有北上一条路, 过了北督城才会有西行之路。
马车颠簸得厉害,他们现在应当不是在驿道。
撩开窗帘向外望去,狭小的道路上左侧便是悬崖, 零零散散生着的几棵树木。
虽然不知道具体走的什么道, 但北上统共也只有几条路,按照锦衣卫的能力,早该追上才对。
可现在已经快日落了……
沈乾放下帘子,一定发生了她无法预料到的事情。
许是这迷药药效太强, 如今她的脑袋依旧有些晕晕沉沉的。
沈乾取下发簪攥在手中。
除了诸葛鸿, 她想不到还有别人有理由冒险在九千岁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
想起几次见面诸葛鸿看她的眼神, 如果当真落到了他的手中, 以他们之间的过节, 诸葛鸿不可能让她善终。
就算掳她的人不是诸葛鸿,也是来者不善。
她不能在这坐以待毙,九千岁的人若是能来早就该来了。
而且……
沈乾眼中微暗, 她现在也无法确定九千岁有没有掺和其中。
或许这又是他的一次试探,一次布局。
而她依旧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轻阖上双眼,摒弃掉脑中异样的情绪, 沈乾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双眼已是一片清明。
她不能把性命寄托在任何人身上,现在只能自保了。
马车还在颠簸的道路上飞速行驶,沈乾吃力的缓缓靠近车门边,撩起帘缝悄声望去,就见外面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驾马而行。
一路坎坷,马车太过颠簸,那人许是也没想到一个娇养在深闺里的贵女敢对歹人动其他心思,所以只全神贯注的驾车,并未留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