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里也从未提到过诸葛鸿的母亲另有其人。
她望着眼前满面沟壑的妇人:“这……”
那妇人轻笑一声:“没想到当年让淮南王弃爵求娶的女人是这般模样吧。”
沈乾听到这话心中倒是信了三分,抱拳垂首恭敬道:“晚辈失礼,还望王妃见谅。”
“无碍, 我早已不是王妃, 也从未肖想过什么荣华富贵,叫我金婆婆就好。”
那妇人冷笑, “大赵的事情我都听媚儿说了。淮南王那老东西倒是做的一手好把戏, 思念亡妻演了这么多年, 怕是连他自己都信了。”
沈乾见她话里话外对淮南王的厌恶毫不掩饰,想来当初的事情果真没有那般简单,眼中微闪:“敢问婆婆这话是何意?”
金婆婆喝了口茶, 摩挲着杯沿缓缓道:“我原是江南富贾金家女, 当年初入江湖历练,无意中救了被人暗算落难的淮南王。只怪我自己年少无知轻易落了情网,被他一张巧嘴哄骗得晕头转向。”
提起过往,金婆婆眼中也陷入回忆:“他待我极好, 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便是一掷千金也要买下送给我。原先我爹爹也是不愿我嫁入王府, 担心我受不得官家桎梏。先帝也并不愿他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 几番逼迫, 他却愿以辞爵换得一世夫妻。世人皆道淮南王情深意重, 我也以为他当真能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便满心欢喜的嫁他为妻。”
“没想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罢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憎恨, “我爹爹虽只是江南的富商,但祖上是蜀州人士,早年起家时便和蜀州祈玉阁有往来。娘亲则是武林名门祝家遗落在外的嫡女。淮南王不知如何知晓这些辛秘之事才执意要娶我为妻。
只要娶了我, 不仅可以借我金家牵线,利用我爹爹的商队同祈玉阁往来,还能以我外公家为契机拉拢武林豪侠。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图霸业而已。”
金婆婆接着道:“不仅如此,他早已同北燕有所交集,只是因为当时北燕自己也斗争不止,政权几番交替,淮南王向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便一直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只可惜当我察觉到他的阴谋时,正好怀上了鸿儿。淮南王便将我囚禁了起来,每日给我服下软骨散,导致我临盆之日元气大伤。”
提到这里,金婆婆眼中充斥着恨意:“若不是我至交好友拼死将我救出,我怕是也死在了他手中。可便是如此那老贼也不肯放过我,一路追杀使劲手段!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出关,暗地传信给爹娘想要让他们有所警惕,没想到那老贼为了防止事情败露,竟纵火焚烧我金家,一夜灭门啊!”
金婆婆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的覆盖上双眼抽泣不已。
沈乾听到这话,心下了然。
原来淮南王府与蜀州暗自通赃,诸葛鸿武林名门新贵的来源于此。
应当是老淮南王再灭了金家之后暗地接手了金家与蜀州的商务,制造大量兵器囤积,为最后诸葛鸿发动叛乱提供储备。
对此,沈乾也不得不感慨老淮南王当真是能忍。
先帝在时做小伏低,小皇帝继位之后九千岁掌权,他便关门闭客装作闲散王爷,多年不理朝政。
虽然知晓老淮南王野心勃勃,自小就为诸葛鸿灌输扭曲的权力观,是造成男女主悲剧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沈乾没想到他居然在多年以前便已生了夺位之心,并且为了这个夙愿筹谋半生,拼尽一切。
原本看过原著她也只以为淮南王是在先帝驾崩之后,见小皇帝继位才敢生了夺位之心,多年筹划。
没想到他少年之时就已生了逆心。
这么想来,他当初应当是想在先帝嗝屁的时候成为摄政大臣再让小皇帝退位让贤,这样名正言顺,也无需多生事端。
却没想到宦官当道,九千岁横插一脚把小皇帝哄得团团转,把控朝政。
老淮南王便明面故作清高,不与宦官为伍,但实际上却从不与九千岁冲突,甚至暗地示好护住王府。
就是为了忍到今时今日与北燕暗地联盟,让北燕发动战争,人心惶惶之际,军队力对外敌之时,再里应外合,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动政变。
老谋深算啊。
沈乾感慨,这棋下了这么多年,忙里忙外奋斗半生,就为了得到那把龙椅。
若是按照原著的走向,应当是大功告成。
顶级官二代为了继承家业勤勤恳恳奋斗半生,让沈乾这个一心只想活命的底层咸鱼汗颜。
不过皇权至上,的确诱人。
想起九千岁当初所说的话,沈乾眼中微暗。
既然九千岁并非阉人,以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和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当真愿意一辈子屈人之下?
难道他就对那把龙椅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吗?
他到底想怎么做?
摒去心中的杂念,沈乾望向金婆婆和苏媚儿道。
“婆婆,那你们如今有什么打算?”
“我们……”
“不急。”未等苏媚儿开口,就见金婆婆看着沈乾缓缓道,“孩子,听媚儿说你是九千岁的妻子?”
沈乾一愣:“是。”
“你既是他的妻子,想来同他也有亲密之举,那你见九千岁的左肩上是否有一颗小指大小的红痣?”
沈乾听到这话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并未曾有。”
“这样吗?”
金婆婆沉默片刻,旋即笑了笑:“那怕是我想错了。”
听到她这般说,沈乾倒是愈加好奇。
能让金婆婆这般问,说明她也是有几分把握。
“婆婆,您认识九千岁吗?”
金婆婆摇头道:“既然认错了,自然是不认识的。对了,你现如今有何打算?”
见她岔开话题不想再说,沈乾也不便再问,只回道。
“沙漠危机四伏不易轻行,我打算跟随官队先去北燕。算算日子诸葛鸿怕是已经入北燕了,若是可以,我想阻止他同步六孤祈通结盟。”
“你既不准备回国,何必再以身涉险。”
是啊,若是以前她必定躲得远远的,找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论谁的死活也不关她的事情。
一如当初江南逃难。
可现在……
沈乾淡淡道:“内里再烂但只要有人愿意以身为祭,只要火种不灭,这个国家总有重生的机会。可若是任由诸葛鸿勾结北燕起兵,别国染指之下,大赵子民流的血只会更多。更有甚者,燕兵入境,国将不国,民为刍狗。”
历史上不论是五胡乱中华亦或是元清入境,汉人都是底层公民。
一个受到别国压迫的民族所面临的危险比内部消耗更加可怕。
那是从精神进行致命打压,让他们鄙夷自己的文化,民俗,礼仪,用武力碾去留存在这个民族底子里的骨气和希望。
当没有人记得自己的祖先和历史时,精神不在,这个民族也就消失了。
多少曾经辉煌的民族是这样消失殆尽的,又有多少人死在这样的浩劫之中。
她见过,她知道。
“既然如此,咱们便同行吧。”
金婆婆嘶哑的声音道,“我和媚儿也打算先到北燕,再去西域。一路相伴,也算是有个依靠。”
沈乾听到这话点点头,自然愿意。
吴大婶和阿甜完全不会武功,她自己武力上也就是个废柴。
虽然靠脑子能躲过些危险,可若是当真遇上沙漠马贼,还是有苏媚儿在靠谱,又是相识的人,结伴而行总归放心些。
更何况诸葛鸿如今很可能也在北燕境内,她同苏媚儿一起也能防止两人相见。
“好,那我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后日便随官队一块走。”
第74章 . 往事可追(二) 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
三日之后
太阳初升之时, 连绵不断的车马、骆驼、官兵和商人从城门中缓缓而出。
队伍之中,吴大婶、金婆婆和阿甜坐在板车上,沈乾坐在前面驱使着马儿,苏媚儿则骑着骆驼走在一旁。
她们两个依旧穿着男子服饰, 沈乾脸上抹了黑粉, 看起来如同瘦弱的少年一般。苏媚儿则长发高束,笔挺的坐在驼背上, 看着格外飒爽。
跟着军队的商队不少, 听闻这些日子北燕边境动荡, 有不少流窜的马贼,到底不安全。
虽然与军队同行要花些银子打点,但到底有当兵的护着, 再加上诸多商队结伴, 众人瞧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心里也踏实些。
沈乾摸了摸手腕,她昨日特意找城里的武器商打制了件简易的暗箭以备不时之需。
到北燕之后的情形如何谁也不清楚,苏媚儿想来是同她一心的, 想要阻止诸葛鸿结盟北燕, 但单凭她们两个人微力薄, 还要谨防被诸葛鸿发现, 危险太大。
想到这里, 沈乾叹了口气。
等到了北燕,先将金婆婆和吴大婶三人安顿下再做打算吧。
不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了吴大婶和阿甜。
“想什么呢?”
沈乾抬头望去,就见苏媚儿在阳光下长身玉立的身影。
她一手掌握着缰绳, 一手把着长剑,马尾发梢被风吹得微微飘起。
真是帅。
沈乾又忍不住艳羡。
苍茫大漠之中的苏媚儿,脱离了后院的束缚, 洗尽铅华摘去华冠,不再是娇弱妩媚的笼中金雀,而是可以翱翔在天地之间的苍鹰。
大漠黄沙,将她如利剑出鞘般惊心动魄的美渲染得淋漓尽致。
“我想起当初在千岁府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你判若两人。初见时你虽然一身华服妆容精致,却是满目的萎靡和惶恐,像是精心雕刻的瓷娃娃,看着好看却一碰就碎。可如今的你,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藏不住风采。”
苏媚儿展颜一笑:“我十岁之前便是江湖漂泊为生,阿爹去后不久就被老王爷收入府中培养。一入王府便是七年,险些忘了外面的天地是何模样。如今想来,以前为了一份恩宠勾心斗角,同王府中为了一份吃食相互撕咬的狗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深宫后院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将人囚禁其中,用锦衣玉食让人生了贪婪惰性,消磨意志,最终失去自我。现在想想当真是后怕,我自诩聪慧,文武双全,却差点也成了那深院白骨。”
她朝沈乾道:“还要多谢你,救我出了这炼狱。”
“那你还爱诸葛鸿吗?”
没想到沈乾这般直接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让苏媚儿猝不及防。
她愣了愣,沉默片刻旋即微微摇头:“七年相伴,我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要说不存一丝喜欢那是不可能的。我爱着那个会为我抚琴作画,爬树摘果子的少年郎,但我也清楚的知晓那个会脸红偷笑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如今诸葛鸿所作所为,也让我觉得或许自己从未看透过他。”
少年时的懵懂情动顺理成章,如烟花般绚烂又短暂。
野心会改变一个人,时间却会让两情消磨。
苏媚儿低眉垂眸,眉目间盛满了悲伤:“那个位置,当真那么重要吗?”
“谁知道呢?”
沈乾懒懒道,“说不定坐着还硌屁股呢。”
听到她这没由来的一句,苏媚儿顿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原本的哀婉也荡然无存。
她仰头长舒了口气,随即轻松道:“倒是你,你当真不打算回大赵了吗?”
“不知道,总归现在是回不去了。”
沈乾没把话说死,“诸葛鸿对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原以为依附于九千岁便没了烦忧,可如今看来九千岁也并非完全可靠。我不能再把身家性命全压到他身上了。”
“早该如此。”
提到九千岁,苏媚儿就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意,便是在炎炎大漠也顿时寒毛竦立。
“九千岁那种人就是疯子,能逃多远逃多远。旁人那也就是一死,再不济者酷刑加身折磨致死。可若是落到九千岁手中,那不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杀人诛心。”
她接着道,“要不,等北燕一事解决之后,你同我们一起走吧。我和婆婆原就是打算经北燕西域,往西海诸国去。听闻那里群山环绕,纵海穿流,也有许多中原看不到的风景。”
西海诸国?
沈乾刚想回答,便听到队伍前头有人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听到这话朝前望去,就见不远处黄沙掩盖下的满是鲜血的马匹、车驾和残肢。
惨状之甚,触目惊心。
“血……”
“怎,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队伍中顿时人心惶惶,沙漠里死亡并非稀罕事,但大多数是因为迷失方向,饥渴疲惫或者午夜冻死。
可看这尸体的规模怕是一支商队,商队在大漠中都会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引路,更何况从这条路往北燕走不过三日,一般不可能是因为迷路死亡。
队伍中的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难,难不成……是马贼?”
“我之前就听说北燕边境有马贼出没,不会真的是他们吧!”
“怕什么!咱们有北燕的军队保护,那些马贼看到咱们肯定吓得屁滚尿流离老远就跑了!别自己吓自己!”
“可,可是马贼都是亡命之徒啊。”
“吵什么吵!”
这时,就听领头的军官一甩马鞭大声呵斥道,“安心走你的路!若是有贼人敢来,就让他看看我们北燕狼旗军的厉害!”
队伍继续前行着,人心却不再安稳。
经过一具尸体时,沈乾眉头微挑。
吴大婶显然也看到了那具尸体的脸,顿时面色紧张:“这,这不是……”
那黄沙中的面容,正是当初将他们卖给人贩子的“老乡”。
算下时间,这支商队也不过比他们早走两日,居然就早此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