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衿的那点儿小心思,上辈子,她就摸得透彻。只不过,昔时她受了娘亲影响,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活,从来没想过与她为难罢了。
进屋后,她首先恭敬地同陆相和林氏一一行礼。而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了陆子衿面上,轻启朱唇,诚挚的道着歉:“刚才微月因为身子不适,怠慢了四姐。四姐不会怪我吧?”
她的病情,时好时坏。这一点,陆府人尽皆知。
“好些了么?”
陆子衿还未吱声,陆相就急忙表示关切。
“睡了一会儿,好了很多。微月本来是想给四姐奉茶请座的,但偏偏那会儿夏荷和金嬷嬷都不在,无奈之下,只好叫四姐自便。”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又去问陆子衿,“四姐,你真的不怪我吧?”
陆子衿骑虎难下。
陆微月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若再死死抓住不放,只会叫陆相觉得她不通情达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陆子衿只好忍着心中的不甘,不情愿地道:“刚才六妹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害得我以为,六妹还在为昨儿的事生我的气呢。现在看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误会解开了就好。”林氏松了口气。
“对了,四姐,你的事处理完了么?”陆微月早前就料到,陆子衿口中所说的找陆相,不过是她为留在明月园,打得一个幌子。
这会儿,逮着机会,她自然要当着父亲的面儿,好好的问一问。
陆子衿被问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回敬一句,“什么事?”
“四姐不说找父亲有事儿?如今事情办妥了?”
陆微月看看陆子衿,又扭头看一眼陆相。
陆相一脸茫然,“子衿,你有事儿?”
陆子衿断没想到陆微月会来这么一出,情急之下,脸色倏然变了。她张开嘴,结结巴巴地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娘亲说,她备下了父亲最爱用的糕点,叫父亲回头有空了去尝尝。”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陆子衿说完,沾沾自喜了半天。
但她说得太不是时候。
她不提她娘冯氏还好,一提到冯氏,陆相的脸色立马变了。
今儿带头闹事的,就是冯氏园子里的卓嬷嬷。她仗着自己是府中的老人,暗中拉拢了几个丫鬟,婆子。今日,金嬷嬷将人召集在一起立规矩时,遭到了她们的公然挑衅。
等到陆相闻迅赶到时,那场闹剧还在持续。
当时的场景,陆相历历在目,金嬷嬷被团团围住,卓嬷嬷则在一边煽风点火。
她白胖的脸,彼时怔扭作一团,嘴角扬起来,满脸的不服气。
那种姿态,像极了强盗的头目。
陆相气得厉害,当场就叫海蓝找人,带了卓嬷嬷下去用刑。
那几个沆瀣一气的丫鬟,他也没轻饶,一人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纵是这般,他心里头那股气,到底也没咽下去。
虽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插手过内宅中的杂事。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住,敢公然将他的命令,视作儿戏的。要不就是有主子在背后推波助澜,要不就是自己作死。
他一贯不喜冯氏,自然轻易地就将责任,全推到了冯氏头上。
一定是冯氏的意思。
其实,他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冯氏的,最初是因为逆反心理。
冯氏还未过门,陆老太太就几次三番的同他说,冯氏入府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抬为平妻。
他不胜其烦。
不过,说来说去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关键的原因在于冯氏的平庸。
无才无貌,大字也不识几个。张口闭口,全是做生意的那一套。
加上,陆老太太因为冯氏,频频向他施加压力。这两年,他根本连清风园的门也不想踏进去半步。
但今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过去一趟,给冯氏提个醒。不要因为有陆老太太的庇护,就放任下人们胡作非为。
这般一想,他便看着陆子衿,道:“你回去告诉你娘,我用了晚膳就过去。”
“好。”
对下午发生的事情,陆子衿一概不知。所以,此刻她听见她爹听从自己的建议,要去明月园。
她满脸喜色的站起来,应声好后,兴冲冲地就往外走。之所以走得迅速,也是因为怕她爹突然反悔。
出了门,走到半路,碧桃突然问她,“姑娘,我记得,姨娘说叫你在明月园用了晚膳再回去的。”
陆子衿当然没忘。
按照她与她娘的原计划,她会在明月园里用膳。然后,夜里假装肚子疼。
这样一来,既能将责任推给林氏,又能骗她爹过去。
只不过,世事难料。既然她爹已经答应过去,她也就不必枉费心机。再者说,刚才并无人有留她用膳的意思。她主动留下,反而会被怀疑。
于是,她的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道:“不用了。”
碧桃压根儿不知她们的计划,这会儿不禁一头雾水。但她瞧着自家姑娘心情不错,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问。
等陆子衿将陆相要来的消息,兴冲冲的告诉她娘时,冯氏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开心的意思。反而,忧心忡忡的,像是灾难临头。
陆子衿不解,便问,“娘,是出事了么?”
冯氏便将卓嬷嬷被惩罚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同她说了。
“是卓嬷嬷自己不敬,娘亲你何必担心?”陆子衿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仍旧不明白,“大不了弃卒保车,反正也不是您亲自出面,父亲真要怪罪起来,只管将责任往卓嬷嬷身上推就是。”
其实,卓嬷嬷对她十分不错。逢着她娘训斥她时,卓嬷嬷总会替她说话。
平日里,但凡有还什么好吃的,也会统统给她送过来。
倘若今日卓嬷嬷犯的是小事,兴许她还会看在往日情份的面上,替她求个情。
但今日之事,明显不是小事。她除了不能做自取灭亡的傻事外,还要想法子将自己和娘亲择得干干净净。
这般一想,陆子衿接着劝道,“不过是个下人,娘亲不必耿耿于怀。卓嬷嬷走了,日后还会来李嬷嬷,王嬷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氏愣了半晌,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女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她心里承认,女儿的分析头头是道。但她一时半会,难以下定狠心。
卓嬷嬷是她从江城带来的的陪嫁丫头。主仆俩相依为命多年,感情一向很好。她若在此关头袖手旁观,就等于直接决定了卓嬷嬷的去留。
她难免犹豫不决。
傍晚的时候,卓嬷嬷被人送了回来。挨了三十个板子后,卓嬷嬷虚弱的趴在木板上,嘴唇苍白,面容憔悴,满头冷汗。
冯氏心软,抱着她哭了半晌。转头又命碧桃,给卓嬷嬷上药。
却被陆子衿给拦住了。
小小的少女,昂着头,眉毛高高扬起,咬牙劝她,“万一这会儿父亲来,瞧见这一幕,您可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冯氏哪里能听进去,她愤怒地将陆子衿推到一边。然后,蹲下身子,抹着泪,亲自帮卓嬷嬷擦起了药。
她娘此举,分明是置清风园的其他人于不顾。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被连累,陆子衿气得不行,“到时候,父亲怪罪下来,您最好不要牵扯到我。”她懒得在屋里多留,赌着一口气,撒腿往外跑。
清风园里乱成了一锅粥,明月园里却是一片和和美美。
用过晚膳,陆微月便催着她爹去清风园。
陆相呵呵一笑,依依不舍地揉了林氏的头发,含情脉脉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言下之意,是又要留下来过夜了。
借此机会,陆微月名正言顺地搬出了陆老太太。她得叫她爹知道,昨晚他突发的举动,差点儿给他娘招来祸事。
陆相一听,虽然心痒难耐,也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
毕竟,在没说服陆老太太之前,他不忍心林氏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见陆相松口,林氏亦在心里舒了口气。昨儿晚上,她被陆相折腾了整整一宿,身子早就吃不消。
而且,她并不想惹陆老太太生气。陆老太太原本就不待见她,若她一意孤行,屡教不改。陆老太太心里对她的积怨,只会一天深过一天。
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女儿谋划。女儿日后能否嫁入好人家,最终还是由陆老太太说了算。
眼看着距离女儿及笄之岁越来越近,她不能不有所顾忌。
月亮升了起来,挂在树梢上。地面上映着枝条和树木的影子。细小的微风吹过,那漆黑的影子,也跟着动。
陆相踩着地面上斑驳的影子,不情愿地往外走,若不是为了解决卓嬷嬷一事,不管说什么,他也会再逗留上一会儿。
海蓝走在前面,掌着灯。他不时的回过头,看着陆相。生怕陆相因为心不在焉,绊到在台阶上,或者撞在立柱上。
清风园的门半掩着,自门缝里透出一束昏黄的光。
海蓝上前轻轻叩门,一个小丫头闻声将门完全推开,毕恭毕敬地道:“老爷,姨娘在等着了。”
这进庭院,陆相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会儿,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顿足,长长的吸了口气。
空气里除了陌生的气息外,还有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对,荷花该开了。
陆相想起来,昔年冯氏曾在这院子里,种过荷花。
长廊底下的光里,有个纤瘦的身影,朝他走过来。
“爷。”冯氏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久别重逢的哀伤。
尽管她心里清楚,陆相来不过为了卓嬷嬷一事。她的眼角还是含了泪,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雨。
她太久没在夜里见过陆相,此时,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上前,伸手挽住了陆相的胳膊。
陆相却嫌恶地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不带任何表情的问她,“卓嬷嬷呢?”
“她……在柴房。”冯氏抿紧了嘴唇,语气里有些犹豫,“她犯下大错,妾身不敢轻饶她。”
“是该好好管管了!”陆相冷冷道:“你园子里的下人,忑不像话了些。赶明儿,我会叫金嬷嬷看着再挑一批送过来。”
“爷的意思是?”冯氏攥着衣角,心情忐忑。
“卓嬷嬷的事,你脱不了干系!”陆相冷哼一声,面色凝重的盯着冯氏。即便是在光下,冯氏的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看起来也始终如一,没什么分别,没什么惊喜。
陆相满心不悦的拔高了音量,“你教奴无方,只好将她们全换了。特别是卓嬷嬷,她可恶至极,也不必等着她伤养好,再过两日,我便派人送她出去。”
冯氏闭上了眼睛,神情凄楚。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亲信,一夕之间会被全部换掉。
陆相如今正在气头上,她再求也是无用,倒不如爽快地应声是,或许,还能因此得到陆相的一点儿垂怜。
见冯氏半晌没说话,陆相冷冷一笑道:“你若不服气,只管去求娘亲做主便是。”
“妾身不敢。”陆相的一句讽刺,戳得冯氏心口疼。她尽量叫自己表现得像只乖巧的绵羊,声音沙哑轻柔,“妾身全听相爷的。”
“海蓝,我们走。”
尽管冯氏服软,但也挡不住陆相一颗想走的心,他这会儿只盼着尽快回到林氏的温柔乡里。
冯氏见状,鼓足了气,突然跑过去,反手抱住陆相,恳求道:“爷,留下来,好不好?”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做女人的滋味儿了。半夜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像根枯黄的芦苇,孤单而寂寞的,在水里摇曳。
流下来的是眼泪,吞进肚子里的叫苦水。
陆相不客气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胸膛上掰下来,用力往后一甩,冷冰冰的道:“你可是姨娘,注意分寸。”
因为惯性,冯氏的身子往后一跌,晃晃悠悠。若不是她及时扶住了立柱,只怕刚才就狠狠摔了一跤。
然而,即便是这样,陆相也没有回头。宽厚的背影,像是一堵墙,将她隔绝在千里之外。
冯氏咬紧了牙关,目光里充满恨意。凭什么那个林氏要比她得宠,只是因为她比她生得好看么?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第25章 . 亲切(捉虫) 陆子衿觉得孙氏要亲切的……
离开清风园, 陆相控制不住的又想往明月园去。但脚刚刚一抬,脑海中突然迸出陆微月的那几句话。
他只好仰头看天,对着夜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打消了念头。
“爷,您今晚上哪儿?”海蓝小心翼翼地问一句。
“书房吧。”
陆相攥攥手心, 语气清淡的像是头顶上的月光。
“您忘了,冬青还在书房罚站。”海蓝突然想起来, 忍不住提醒道:“对了,今儿下午大太太还问起冬青,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免了他的罪?”
从昨儿起, 陆相还没顾得上去书房一趟。加上, 这两日他事务缠身。是以, 到这会儿冬青的那点事, 还像是一盘黄花菜, 在那儿晾着呢。
“不急。”陆相闻言颇有些不高兴,他只不过是惩处了一个下人,孙氏也犯得着再三追问?
他板着脸, 冷冰冰道:“明儿晚上, 再放他出来。”
“老爷,那您……”听出陆相心情不好,海蓝只问了一半, 便不敢再问下去。
眼瞧着书房去不成,陆相更觉心累, 他索性摇摇头,不耐烦道,“就近吧,去桂枝园。”
桂枝园是苏姨娘的住处, 距离冯姨娘所住的清风园,只需要穿过一个月亮门,再穿过一条长廊。
苏氏已有泰半个月没被宠幸,乍一听说陆相来,欣喜的难以自抑。
她连鞋也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出来,迎陆相进去,又赶紧吩咐丫鬟们沏茶端水。
虽说她是陆相第一个妻子,但因为孙氏的强势,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被宠爱的滋味儿,就被陈氏夺了去。
孙氏比她晚入府几个月,但因为孙氏比她年轻,出身好,加上样貌出众,精通才艺,很快就博得了陆相的青睐。从那时开始,她便过上了被冷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