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成住了声,片刻之后,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得意扬扬又道:“正好,冤有头债有主,就劳烦相爷将人请进来吧。”
孙文成突然生分的改口叫相爷,让陆相甚为不悦。他斜睨孙文成一眼,紧绷着脸,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进来。”
陆微月推门而入。
堂内焚着一味静心用的檀香,袅袅的青烟顺着窗纸一路蔓延而上。
她嗅着那抹香气,食指的指尖狠狠掐在右手的虎口处,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月给父亲和舅舅请罪来了。”陆微月将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柔柔弱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陆相怔了片刻,瞬间明白了陆微月此时前来的良苦用心,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忙道:“微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禀父亲,女儿罪无可恕,实在不敢起来。”陆微月将头稍稍抬起,故作无意的往孙文成那儿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
不等陆相开口,孙文成冷哼一声,接过了话头,“既然她已认罪,就应该受到惩罚,相爷为官多年,自然晓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他双目怒睁,狠狠瞪着陆微月。宽阔的额头上几道青筋暴起,眉稍眼角处挂着两分阴鸷。
如芒在背,陆微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孙文成的话,努力的挤出两滴泪,学着当初陆冷霜犯错挨骂求饶时的模样,语气哽咽道:“父亲,都怪女儿不好,女儿不该将外祖母给的首饰盒送回去,要不然也不会………不会……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恳请父亲惩罚。”
她说的真诚,耸动的脊背,像是一张薄纸,一阵风来就能吹起来似的。
“你倒是个识趣儿的!”
孙文成撇撇嘴,青色的胡须跟着往上一扬。继而转过头,理直气壮看着陆相,“相爷,您别忘了,冷霜那丫头可还在云雀寺关着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陆相就心情烦躁。他忍耐着,将微月所犯的错能跟冷霜相提并论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碍着孙伶的面子,他总是不好将场面弄得太难看。
他长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也没看孙文成一眼,径直走到陆微月跟前儿,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自己的这个女儿,早些年因为被他忽视,所以受了太多委屈。如今,却又为了帮他解忧,巴巴地跑过来领罪。
但平心而论,这件事上,她又有什么错!
“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孙文成见情势不妙,急了眼。
“怎么?我的家事你也要来管上一管?孙家的手什么时候竟伸得这样长了?难不成这是岳父的意思?”
陆相的口气,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叫人手脚发寒。
“不……不是……”
孙文成瞬间涨红了脖子,连连摆手以示否认。
虽说他为人迟钝,但近几年孙家同陆家的微妙关系,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因为对朝政之事上的一些意见相左,这些年他爹同陆相的关系大不如前。
这种局面下,他贸然将他爹牵扯进来,只会加深他爹同陆相二人之间的隔阂,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是蠢,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他还是了解的。
“既是这般,陆府里的事,我自会看着办,就不劳孙大人操心了。”陆相冷着脸,语气疏离的下了逐客令,“海蓝,送客。”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文成就不好死皮赖脸的继续呆在陆府。但目的没达成,他又有些不甘。他挣扎犹豫着,迟迟不肯动。
海蓝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得了命令,领着几个身材强壮的下人,连拉带推将人“请”了出府,而后按照陆微月的意思,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孙府,又特意当面向孙老太爷将事情的缘由分辨了个明明白白。
孙老太爷气得差点儿吐血,只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蠢儿子。
海蓝前脚走,他后脚就让人拿来鞭子打算教训孙文成,让他长长记性。
孙文成满腹委屈,却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种样子?明明他占尽优势,为何最后反而落的一无是处?
第98章 . 一地鸡毛 打坏了?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人倒霉的时候,真真儿是连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儿。孙老太太望着孙文成的那几房莺莺燕燕,摇头直叹气。
任她千想万想, 也想不到她精心设的局,自个儿的亲儿子居然一头栽了进去。
她本是想借助风声造势, 逼迫陆家主动前来致歉。然而,孙文成的自作聪明, 反而让他们母子陷入不利局面。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儿子挨打,她心里比谁都难受。但眼下她与孙老太爷的关系闹得正僵, 而且自作主张去陆家寻衅这事儿, 孙文成确实又做得太冒失, 她实在没法拉下这张老脸赶过去求情。
只是孙文成那几房妾室, 都是些贪图享乐, 狐媚惑主之流。素日里心思只花在如何奉承讨好孙文成身上,旁的一概不顾。
每每出事就知道跑到她跟前儿一顿梨花带雨的哭诉,求情。她又是个顶心软的, 兼之掌管内宅大权, 这些年明里暗里替孙文成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娘,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官人挨打……”
“娘,妾身求您救救官人……”
……
“瞧瞧, 不过是挨顿鞭子,你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知道的, 知道你们是为自己的夫君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哭自个儿成了寡妇呢!”
孙老太太揉着太阳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落在孙文成的正妻顾氏身上, “佩蓉,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顾氏出身名门,父亲是前礼部侍郎顾霆。她刚嫁入孙府那会儿,正值顾家鼎盛之时,颇有几分风光。
不过,因为孙文成常年宠妾灭妻,加上近些年顾家家道中落,那些个妾室愈发不将她这个正夫人放在眼里。
为此,孙老太太将孙文成数落了千百次,却也挡不住那些个妾室的枕边风。迷魂药似的,将孙文成迷得不分东西,哪里肯真正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之所以问顾氏的意见,也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替她树树威严。
似是没料到孙老太太会问她,顾氏显得有些局促,犹豫了半晌,才道:“娘,这事儿……官人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要不……免得让父亲再生气。”
她虽未直接言明,但在场之人也听得明白,这是劝孙老太太不要插手。
孙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称赞她识大体。另外几房对此却表示嗤之以鼻,尤其是最得势的梅姨娘。
她冷冷瞥一眼顾氏,阴阳怪气儿道:“姐姐,你不帮着官人便也罢了,干嘛阻止母亲过去求情。想是你恨官人平日不待见你,蓄意报复的吧?”
顾氏脸上一红,正欲辩解。只见孙老太太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厉声说了句,“住口。”又跟着道:“我累了,都散了!谁有本事儿,自个儿到老爷跟前儿求情去。”
如此一说,其余人也不敢再造次,抹着眼泪往各自园子里去了。
所有人都在暗中默默的等消息,孙老太太也是放不下心,差江嬷嬷跑去了好几次。
江嬷嬷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整张脸全是青灰青灰的颜色,哆哆嗦嗦的才将话讲了个明白。说是孙老太爷下手太重,孙文成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孙老太太听说消息又后悔又心疼,那当口也顾不上别的,急匆匆地赶过去,抱着孙文成痛哭了良久,好说歹说才总算让孙老太爷停下了鞭子。
人是打坏了。
猩红的血透过厚重的棉衣渗出来,在荒芜的冬日显得尤其刺目。
孙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底。到底没忍住,冲着孙老太爷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苛责他下手重。
孙老太爷也没反驳,愣了片刻,当即觉得无趣,将鞭子往地上一扔,拂袖离开。
孙老太太泪眼汪汪,命人将孙文成抬回自己的院子,亲自照料。
出了这样的事儿,孙文成的几房妻妾哪里还坐得住,慌慌张张的赶过去侍疾。她们虽然心里头埋怨孙老太太不去求情,到底也不敢当面讲出口。恶气撒不出,便冲着顾氏冷嘲热讽。
孙老太太疼得心都要化了,因而也不愿去帮顾氏开解。不止如此,她还推波助澜,“佩蓉,你也真该同她们学学如何疼爱夫君。”
顾氏哑然片刻,终是点点头,眸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梅姨娘自然舍不得放过奚落顾氏的好机会,“娘,依妾身看,不如让她先回去,省得夫君睁开眼看到她,心里不痛快。”
孙老太太深深叹口气,转过了头,没有再搭话。
得了默许,梅姨娘得意洋洋,趾高气扬的走到顾氏跟前,一把扯过她的袖子,用尽力气将她往外拉,嘴里讥讽之言不断。
顾氏身体像僵住了一般,也不去反抗,任由着梅姨娘拖拽。
屋外冷风刺骨,乌云遮住月亮的清辉,稀疏的星子,挂在暗黑的天壁上。冷风阵阵,吹得枝木乱颤。
因为忧心孙文成,顾氏此行来得匆忙,连个披风也没披。这会儿猛然从暖和的屋内出来,便觉得像是从盛夏一下过渡到了寒冬,巨大的温差,让她有些难以适应,整个人冻的直哆嗦。
她条件反射的抱紧双臂,跟着去跺脚。
梅姨娘当她是赖着不肯走,心下愈觉厌恶。以至于顾氏单薄的身子,这会儿映在她眼中,便成了无比碍眼的存在。
她抿紧嘴唇,一双狐媚的桃花眼滴溜溜的四下转动。
守夜的婢女早先都被孙老太太打发到厨房煎药去了,小厮们则被派出去封锁消息,她和顾氏今日亦没带贴身丫鬟来。
四下寂寂无人,清冷的风吹拂起翠竹的叶片,发出细碎的响声,搅得梅姨娘心神难安。
她屏着气息,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抬起了胳膊。
顾氏只感觉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下,紧跟着,她的身子就像悬崖边的落石一般,直挺挺的往下坠。她本就没有丝毫防备,加上方才又抱臂而站。眼见着胳膊肘立时就要被压在身子下面,她本能的松开手,尝试着用手撑地。
却是晚了!
她的整个身子重重的落在鹅卵石铺砌的地面上,从胳膊肘处袭来的疼痛感,牵动着她全身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哎唷”一下大叫出声。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梅姨娘假装惊慌失措的跑下青石台阶,虚情假意的去扶顾氏。一边扶,一边高声哭喊。
动静闹得太大,内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又怎么了?一天天的不叫人消停,江嬷嬷你出去瞧瞧。”
孙老太太揉着酸胀的额头悠悠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她被一双儿女折腾的元气大伤,实在腾不出精力再去操心旁的事儿。
江领嬷嬷了命,人还未出屋,便见梅姨娘抹着眼泪进来了。
“娘,姐姐……姐姐……她方才……心不在焉,一脚踩……踩空了,这会儿好像……疼晕过去了。”
她的脸色苍白,说话断断续续,跟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任谁看了,都以为她是受了大惊吓。
“什么!”
屋里的人闻话俱是一惊,尤其是孙老太太,她腾的一下从榻上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佩蓉她一向谨慎......”
若是顾氏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孙府……
她摇了摇头,没敢再想下去,只是心情沉重的扫一眼梅姨娘,凛声问道:“可曾叫了郎中来?”
“还……没有。”梅姨娘的瞳孔一震,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她拿起帕子抹抹眼泪,委屈巴巴道:“妾身适才……适才太害怕,给忘了。”
话一说完,就赶着趟去差遣她的贴身侍婢莲花去请郎中。
孙老太太本打算责备,见她如此,也只好先将胸口的火气压下来,神情紧张的往外去,打算去瞧瞧顾氏。
屋内有几个妾室到底忍不住,低着头窃窃私语,“这一天天的真是触霉头,你说咱们府上是不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不是嘛……”
“邪乎的很!”
嘤嘤嗡嗡的声音,像是夏夜的蚊蝇,萦绕在孙老太太耳畔,叫她愈发觉得心烦意乱。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从前若被她听见了,她定要发一通脾气,指责一番的。
但现在?
孙老太太思索着,心底系了个疙瘩,仔细想想,孙府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兴许,真该叫人瞧瞧了?
第99章 . 想要吗?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所幸郎中今晚就住在偏房, 来得很快。他仔细得检查完顾氏的伤势,眉头皱了又皱。
“夫人性命无忧。只是这两只手肘,已是骨折了。即使用最名贵的药材调养, 完全恢复少说也得花上百日。”
郎中解释完,打开药箱, 从中拿出一卷长布来。动作进行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继而抬起头神色为难的看了一眼孙老太太。
孙老太太立时就明白过来,包扎固定势必要将顾氏的袖口挽起来,郎中这是在担心男女大防之事, 她略想了想, 便道:“伤势要紧!大夫尽管包扎便是!”又去嘱托江嬷嬷, “嬷嬷, 你去叫人准备些木板、木棍来。”
江嬷嬷到底是个老练的, 很快就将东西备好拿过来。郎中亦不敢耽搁,娴熟的将顾氏的两只手肘用白布条一层一层的包扎起来,最后在脖子后挽了一个结。
原本纤瘦灵巧的人儿, 这会儿看起来活像个牵线木偶。
孙老太太有些不忍心, 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江嬷嬷,叫几个人来将夫人送回去, 好生看护着。”
见孙老太太丝毫没有要将顾氏留下来照看的意思,梅姨娘心中暗喜。她吸吸鼻子, 适时的摆出一副同情自责的口吻,言辞恳切道:“娘,不若让妾身送姐姐回去,这样妾身心里也会好受些。”